八十二

乔冰珊拖着沉甸甸的双腿回到店里,迎面走来一个笑眼盈盈的店员:“客人,您的手机已经修好了。”

她露出诧色:“这么快?”

“是啊,之前不能开机只是因为进水了,幸好你没有自己充电,所以电路没有受损。”

“没有别的故障?”

“没有,只要开盖把水烘干,就能正常使用了。”

乔冰珊点点头,面对意料外的好消息,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她走出店面,在夜空下重新开机,熟悉的默认壁纸映入眼帘,紧跟着是一连串消息提醒,大都来自张院长。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消息界面,看到一连串醒目的大字——“调查结果出来了,没有你的责任,恭喜,你明天可以回来上班了。”

她将这段话反复读了三遍,而后缓缓抬起头,垂下双手,长舒了一口气。

闹市区车来车往,公路两侧的霓虹灯和路中央的车灯连成一片,好似一支热闹的乐队,吹奏出斑斓的色彩,盖过寥落的星辉。身边的过客行色匆匆,没有人留意到她的情绪。

可她的世界里刚刚经历一场狂风、暴雨,如今风雨终于收住,虽然地面仍旧一片泥泞,但头顶厚厚的云层里总算钻出一线光亮。

就算乔春野和于鸿运都离开她,她也无非是回到过去,回到从前独居的生活中,一切照旧罢了。

想到此处,她便觉得安心许多,回到家中,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起床洗漱,将短发梳理齐整,穿上衣柜里最舒服的运动服,来到医院复职。

但医院里的情形却令她始料未及。

阔别数日,同事非但没有跟她打招呼,反倒纷纷避开视线,不愿多看她一眼。

医院的客流也少得可怜,往常一开门,便陆续有人抱着宠物在长椅上排队候诊,但今天走廊空空****,竟没有一位顾客,医生和护士们坐在各自的诊室里,没精打采地玩手机。

路过犬内科的时候,她分明听到其中传出议论声:“瘟神怎么还回来啊上班啊,快放过我们吧。”

她经过住院部,发现靠墙一排的笼子空了一大半,她翻了翻、墙边的病历簿,看到很多留院调养的宠物都在前两天被主人接走,有些甚至带伤未愈,也匆匆办理了转院。昂贵的宠物ICU也空置着,甚至没有插电源,面板全黑,插头垂头丧气地耷拉在桌边。

医院没有病患,就像列车没有乘客,连墙上的锦旗也黯然失色。从她入职瑞德开始,还从来没有过如此萧条的场面。

最后,她回到自己的诊室,刚推开门,便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她的位置上,是比她年轻三届的邢医生。

刑医生坐着她的办公椅,手里拿着她惯用的钢笔。

她走过去,直截了当地问:“小邢,你为什么坐我的位置?”

刑医生抬起头:“乔医生,你来了啊,是院长的意思,她说让我先值班猫外科。”

“那我呢?”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有别的安排吧,要不然你直接问他?”

对方露出礼貌的笑容,但全然没有让位的意思。她只能转身离开曾经的领地,往院长办公室走去。

然而现实再一次给她迎头痛击,失办公室黑着灯,锁着门,张院长不在,冷冰冰的锁孔像一只眯缝眼盯着她看,眼神尽是嘲讽。

她只能耐着性子拨通电话,七八声响铃过后,对面终于接听:“小乔?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在总部办转岗,下午才回去。”

乔冰珊怔住:“转岗?”

“对,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要调去总部,幸好调令在出事之前就发下来了……咳咳,你找我有事么?”

乔冰珊把办公室位置被占领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我倒不太清楚,可能是小周的安排,我离开之后有一段交接期,医院的人事暂时交给他管理,他没跟你说么?”

“没有。”

“是这样的,最近顾客不多,他想让小邢先当一阵子主刀,你就给她打打下手,也算是避风头。”

“为什么要避风头?”乔冰珊皱起眉头,“调查结果说我没有责任。”

“这我知道,但也要考虑舆论的影响。因为这件事,咱们的营业额几乎被腰斩,如果这时候把你推回风口浪尖,再和客人起冲突,同事也会对你有意见的。”

“我不明白,谣言不是澄清了吗,我们医院没有问题,为什么人们就是不信,连老客户都走了。”

“唉,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没有夸张,你可以自己看看,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吃了十足的哑巴亏啊。”

乔冰珊顾不上挂断电话,急忙打开热搜查看,昨晚官方发布的调查结果澄清只有几百条转发,她点进评论,也看到一些人为她鸣不平,可惜声音太小,难成气候。

舆论的注意力早就移往他处,但丑闻带来的负面印象却难以抹除。

她重新拾起听筒,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这一次,她没有继续和张院长争辩,只是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邢医生不知何时追了过来,在几步开外看着她。

“我刚才去搬了一套桌椅,反正最近病人也少,乔医生,你先回来吧。”

在对方善意的邀请下,乔冰珊重返诊室。她坐在刚刚用抹布擦去灰尘的圆凳上,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一个失去了病患的医生,还有什么用处呢。

她坐如针钻,周围熟悉的一切都在冷眼看着她。就是在这间诊室里,她通过兽医学考试,拿到全院最高的分数,受到院长的表扬,从实习生一路成长为专家。

现在,一切都回到了起点……甚至更糟。

下午,终于被推开了,一个焦急的主人抱着难产的母猫,还穿着睡衣和拖鞋,冲进离家最近的医院。

邢医生站起身,目光看向角落,小心翼翼问道:“乔医生,能帮我个忙么?”

乔冰珊点点头,几乎出于本能地披上白大褂,戴上手套,跟随她步入手术室。

邢医生仍然一脸局促地望着她:“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吧,我给你打下手。”

“那就麻烦你打麻醉。”

“行。”

给动物注射麻醉剂,这通常是实习医师的工作,乔冰珊拿出针头和酒精棉,但邢医生却瞪大眼睛望着她:“你……你的手……?”

她低下头,发现右手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像是脱离了她的身体似的,全然不受控制。连带着针头也随之抖动,金属细管在苍白的无影灯下一闪一闪。

“你该不会还没治好吧?”

“我也不知道,我……”

她哑口无言。

猫主人还站在手术室门外,急的快要哭出来,邢医生当机立断:“立刻换人。小王,你来。”

在角落里配药的王护士点点头,往发呆的乔冰珊身上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走向手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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