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乔春野都在赶稿中度过，高三的课程本来就很密集，放学后还有很多模拟卷要做，写完作业已经接近深夜，就连冰块都回窝睡了，她奋战到凌晨，实在困得眼皮打架，索性起身推开卧室门，来到走廊上。

走廊尽头是主卧，门没锁，缝隙里透出淡白色的灯光，寂静中不时传出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原来乔冰珊也没睡。

她迅速踱到客厅，舀了两勺咖啡粉，用热水冲开，两手各端一只马克杯，回到主卧门外，把脑袋凑到门边，轻声问道：“我泡了咖啡，要喝么？”

问完这句话，她便感到一阵后悔——姑姑工作的时候总是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万一没听见，或者干脆不理睬她，她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她的担忧并未持续太久，房间里的沙沙声很快停住，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语声：“好啊。”

她如释重负，用肩膀拱开门，小心翼翼走进房间，把咖啡放在桌上。

“多谢啊。”乔冰珊的声音有些虚弱。

“你怎么也没睡？”

“嗯……抓紧时间查点资料。”

乔春野忍不住望向书桌，只见桌角摞着厚厚一层书，足有十本，像是崭新拆封的，还泛着油墨味。其中有公务员考试真题，有护工入门手册，甚至还有新媒体行业培训，五颜六色的书皮很是杂乱。

“……你要转行吗？”

“只是先了解一下。”

“如果不做宠物医生，你打算做什么？”

“还没想好，不过总不能一直家里蹲吧。”

乔冰珊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叹了口气，台灯灯光衬得她的皮肤分外苍白，眼圈发黑得更加明显，透出显而易见的疲惫。

乔春野不知该说什么，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直到对方再次开口：“太晚了，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改天再聊。”

“嗯，那我走了。”

她端起自己那杯咖啡，转身退出房间，还没来得及带上门，就听到身后传来语声：“加油。”

“嗯。”她点了点头，把卧室门合拢。

*

经过整夜奋战，乔春野终于赶在截止日期前写完论文，窗帘对面的天色已经泛起白光，电脑硬盘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她两眼发直盯着屏幕，操纵僵硬的手指按下鼠标，把文档发送到参赛邮箱。

自动回复邮件跳出界面的一刻，她长舒一口气，甚至忘了关灯，径直平躺在床，扯过被子，迅速陷入昏睡。

第二天午休时间，她抱着参考资料去图书馆归还，半路上撞见杜唯。后者眯起眼打量她：“你怎么像个熊猫似的，眼圈都黑了？”

“昨晚写论文来着。”

“哦？你也要参加论文大赛？”

对方轻蔑的口吻让乔春野颇为不爽，反问道：“不行吗？”

“呵呵，肯定又抱了周楚楠的大腿吧。”

“才没有，是我自己写的。”

乔春野懒得跟她争论，转身便要走，但杜唯却追上来，伸手去扒她怀里的书：“你写了什么题目，给我看看嘛。”

“关你什么事，走开！”

两人一个抢，一个躲，争执中，书本从乔春野怀中滑落，哗啦啦掉在地上。

“你满意了吧。”乔春野瞪着杜唯。

“我不是故意的。”杜唯一边嘟囔，一边弯腰去捡，目光触及封面，不由亮了起来，念道：“《宠物医师职业手册》、《宠物医疗设备综论》……”

“你闹够没有？”乔春野高声打断她的话。

杜唯撇撇嘴，把书塞给对方：“原来你的大腿不是周楚楠，是你姑姑啊。”

乔春野冷笑一声：“我知道你写了法律相关的题目，因为你妈妈就在律师事务所上班么。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行？”

“我又没说你不行。”杜唯小声说，“但我妈妈可没被事务所开除，也没在网上被人追着骂。”

“你敢再说一遍——！”乔春野急了，把书往地上一放，扑过去扯杜唯的衣领。

“你们干什么呢？”身后突然响起周楚楠的声音。

乔春野不由得愣住，杜唯急忙将她推开：“没什么，闲聊几句而已。”

“是么，我看你们都快打起来了。”

“一定是你看错了。”杜唯留下一个尴尬的笑容，转身飞快走远了。

周楚楠转向乔春野，低头望着她的眼睛，用严肃的口吻说：“你啊，别总为了小事跟同学吵架。”

“是她先挑衅的！”乔春野没好气地回答。

“她平时性格挺好的，怎么会随便挑衅你呢。”

“性格好？那是在你面前装模作样而已。”

周楚楠不禁皱眉：“就是因为你脾气这么差，别人才不敢跟你交朋友的。”

乔春野冷不丁被他批评，心下一紧，咬着牙说：“我……我不需要朋友。”

“唉，算了，还好有我盯着你，”周楚楠边说边蹲下身，把那摞可怜的资料重新捡起来：“论文交了吗？”

“交了。”

“这么快？也不找我帮你改改？”

“来不及了，今天就截止。”

“谁让你非要拖到最后一刻。”

“我……”乔春野想要辩驳，但终究没想出合适的借口，只能嘟囔道，“反正我也不可能获奖的。”

周楚楠愣了一下，分出一只手在她头顶轻揉：“既然已经过去，就别多想了。走吧，陪你去还书。”

“嗯。”

乔春野点点头，一路上没再开口。经过一出闹剧，她方才的好心情就像被太阳晒化的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周楚楠的安慰也于事无补。明明动笔之前，她还对自己的选题充满信息，可写完之后，她却不敢回想其中的细节。

或许又是一次徒劳的尝试罢了。

她默默叹了口气，把心底小小的火苗掐灭，追了几步跟上周楚楠的背影，往灰褐色的图书馆大楼走去。

*

一个星期后，于鸿运拿着获奖名单回到教职员办公室，迫不及待地宣布喜讯。

“曹老师，你快来看看，一班的学生有两名上榜呢！”

曹老师正在批改试卷，头也不抬地问：“有周楚楠吧。”

“有他，但还有一个你怕是猜不到。”

于鸿运把名单送到曹老师眼皮底下，后者定睛一看，顿时挑起眉毛：“乔春野？我没看错吧。”

“没看错，白纸黑字写着，全国中学生论文大赛华东赛区一等奖。”

曹老师放下笔，表情颇为凝重。

于鸿运面露困惑：“这次全校只有五个学生入围，两个都出在一班，还都是一等奖，您不高兴吗？”

“有周楚楠我不意外，但乔春野么……她的语文成绩不突出，作文从来都是弱项，而且以前也没出过竞赛成绩，怎么就突然获奖了。”

“您的意思是？”

“我看过她的题目，她姑姑就是宠物医生吧，本身年纪不大，名义上是她的监护人，但比起家长，更像是同辈，就算乔春野找她代笔，也不是不可能。”

于鸿运摇摇头，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绝对不可能。”

曹老师反问：“你怎么知道？这孩子以前就很有主意，万一动了歪心思，我们也预料不到啊。”

“作文和论文本来就是两码事。况且春野和她姑姑我都认识，人品没问题，绝对不会做徇私舞弊的事。”

“真的吗？”曹老师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前阵子网上有个宠物医院的医疗事故，闹得沸沸扬扬的，主刀就是乔医生吧。”

“嗯，但网上的传言很多都是误会，实际情况不是您想的那样，真的就是一场意外而已。”

“你和那个乔医生很熟吗？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没什么，就是认识而已，以前我带家里的猫去她的医院看过病。”

“好吧，你可别耽误了人家魏老师的千金宝贝。”

高三教物理的魏老师，家里有个独生女刘芷萍，年纪比于鸿运小两岁，前阵子在魏老师的介绍下和他认识，虽然还没有确认关系，但于鸿运多少感觉得出，人家对他颇有好感。

他清清嗓子：“公事就是公事，我绝对没有夹杂私心。这样吧，要是曹老师还有疑虑，我们当面问问春野怎么样？”

“哦？你打算怎么问？”

“截稿到现在也才不到十天，如果是她自己写的，她肯定会记得内容。我们叫她来当面问清楚，就能打消您的疑虑了。”

“但如果她答不上来，丢脸的可是她自己，她是班里有名的刺头，到时候万一拿你当出气筒，于老师，你可要招架得住。”

对方口吻中透出的轻蔑，像尖刺似的钻进于鸿运的耳朵。后者提高声音说：“没问题，我相信她。”

“行，那就按你说的办，”曹老师点点头，“下一节课后叫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