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沉沉呆坐良久，不言不语，沈、李二人也不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另一边。

夹杂着竹叶、药茶香味的清风，不时掠过窗间进来，让三人都感觉到格外的冷清。

收好葫芦，司马沉沉长呼一口气，撑着身子站起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陈希夷真的有办法，现在恐怕也已经晚了，藏天……不久前已回到了京城。”

李清灵抿了抿唇，“子虚，和你一样，我们同样也心存疑虑。回去好好休息，或在今晚，或明后日，且听东方龙吟。”

“那你们……不跟我回扶云居了？”

“等尘埃落定，我们会再相见的。”

沈红绫眼神复杂地望着他，“在玉琼宫的时候，我们便已经想清楚了，跟现在这事无关。

我想……不止我们，风姐姐、郭姑娘她们……恐怕也不愿意再回去那个无忧无虑，却也无所事事的地方。”

“对不起，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听到她们提起郭意，司马沉沉没由来地心一绞痛，忙扶稳桌面：

“湘平还是个孩子，我想带她走，可以吗？”

两人不置可否，司马沉沉惨笑一声，推门出去准备找湘平时，却发现她早已站在门外多时。

“大哥哥，呜呜呜呜，对不起……湘平……不能跟你回去了！我……我选择跟师父在一起。”

“好孩子，别哭！扶云居离这里又不远，沈姑娘、灵儿妹妹同样会照顾好你的，我……也会经常过来看你！”

“大哥哥，我不哭，你也不许哭。”

“哈哈哈，大哥哥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哭呢。只是这里风太大，沙子迷了眼而已。”

恍惚郁郁地从清竹轩出来，路过静心阁，望着在夜空下，装饰华美、灯火辉煌的门墙。司马沉沉失神片刻，忍不住凑上去，一拳洞穿靠右的那一处墙面。

“守门守门，守你大爷的门！大晚上的不睡觉，搁着守门守门，能不能支棱点有点骨气？”

絮絮叨叨半天，忽感觉手上一痒，司马定睛一看，竟看到一只两寸左右的灰色壁虎，爬到了自己手背上，心中怨气顿时消退不少。

“大晚上的不睡觉，跟这墙过不去，我儿是不是被女人伤了心？”

抬眼望着这个熟悉的女人，元潇潇的话言犹在耳，司马沉沉赶紧抽回手，甩掉壁虎后退两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了她一会，

“元红叶，现在正值红叶盛开的时节，你咋还改头换面了呢？”

“呵呵，你一道门弟子能念佛经、剃光头、塑金身，我就不能改头换面了？”

司马沉沉眉头一挑，“沈红绫她们，是你搞的鬼对吧？”

“地尊大人可不要冤枉好人啊，小的哪有这本事！”

说罢，元红叶从袖中掏出一只香喷喷的鸡腿，坐在墙头饶有兴致地细啃了起来。

“陈希夷那龟儿子要去加害藏天大人，你不赶紧去通风报信，在这儿偷奸耍滑，真以为你死不了么？”

元红叶耸了耸肩，“冥君他老人家，什么时候需要我们担心了？观主是他老人家收下的一条狗，你见过会反咬主人的老狗吗？”

司马沉沉静静地看她吃完鸡腿，拿出李清灵给他的葫芦，拨开葫芦嘴，一脸认真地问：

“元红叶，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元红叶愣了一下，一时笑得花枝乱颤。

“你……你灵儿妹妹让你去收妖魔鬼怪，你拿它来对付我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我的儿啊，你实在是太可爱了！咯咯咯咯……”

“欧克，既然百姓都成了你这个样子，我也就没啥顾忌了。另外提醒一句，你的儿已经死在了昆仑，早点认清现实吧，拜拜。”

收好葫芦，司马沉沉懒得再看她一眼，直接飞身出了弘道观。

元红叶轻哼一声，跳下来，蹲下身去将地上的壁虎收回袖中，口中念念有词一会，摇身一变，整个人成了司马沉沉的模样。

“我儿永远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死？”

进了恭安坊，司马沉沉开始放慢脚步，一边心情沉重地往扶云居方向走，一边想着要怎么和他们解释才好。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走到了熟悉的巷口拐角，一股熟悉的面香传来，司马沉沉往右一看，原本关停已久的面食摊，竟又重新回来了！

很快，他发现原本清冷的街巷，竟也变得和之前的御街一样热闹了起来。

尽管其中大多仍是各种打扮的“体面人”，可少数混杂其中的真人，脸上竟然也挂着自然的笑容。

“老板，来两碗面，多放香油、葱花，再整盘茴香豆干！”

忽然有了说服自己的拖延理由，司马沉沉走进竹棚，熟练地向店家吆喝一声。

“哎，好嘞！嘶……原来是地尊大人啊！”

“呃……”

司马沉沉忽然才想起来，在这些真人的眼里，自己的名声好像不太好。正一脸尴尬地准备抬屁股走人，店家出来，红着眼劝道：

“我这摊子，多亏宁姑娘帮忙重新支起来的。您难得赏脸来一次，放心，我这手艺也是跟俺娘学的，不会差很多！”

“哦……之前那位老婆婆，是你母亲对吧？”

店家点点头，“她半年前早就入土啦，现在好，有大人庇佑我们这些人，给吃给喝，还安排这些大哥大姐们陪玩陪笑，实在是……哎，还好我没跟那些人到地下去。”

“是那些大哥大姐们，不许你们下去吧！”司马沉沉苦笑道。

店家干笑一声，“大人说笑了，之前是我们……不识抬举，不明事理。这几天一过，大家都不是傻子，现在都看得明白呢！”

司马沉沉轻叹一声，“我肚子正饿着，一会多下两碗。”

“好嘞！！”

等面端上来，司马沉沉换了个位置，一边吃，一边看着魔幻又真实的热闹街景。

心情似乎刚好一些，可很快，发现匆匆而过的这群人，他好像一个都认不出来时，眼泪便如断线的珍珠一样落进了汤碗。

“大人，这味道……如何？”

“嗯嗯嗯！”

背对店家，司马沉沉慌忙点头，猛夹几筷子塞进嘴里，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无论怎么也咽不下去。就当他渐渐感觉到窒息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子虚，在这里吃东西，怎么能少的了我呢！”

“宁姑娘！”

店家激动不已地想过来，被颜宁给按止住了。

“店家，面下的够多啦！忙你的就行，不用管我们。”

“哈哈哈，难怪大人刚才会多要两碗，看来早已预料到了。”

颜宁笑了笑，在司马沉沉旁边坐下，轻抚后背帮他顺了会气，对着汤碗猛嗅一下，装模作样地连咳几声：

“味道好是好，稍微辛了一些，子虚你就不能慢点吃么？”

“地下食堂里的东西，那味道真不行，没办法，挨了饿。”司马沉沉擦了擦眼睛，一脸感激地冲她笑道。

颜宁苦笑一声，端起另外一碗面，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看着外面的街市。

“记得那会儿，也像现在这般热闹。”

“宁姑娘，以前有种传说，死去的人并没有真正远离开我们，他们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然而现在……”

司马沉沉放下筷子，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鼻头蓦地又是一酸。

“永夜马上就会过去，到时候一样会有太阳月亮星星，他们现在……只是还在睡觉罢了！”

说完，颜宁哧溜哧溜地干完了剩下的面，豪气干云地掏出一张票子，“这顿我请了！店家，拿这个去扶云居换东西。”

“好嘞，多谢宁姑娘！”

仍有些不安地回到扶云居，不等司马沉沉开口说话，杨应彩喜滋滋地拉着他去到冬至春色园：

萍儿、果儿正热火朝天地招呼岳小明、谭文海等人采摘、搬运粮食，绿荷、孙思邈、药离商量着规划新地，种上更多的药材、茶叶，小南记账，杏儿素儿煮茶。

“夫君，你肯定没想到吧，种下去的东西，不仅不需要浇水施肥，而且一天就开花结果了！”

杨应彩一脸兴奋道，“据我们估算，这园子里种出来的粮食玉液，可够三千人至少用半年呢！

全京城的百姓，现在都在往恭安坊这边聚拢，那些妖魔鬼怪，忽然也变温顺可爱了起来，这里以后，肯定会越来越热闹！”

“真好！”司马沉沉捏了捏她脸蛋，“官府、弘道观那些人，他们没意见么？”

“张大人、范公子他们已经把衙门搬了过来，勤务衙门，还有你那几个师兄弟，暂时没看到他们的身影。恐怕……也跟着一起到地下去了吧，唉！”

“能留住这一部分人，已经是奇迹了！”

岳小明背着一大袋粮食经过，停顿了脚步，“子虚，谢谢你又救了我们。”

“跟我没什么关系，都是大家的功劳。”

谭文海跟在后面，一脸羞愧地准备跪下去，被司马沉沉稳稳扶住了。

“对不起……出了那档子事，我本来准备和杏儿一起死在家里的。后来风姑娘、梁公子过去劝导我们……我这张老脸实在是……”

“跟你们没关系！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强笑着又劝导他一番，司马沉沉有些意兴阑珊，向萍儿、孙思邈等人点头致意，借口神困体乏，回到自己房间，蒙着脑袋便睡了过去。

“公子，锅里热着饭菜，换洗衣裳放在最外面的柜子里，我们今天都很忙，一时照顾不到你，你自己好好的哦！”

迷迷糊糊间，听到小南的叮嘱声后，司马沉沉浑浑噩噩地起床撒了泡尿，又回去重新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段段有气无力的话语开始从门边、窗外飘了进来：

“子虚，晚上你自己随便弄点吃吧，我们今天都累散架了，不聊了啊，晚安！”

“大哥哥，小夜哥哥他们是不是不想不干活，所以没跟着你回来啊？

唉，早知道这样，素儿也学他了。我还是个小孩子呢，现在每天比上学的时候还累……啊～不行不行，明天还要早起呢，我也得去睡了。”

“司马公子，大家现在都干劲十足，你怎么这样一副死样子呢？是不是在地下被人教育了？

咦，这就受不了了，等回去玉琼宫，琳琅妹妹肯定看不起你！”

“小屁孩！去去去，你明天不用早起？”司马沉沉终于忍不住，发声回怼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