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没人偷你的,”温励驰踱步到段顺身后,语气不咸不淡,“你走了以后,今天之前从来没人进来过。”

“我没有不放心,”段顺转过头试图解释,想了想,干脆重新拉开抽屉,把那个盒子拿了出来,“这个,当时我没带走……”说着有点不好意思,揭开盖子,笑了一笑,“想看看还在不在,有没有坏掉。”

温励驰低头看向那个盒子,看清楚以后陡然有一瞬间的愣神,盒子里,赫然躺着一块已经黯然失色,不走针的女式机械表。

他记得,这是自己送给段顺的。是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礼物。

那天很热,也是这么个大风天,他们一起出去玩,具体玩什么不记得了,总之,他在车上看到了段顺的身份证。

段顺生日就是当天,那个时候,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算充裕了,趁着吃饭的时间,他借口去上厕所,顶着风跑去了隔壁购物大厦他最常买的珠宝店里。

他从没这么匆忙地做过一件事,到地儿了头发差点被吹成鸟窝,气势汹汹的,走进去店员看着他都怕,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

进去转上一圈,他挑了好几十只表,贵的,更贵的,重工的,简洁的,在明亮昂贵的柜台上一字排开。

实在太眼花缭乱了,他眼睛都快看瞎了也没挑中个满意的,左看右看,不是嫌表带宽了就是表盘大了。店员温柔地提醒说可以定做,他没搭理,他当然知道,但定做就得等,偏偏这份礼,还真就等不得。

十六万,段顺那年正好十六,纠结半天,最后他终于拍板拿下这块表。

腕带才一指宽,秀气精致,正合戴在一截洁白瘦长的腕子上。

付钱的时候他还有点犹豫,那是块女表,怕段顺不喜欢,提回餐厅,瞥到段顺握筷子的手,就不那么担心了。

明明是抽条的年纪,一天三餐吃得比牛还多,段顺却瘦得让人心惊,坐在一堆茁壮发育中的alpha里,跟小学生似的,两条手腕子,他妈的比姑娘还要细。

这样单薄的身子,就得选条同样单薄的表,男表女表,管他什么表,当时他是这么想的,衬他家小段顺的就是好表!

“你真的记挂?”温励驰目光平淡,“那怎么当时不带走。”

五年,什么好表也放锈了。

“我……”段顺抬眼,不知怎么的,有些窘迫,“你知道的,我没什么本事,假如经济上遇到困难,我怕我会把它卖掉。”它可比钱重要多了,段顺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表后盘的机械组织,庆幸道,“幸好没坏,应该只是没油了,我要拿去修修。”

温励驰没作声,目光里有难以捉摸的东西在流动。

这么珍重他送的东西,这么在意他,那当初捅了那么大个篓子,为什么不相信他能解决?

他对此真的感到很疑惑,疑惑五年了。

但他不会去问了,不为别的,当年段顺摆明了在他和该死的爱情里做了选择,时隔多年,他要是还巴巴地追问,显得他很贱。

而且其实又有什么好问的,问什么呢,问段顺为什么结婚生子两桩大事都要避着他吗。

他就奇了怪了,他还能抢他老婆不成?在段顺心里他魅力就那么大?

哦,他想,那个女人也根本算不上什么正经老婆,甚至孩子也不是段顺的。

“快发霉的表了,有什么好修的。”温励驰面无表情。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真是矛盾,心疼段顺被骗,又恨他不言不语。这个蠢货,背弃兄弟和前程,大学没读完,人生浪费掉,忙来忙去自以为得到了幸福,其实只他妈的帮他爸那个混蛋养了好几年情人和儿子。他觉得没办法在这个房间再待下去了,怕自己忍不住要斥骂,或者把人拉起来打屁股,他们现在还没恢复到那么亲近的程度,“我走了,你赶紧睡,起晚了明天小球没看到你会哭。”

“啊?”段顺夹紧腿,缓慢地站起来“好。”

温励驰走得很快,马上要踏上楼梯,盯着那道宽厚高大的背影,鬼使神差的,他突然犯了病,“你当时说,要帮小球忘记我……”

这一句话是温励驰为了膈应他而故意说的所有话里,最让他耿耿于怀的。

本来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但段顺忍不住,所以特别想问一句,问温励驰可不可以别作数了,还没说完呢,温励驰顿在原地,侧过头打断他,“所以呢,你的意思是要我认错?”

怎么会?

段顺大惊失色,下意识上前两步,忙摆手:“没有!没有……”

“随便你怎么想,”温励驰厌倦地瞧了他一眼,“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和我翻旧账。拿我的气话来讽刺我,第一,非常不道德,第二,假如我当真了,结局绝对不会是你想看到的。”

说完他转身,上了几个台阶,拐个弯,几秒钟就消失在了楼梯间。

空气骤然安静了,门敞着,泼了水似的,孤零零地泄出一地灯光。段顺蔫在原地,叹了口气,慢吞吞走过去把门给关了。

这个人,什么时候能别这么专断,他想,哪怕哑巴一回,就一回,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呢。

第二天早上,段顺是被一阵拉抽屉的声儿给吵醒的。

一睁眼,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让他恍惚了一秒钟,仿佛回到了一睁眼穿好衣服就要哒哒哒跑上楼伺候温励驰穿衣服打领结的日子。

“爸爸。”甜甜的童音搔得他耳朵里头痒,段顺马上清醒了过来,转过头,眯着双眼,跟站在他床旁,正弯腰掏着他床头柜的小球大眼瞪上小眼。

“宝宝你干嘛呢,怎么一个人找到这里来了?”段顺撑起身子,探出手捏了捏小球软糯的脸蛋,早晨起来,在少年时住过的房间看到自己儿子,这感觉真的有够奇妙,“你哥哥带你来的?”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房门是打开的,但空无一人。

“才不是,哥哥好早就出门了,我喊他,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是温奶奶带我来的,我说我想你了,她就带我来了,让我别吵你睡觉。”

“这样啊。”段顺为温励驰的冷漠感到头疼,孩子还这么小,热情的付出却天天备受打击,以后自卑了可怎么好。

“爸爸你个大懒猪,太阳都晒屁股了。”他一肚子担心,小球却好像浑不在意,咯咯笑着,甜蜜地揽住他的脖子,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爸爸,我晚上想跟你一起睡。”

“你一个人睡不好吗,在老家你也是自己睡的呀。”小球三岁的时候他爸就开始培养小孩儿一个人睡觉了,说是精神断奶。来城里,条件只有那样儿,他们爷俩儿才睡一张床的。

小球拍着胸脯说:“我担心你一个人睡觉会害怕,我想保护你嘛。”

段顺没忍住乐出了声:“真的吗?”

“真的。”

“哦,爸爸不是很怕,谢谢你,你一个人睡吧。”

“爸爸!”小球气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扭捏半天,最后小声说:“好吧,我告诉你,是我不敢一个人睡,那个房间好大,那个白头发爷爷,很坏!不准我开灯睡觉。”

开着灯睡觉会促进早熟,影响视力,确实不该这样,段顺及时严肃纠正:“段求,这样不礼貌哦。爷爷是长辈,你还没熟悉别人,怎么能这么评价呢。要是爸爸昨天看到了,也不会准你开灯睡觉的,对你眼睛不好,知道吗?”

“对不起,爸爸。”

“知错就改就还是好孩子。”段顺给个巴掌又给颗糖,亲亲小球的头顶,俯身拉开抽屉,摸索一阵,拿出个悠悠球,道:“看!爸爸小时候最爱玩这个了,你想玩吗?”

小球接过去,盯着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兴趣地把悠悠球丢回了他手里,撇了撇嘴:“爸爸,现在没人玩这个了,大家都打手机游戏。”

“手机哪有这个好玩儿。”段顺用不识数的眼神看了看小球,翻身起床,从带来的背包里悄悄掏出个很软、方块儿形状的东西,捏在手心里,捞过衣服裤子,飞快钻进洗手间,回过头甩下一句:“楼下花园等着!爸爸换了衣服下来给你露一手!”

早晨温度并不高,花园里太阳很暖和,偶尔有工人推着修草机,或者提着卫生工具匆匆走过。

温姨在花坛里剪枝,段顺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找了个空地给小球展示起悠悠球的招式,什么升降机、飞碟ufo,摩天轮之类的。

他小时候学校里风靡过一段时间这个游戏,他这个年纪的人,不管abo,都会那么几手,不然课间都不好意思跑出去玩儿。这些招儿都很基础,但要拿捏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孩子,已经太绰绰有余。

果不其然,本来很不屑的小球,在他纷飞变化的指法里完全被震撼住,盯着在他指间高速旋转的球,眼睛直冒光,直呼“好酷!”“爸爸你好厉害!”缠着他嚷着要学。

段顺得意地笑出了声,一扬手,微眯着眼睛,利落地把球收回手心,接着朝小球勾了勾手,说“过来。”

小球噔噔噔跑到他面前,他半弯下腰,把球绳从食指上取下来,缩窄绳套,套进小球肥短的手指,手把手教起来。

“认真看哦,像爸爸这样,握着你的手一步步带你玩儿,以后就算过去再久你也不会忘记这种手感,一握到球你就会想起来爸爸是怎么教你的。”

小球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头。

段顺没吃早餐,带孩子玩了一个多小时,肚子开始饿得咕咕叫。

小球已经可以简单地做一些招儿了,他坐在一边的台阶上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他儿子动作熟练了,不会被球打到头或者其他哪里,就起了身。

他告知了小球自己要去吃点东西,又拜托温姨临时看顾一下小球,都招呼完,轻车熟路地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小球早就让温姨喂过了早餐,他就只给自己下了点面。一般他喜欢做猪油拌面,省事儿,也开胃,但现在天儿热,温家又向来不用动物油,他只能切点黄瓜丝儿再调个酱做凉面吃。

锅里的水开始沸腾,段顺开始放面下去,手机这时突然响起来,一个陌生号码。他一开始有点不太想接,怕是唐连换号码打过来的,可不接,又怕是其他人找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接听起来。

幸亏他没挂断,电话那头是周少言,说已经联系好了医院,叮嘱他明天一早别吃东西,到时候好做抽血的检查,又说让他自己去车库提辆车,八点以前务必赶到医院。

这是救命的事儿,段顺听得仔细,心里隐隐激动,马上连声应“好!”

周少言提到的地址,他听说过这家医院,国立基因研究基地,是专攻abo基因疾病的顶尖研究所。当时,他去求诊的那个院士就建议过他去这里,因为国内唯一一个自愈的病例诞生在那儿。

距离那个幸运儿的痊愈至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他忍不住期望,生命的希望,有可能再次发生在他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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