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三大错位”的要害何在?

就实情来看,“大太后、小皇上的错位”和“‘枝强干弱’的错位”早已存在,虽然他们会对戊戌变法产生干扰、阻碍作用,但是,由于变法是时代召唤,大势所趋,所以,这两大“错位”并不能迅速扼杀变法大业。在戊戌变法之前所进行的洋务运动,存活30多年,也取得了不少实效,就是明证。相比而言,“康党错位”才是戊戌变法的“死穴”。

康党等维新派人微言轻根底浅,要想在等级森严的晚清政坛上异军突起,必须千方百计地取悦于当权者。而当时当权者有两人,一个是老谋深算、党羽满朝的慈禧太后,她根本不可能对康党感兴趣,就像荣禄所说的哪样:“康有为立会保国,现放着许多大臣未死,既使亡国尚不劳他保也。”另一个就是年少无知、缺少“班底”、急于建功立业的光绪帝。光绪是个爱国皇帝,但是,他自幼养在深宫,不了解中外实情,在执政能力、威望、性格方面都有明显缺陷。可以说,光绪与康有为是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因此,康党的“变也变,不变也变、大变”等激进主张,才被光绪接受。光绪也是投桃报李,破格任用林旭等军机四章京、破格将正三品的按察使袁世凯提拔为正二品的兵部侍郎等。伊藤博文指出:“唯仆察彼所谓革新党者之所为,其策划未可谓尽得其当。窃料其事难成,果不出数月,其党立败……必俟有英迈逸群之帝者出,而以才识卓拔之士为之辅弼,然后能创立大英业也。”⑻就是委婉地批评了光绪和康党所存在的“软肋”。

康党缺乏做大事的经验和手腕。变法的操作性很强,风险性很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则满盘皆输。日本明治维新的骨干“大多参加过地方上的藩政改革,久经风浪锻炼,具有斗争经验与政治才干。如大久保利通、西乡隆盛、伊藤博文等人,都是一批富于谋略,精明强干的政治家、军事家”。相比之下,康党等维新派要稚嫩的多。康有为只是一个七品候补主事,实质上就是一个教书先生;梁启超、谭嗣同、林旭等人是初出茅庐的书生,除了教书、办报,没有多少实际政治经验;维新派身后,也有一些官吏,比如李端棻、徐致靖、张荫桓等,但康有为刚愎自用,很难听进他们的“合理化建议”。慈禧早就告诫光绪:“变法乃素志。……若师日人之更衣冠,易正朔,则是得罪祖宗,断不可行”。⑼但是,康党却顶风逆行,唆使光绪皇帝连出败着:六月,康有为上折,要求皇上下明诏,强制推行禁止缠足;随后,康党又连续提出“弃旧京”“营新都于江南”和“易服、改元”等脱离实际的建议,引起朝野一致反对,无形中破坏了变法的形象,增大变法的阻力。比如,清朝末期,官僚机构臃肿庞大,闲职众多,人浮于事,耗费银两,被民谣形容为:“光禄寺的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1898年初,翁同龢等五大臣代光绪帝问康有为“宜如何变法”,康答曰:“宜变法律,官制为先”、 “弱亡中国,皆此物也”⑽。梁启超也在《时务报》上发表《论变法不知本源之害》一文,指出:“今之言变法者,其荦荦大端,必曰练兵也,开矿也,通商也,斯固然矣。然将率不由学校,能知兵乎?选兵不用医生,任意招募,半属流丐,体之赢壮所不知,识字与否所不计,能用命乎?将俸极薄,兵饷极微,伤废无养其终身之文,死亡无卹其家之典,能洁已效死乎?图学不兴,阨塞不知,能制胜乎?船械不能自造,仰息他人,能如志乎?海军不游弋他国,将卒不习风波,一旦临敌,能有功乎?如是则练兵如不练。矿务学堂不兴,矿师乏绝,重金延聘西人,尚不可信,能尽利乎?械器不备,化分不精,能无弃材乎?道路不通,从矿地运至海口,其运费视原价或至数倍,能有利乎?如是则开矿如不开。商务学堂不立,罕明贸易之理,能保富乎?工艺不兴,制造不讲,土货销场,寥寥无几,能争利乎?道路梗塞,运费笨重,能广销乎?厘卡满地,抑勒逗留,朘膏削脂,有如虎狼,能劝商乎?领事不报外国商务,国家不护侨寓商民,能自立乎?如是则通商如不通。其稍进者曰:‘欲求新政,必兴学校。’可谓知本矣,然师学不讲,教习乏人,能育才乎?科举不改,聪明之士,皆务习帖括,以取富贵,趋舍异路,能俯就乎?官制不改,学成而无所用,投闲置散,如前者出洋学生故事,奇才异能,能自安乎?既欲省府州县皆设学校,然立学诸务,责在有司,今之守令,能奉行尽善乎?”“吾今为一言以蔽之曰:变法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兴在开学校,学校之立在变科举,而一切要其大成在变官制”⑾。

七月十三日,康有为上《为厘定官制,分别官差,以高秩优耆旧,以差使任贤能折》,:“今欲自强,非讲兵不可,讲兵非理财不可,理财非兴学校以开民智不可,兵、财、学校皆非改官制、别官差,无由整顿也。”强调改革官制的重要性,并建议分别官差,“以差使任贤能”⑿。同日又上《恭谢天恩,并陈编纂群书以助变法,请及时发愤,速筹全局折》,请皇上在变法中“自断之,自审之。无为庸人所乱,无为谣言所动,赏罚必行,政事必举。选通才于左右,以备顾问,开制度局于宫中,以筹全局”⒀。

七月十四日,光绪采纳多位朝臣相继提出的建议,发布谕令,裁撤詹事府、通政司、光录寺、鸿胪寺、太仆寺、大理寺六衙门,归并到内阁及礼、兵、刑各部办公。外省裁撤湖北、广东、云南三省巡抚,以总督兼巡抚事。裁东河总督,所办事宜归河南巡抚兼。各省不办运务之粮道,向无盐场仅管疏销之盐道及佐贰之无地方责者,均着裁汰⒁。“京师冗散卿侍被裁者,不下十余处,连带关系因之失职者将及万人”。令下,朝野震骇,以为此举“大背祖宗制度”,皆赴宁寿宫,请太后保全,收回成命⒂。所裁衙门奉旨后“群焉如鸟兽散”,印信、文卷无人过问,厅事、户牖拆毁无存,犹如经历一场浩劫⒃。城里裁官的“讹言”,“一夕数惊”,守旧诸臣“皆惴惴不自保”,“喧噪不已”,大有民不聊生之戚⒄。那拉氏也亲自出马,斥责光绪:“九列重臣,非有大故,不可弃;今以远间亲,新间旧,徇一人而乱家法,祖宗其谓我何”⒅?

变法弄得鸡飞狗跳,但各省认真落实者非常少。据胡思敬《戊戌履霜录》所载,二十一省改革情况如下:直隶于天津设立农工商分局、水利局及屯田局;江苏省开办法律院,裁并十三局所;湖南设立保卫局;广东于广州设立洋务课吏局。有的省裁减一批武官,有的省裁撤了为数有限的同知、通判、州同、州判、经历、照磨、主簿、县丞、巡检、训导等。有的省份,则基本没有变动⒆。

就实情而言,康有为送达光绪皇帝面前的奏折并不多,光绪帝分布布的推新举措,与康有为并没有多少直接联系,但是,由于外界并不了解康有为与光绪帝之间的真实关系,康党又利用把折的舆论工具大肆鼓噪,使大家形成了“光绪皇帝对康有为言听计从”的错觉,以致于人们将自己对变法的怨气对准了康有为,无形中却抬高了康党的社会地位,为他们进一步作秀奠定基础。

对于康党炮制、宣传的激进主张,一些外国人士不以为然,他们甚至指出:“皇帝的方向是正确的,但是他的顾问康有为和其他人等都缺乏工作经验,他们简直是以好心扼杀了进步。”⒇

康有为学风不正,学识不高,不足以成为变法旗手。康有为虽然考中了进士,但他的国学功底并不扎实,著书立说牵强附会,讨论学问强词夺理,梁启超批评他在著述中“往往不惜抹杀证据或曲解证据”,“犯科学家之大忌”。其变法理论《孔子改制考》、《新学伪经考》出笼后,不仅保守派强烈反对,康党的同盟军翁同龢、孙家鼐、张之洞、陈宝箴等也大惊失色,认为康有为“居心叵测”;著名的维新人士黄遵宪、章太炎、唐才常等,都对康有为的观点明确表示“不敢苟同”。著名教育家吴汝纶认为:“中国旧学深邃,康梁师徒所得中学甚浅,岂能胜删定纂修之任?斯亦太不自量矣。”(21)朱维铮教授指出:“作为学者的康有为,虽然著作等身,但究竟有多少真学问,尤其令人怀疑。以《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而论,倘若单看学术内容,则从材料到见解,鲜有不蹈袭前人的。此点连梁启超也难为师讳。除二书创意是否来自廖平尚有争议外,章炳麟还曾说“新学伪经”的思想乃窃自戴望遗说。1930年钱穆发表《刘向、歆父子年谱》,从逻辑与历史相悖的角度,批评《新学伪经考》立论不可通者二十八点。这都不能以政见或学派不同予以抹熬。”(22)康有为精心炮制的“变法理论”成为众矢之的,严重损害了维新派的形象,瓦解了变法的社会基础。对此,著名学者唐德刚在《晚清七十年》中批评说:“康有为不自量力,引学术入政治,也就从‘迂儒’逐渐蜕变成‘学阀官僚’,把支持他变法改制最热心最有力的张之洞、翁同龢等都摈之门外。以他这个小官,来独力抵抗那红顶如云的顽固派,那就是螳臂当车了。……康有为当年犯了他那教条主义的绝大错误。”(23)

康有为的野心,则是变法夭折的致命一击。据统计,晚清时期,中国男性受教育者只有百分之二十,远远低于日本;明治维新时,日本的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所写的一本介绍西方的小册子,一年销售30万册,而同一时期,中国正在开展洋务运动,江南制造局编译的所有介绍西方的书籍、小册子,30年间只卖掉1.3万册。可见,在中国进行启蒙教育、宣传是多么必要。欲望是魔鬼。据《近代名人轶事录》记载,一次,梁鼎芬与章太炎谈论维新人物,梁鼎芬问:“康有为霸气纵横,不失为一佳士,惟深沉不可测,传其颇有做皇帝之野心,君识其人,亦谓可信否?”章太炎大笑,回答道:“君误矣,皇帝人人可做,康有为如仅图为皇帝,尚不足为异;最荒谬者,则其人竟妄想欲为教主也!”由此可知,康有为的野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正因为康党野心太大,所以才上演了一出法华寺深夜策反袁世凯的闹剧,并最终葬送了戊戌变法。

戊戌事变发生后,慈禧太后甚至主动发出继续改革的信号:

前因中外积弊过深,不得不因时制宜,力加整顿。而小之徒,窃变法之说,为煽乱之谋。业经严拿惩治,以遏横流。至一切政治有关国计民生者,无论新旧,均须次第推行,不得因噎废食。……嗣后内外臣工,务当清白乃心,一化新旧之见。凡有建白,但期有裨时局,不得妄意揣摩,挟私攻讦。(24)

对于这道谕旨,有的专家做了精彩解读:

第一册变法是必要的,但一些“宵小之徒”借变法改革之机,煽动动乱,对这样一股“逆流”必须坚决遏制;

第二册变革仍须推进,不得因噎废食;

第三册变革一方面必须有序进行,不能操之过急。另一方面必须在新旧之见中找到支撑点,不能偏执于某一主张;

第四册群臣建白,必须具有建设性,而不能乘机挟私攻讦、打击报复。

八月二十九日,清廷再次颁发谕旨,指出:“国家振兴庶务,凡有益于国有便于民者,均应随时兴办,以植自强之基前因商务为当今要图,特谕刘坤一、张之洞就沿江沿海一带先行试办。……务期中外流通,确有成效,不得徒师空言,致负朝廷力图振兴至意。”由此推想,如果采取“统一战线”策略,戊戌年将慈禧太后变成维新的同盟军,不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康有为等人的干扰、破坏,以孙家鼐、张之洞等开明政治家来施行维新,戊戌变法绝不会百日而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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