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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乃东越过文庆裕，走到刚才荣神将站立的地方。“各位长老，安静！”他的声音不大，但稳定地传递到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显然，这间不大的会议室经过精心设计，充分利用了铁匠曾经发现过的共鸣现象，来帮助重生教的宣讲工作。

“这个蠢货是谁？”伊凡吼道，“管好你的人，文庆裕！”

“谁来当重生教教主或者什么天神，我并不在乎。在我看来，谁当都可以，谁当都一样。我只有一个条件，谁当教主，谁来承担保卫地球和碳族的责任和使命。”

“你到底是谁？”查尔斯追问。

六位长老全都盯着他，期待他给出一个能令他们满意的答案，

在场的都是习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长老，不拿点儿本事出来镇不住他们。袁乃东扬手一指，会议室凭空出现了一幅火星的巨大图像。这是一种空气成像技术，把空气作为显示屏，让图像直接呈现在空气中，因为空气本身的复杂多变，空气成像技术最近几年才得到完善，并大规模运用。

长老们惊诧地盯着斜上方红褐色的巨大火星。它如此真实，充满细节，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又如此巨大，差不多占据了会议室三分之二的空间，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它旋转起来，发出的红褐色光芒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

袁乃东说：“我代表碳铁盟而来。碳铁盟致力于在碳族与铁族之间建立有效的联系，最终实现碳铁两族的共同生存与繁荣。这次我到地球，任务只有一个，告知地球统治者一个重要的消息：你们快要失去太阳了。”

“失去太阳？什么意思？天狗食日吗？”瓦伦蒂娜发问。

袁乃东回答：“铁族制定了一个极其庞大的未来计划，包含了数十个具体项目。拆解水星和金星作为原材料，建造把太阳包裹起来的戴森阵列，是其中一个。这个戴森阵列，专门以极高的效率，收集太阳所辐射出的光和热，为完全数字化的火星提供十亿年以上的能量。”

随着他的说话，空气中的图像不停地变化着。

“听不懂。”

“这个人在说什么神话？”

“戴森阵列是什么鬼？”

袁乃东不由得苦笑。长老们要补的课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的学识远不如崔玺晶：“你们不会连铁族都不知道吧？”

“铁族是什么？”瓦伦蒂娜问。

袁乃东耐着性子讲起钟扬与铁族的故事。

地球历2024年12月，差不多是一百年前，在离这里只有几百公里的一个地方，重庆自动化研究所副研究员钟扬失恋了，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将全部心思投注到研发真正的人工智能上。然而当他真正成功的时候，他豁然发现自己给人类制造了一个劲敌，一个前所未有的对手，一个足以毁灭全人类的恶魔。他害怕了，慌了，找来烈性炸药，想在人工智能——他称之为超级猿脑——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之前，将其先行摧毁。他成功了，他也失败了。钟扬成功地炸毁了超级猿脑，代价是连同整座研究所，还有他自己，都被他炸上了天。但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事实上，这只是故事的开始。超级猿脑的一部分——至少是大部分——程序借助网络逃出了研究所。这段逃出去的程序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自行演化，并自行制造出可以在人形与狼形之间任意切换的身体，成为铁族的始祖。现今十亿钢铁狼人都是它的子嗣。

“钢铁狼人与铁族又有什么关系？”

“铁族降生以后，世界各地对他们有不同的称呼，钢铁狼人是其中流传得比较广的一个。铁族是他们的自称，因为他们的脑子是铁制备的纳米颗粒组成。”

袁乃东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耐心，但长老们已经失去了继续聆听的兴趣。“说简单点儿。”查尔斯意兴阑珊地说道。

袁乃东重新组织语言，控制着空气中的图像变化，仅仅靠语言，确实无法说法这帮男男女女：“就是天上的太阳，会被一个叫做戴森阵列的东西挡住，这个戴森阵列会吸收掉太阳的光和热，这将使地球接受到的光和热比以前少许多。”

提到太阳，这帮人终于有一丝丝的兴趣。

邦妮身体前倾：“那会发生什么？”

瓦伦蒂娜忽闪着眼睛：“太阳不会再升起吗？”

克里多尼娅撇撇嘴：“没有白天，只有黑夜吗？”

查尔斯恨恨地说：“想要抢走我们的白昼？”

文庆裕在额前画着十字：“乌胡鲁在上，这是怎样的魔鬼呀！”

伊凡盯着袁乃东：“你继续说，有没有撒谎我看得出来。”

“冰川期将再次降临整个地球。”袁乃东说，特意让图像加速，把几年的变化，浓缩成几秒钟，以增加这件事的紧迫感，“太阳还会照常升起，只是不如现在这般明亮，看上去永远是一副快要熄灭的样子。天气会变得很冷，刺骨的寒风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刮起，所有的江河湖泊都会冻结，不再融化。大部分植物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冻死，食草动物跟着大批死去，食肉动物也无法逃脱死亡的厄运。随着温度的降低，从两极到赤道，都会下起鹅毛大雪，持续数年。所有的陆地都会覆盖上厚厚的雪，大海也被冻住，停止了波涛的怒吼——哪里看上去都如同你们在乞力马扎罗山顶见到的雪原一样。你可以从南极，一路滑雪，滑到北极。然而，生态系统早就全部崩溃，也许某些简单至极的单细胞生命会在冰冻地球找到栖居之所，但包括碳族在内的多细胞生命肯定会全部灭绝。”

“这就是无尽的天堂吗？”瓦伦蒂娜问。

“这明明是冰冻地狱！”袁乃东反驳道。

“《神之书》可不是这么说的。”文庆裕反驳道。

“恐吓！这是**裸的恐吓！”伊凡说，“你们难道没有看出来吗？”

查尔斯以主持人的口吻说：“现在不是争论教义的时候。袁乃东，你继续说。”

“眼下，铁族的戴森阵列尚未建成，还有挽救的余地。”袁乃东好整以暇，让图像列出表格和柱状图，反复出现关键字词，再辅以动情的解说，“由于孔念铎——你们也许听说过这个名字也许没有但不重要了，由于他的努力与牺牲，铁族分作内卷派与外扩派，开始前所未有的内战。当我们在这里坐着探讨问题的同时，他们在太阳系的其他星球上，正用各种最先进的武器相互攻击。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趁铁族内战正酣，碳族悄然崛起，凝聚各方力量，全力以赴，打败铁族。”

克里多尼娅绞着自己的手指：“为什么要冒巨大的风险去打败铁族，假如铁族真像你说的那样厉害？对我们有什么明显的好处吗？”

伊凡翻着白眼：“我们干嘛要听你的？一个陌生人？”

文庆裕疑惑地说：“真的可以建造一个东西，把太阳包裹起来？这个叫什么阵列的东西，还是用天上的星星作原材料，建造而成？这可能吗？”

瓦伦蒂娜摇着头，恶狠狠地说：“我不相信你。你是魔鬼派来的。你就是头上长角、背上有肉翅、身后带着长尾巴的魔鬼。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空洞而虚妄的谎言。”

查尔斯挥一挥手，仿佛赶走不存在的苍蝇：“好了好了，这事儿不重要，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还是继续讨论谁来继任天神的问题。”

文庆裕说：“讨论来讨论去，没有任何结果。不如投票吧。支持我继任天神的请举手。”

文庆裕率先举起了手，然后满意地看到瓦伦蒂娜和克里多尼娅举起了手。

“可以自己选自己吗？哈哈。”查尔斯狂笑不止，“不过，支持你的，加上你自己，只有三票。现在没有举手的，显然都是支持我的。我，伊凡，还有邦妮——谢谢你们两位的大力支持——也是三票。谁胜谁负啊？”

袁乃东默默关掉了空气中的图像，看着眼里这一幕，就像看着最蹩脚的马戏。这哪里是什么投票？分明是派系斗争。他之前查过资料，重生教十殿长老里，文庆裕、瓦伦蒂娜和克里多尼娅是远古派的，而查尔斯、伊凡和邦妮，是全新派的。还能选出什么结果来？三比三，胜负难分。要是徐永泽到会，还真能决定投票结果。啊，这个老是迟到的徐长老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大门忽然打开，两个堕落者抬着一架步辇出现在门外。步辇上斜躺着一个胖子，头发全白了，脸色却潮红如孩童。“有人想我吗？”胖子说，瓮声瓮气，仿佛嘴上戴着一个水做的笼子。

“徐永泽长老，你来得太及时了。”文庆裕喜形于色。

“我是个懒家伙，越老越懒，都不想出门了。”徐永泽笑道。堕落者放下步辇，徐永泽在堕落者的协助下，站起身来，横着步子，走到他的位置坐下。靠背椅在他屁股下拼命抗议，可是毫无办法。他喘了一阵粗气，问：“现在是在投票吧？刚才在门外，我听见查尔斯的大喊大叫呢。你呀，就是个暴脾气。我劝你少生气，可以多活几年。”

查尔斯双手一摊，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现在的投票结果，三比三，你选我还是文庆裕？”

“选你们来干嘛？”

“继任天神。”

徐永泽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在场的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声给镇住了。“天神……可以……选出来吗？谁……告诉你……你们的？为……为什么要……选天神呢？你们……天神是可以……选的……吗？”他边笑边说，一手捂住胸口，装出笑得心疼的样子，浑身的赘肉都在笑声里如同果冻一般晃动。

“乌胡鲁死了。我亲眼所见，跟克莱门汀那个蠢货一起，死于弥勒会的暗杀。”查尔斯说，把他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仿佛这样就能把这话变成现实。

徐永泽止住笑声，笑容收敛为木雕一般：“克莱门汀没有死，她重生了。”

“这不可能！”查尔斯吼道。

“一切都那么多，那么大，那么吵。这里的人说话太大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所有的人都循声望去，看见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画着浓妆的女孩。“我在仙艖上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有云层。当然还有仙艖发动机的声音，仅此而已。也没有气味——除了汗水。所以，我还记得降落之后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十殿长老中最年轻的那一个，刚才在荣神将的故事里死去的克莱门汀，活灵活现地说，“我从眩晕中，从时差中，醒了过来，突然闻到什么气味。这是历史性污染，来自异教徒的污染，来自叛教者的污染。这真是……难以描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