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众人从沉醉中醒来。
因为苏州那边,长生老人和师娘还在担心,长生老人一门众人也是不好久留,十分艰难地开口告辞。
老俩口自然不舍,执意要留众人多住几日。只是众人实在怕师父师娘担心,陈风崇也是许久不见两位,有心回去拜见,感谢这次事情中最应该感谢的人。
众人还在将军府内纠结,又见太和真人和两位高僧也联袂进来,亦是告辞,这就要赶回南少林去,重修庙宇,再造伽蓝。
原本一众和尚道士还想留下帮助西宁百姓重建西宁城,谁料三位前辈对此的态度却是十分一致,坚决反对。前辈告诫众人,说西宁城是西宁百姓的,只有自己一砖一瓦重建起来的家园,才会懂得珍惜以及宝贵。这里不比寺庙,真真切切是一砖一瓦都属于西宁百姓。外人帮忙,反而会给他们带来不好的影响,破坏了他们内心对城池的归属。
众人之中,有的了然开悟,有的还是懵懂模糊。不过无论如何,众人都是答应,准备着跟自家前辈离开。
陈同光老俩口这下算是彻底没了办法,也知道众人是为西宁围城之困而来,如今困局已然接触,众人自然也就要离开。所谓“因缘而来,缘尽而散”,最是出家人所讲究的,倒还不好挽留。
正在这时,老叫花子和丐帮帮主也走了进来,亦是告辞。只听丐帮帮主说道:“几千个叫花子堆在你城里,你这城还要不要了!老子是天降正义,机械降神!离疯和尚出世还有百年,这人世间还有多少苦难等着老子去解救呢!走了走了!”
说着,两人也不等陈同光回应,转头就朝着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帮主又是回头,看着陈同光道:“看在你儿子儿媳的份上,老子再提醒你一句。这宋夏战事一时难平,你若要忠君报国,还是寻个安稳点的地方。西北这潭水啊,混着呐!”
说完,两人径直离开,再不回头。
众人对丐帮帮主的话语都是感到不解,长生老人一门下几人却是觉得这人十分熟悉,似乎颇有师娘的感觉,行事做风各种类似,怕是两人却是老乡,等回去好跟师娘好好说说。
三位高人则是相视一笑,又是苦叹一声。太和真人说道:“陈老施主,既然帮主这样说,贫道也就劝你,借着守城之功,换个驻地。不单为你,也为你的家人,更为西宁百姓!”
说完,三人哈哈一笑,互相指点取笑着,说些什么“泄露天机”之类的话,一同离去了。
陈同光彻底懵在当场,心中倒也隐隐决定离开西宁,换个地方。这次西夏围城中,各方都是无援,除了朝廷却有难处之外,或许还有朝中与他不是一路的势力颇多阻挠。自己再留在西宁,或许对西宁百姓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陈风崇自然也是上前劝自家父亲,直说太和真人是得了道的半仙之体,言必有物,请父亲三思慎重。
既然连自己儿子也是这样说,这西宁城如今也已然平安无事,陈同光倒也就一口答应,说自己会跟皇上请求,调离西宁。
这是,外面传来一阵哭声,声声入耳,响彻云霄。众人知道是三家武林高手离开,百姓们依依不舍,正在哭送。这等场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也就没有出去,只在府中听着,也是百味杂陈。
众人来时便已经商量好,此刻倒也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自然也就不需要相送。
江湖路远。众人援助西宁,援助长生老人一门的情义自在心头。他日只要几家一句话出,长生老人门下众人自然也是万死不辞。
眼看着无法留下众人,老夫人又是哭红了眼睛。陈风崇不住安慰她自己会经常前来看望,要是父亲的职位调动到江南一带,自己或许或带着妻子过去与父母同住,以尽自己作为儿女的点滴孝心。老夫人一时也是难过不舍,但始终知道自家儿子还有事业,自是全力支持,再无二话。
临走之时,老夫人悄悄给清平夫人塞了一个纯金打造的镯子,说是陈同光老娘传下来的,是家中代代相传的宝物。虽然她不喜欢清平夫人的性子,但是既然儿子选择,她也乐意接受。之前连受了误会孙向景都受她疼爱了,清平夫人自然也应该接受这件东西才是。
清平夫人一时也是热泪盈眶,心道昨晚还以为婆婆怕会阻拦,今日就连传家宝都给了自己,也是叫人感动。她暗下决心,今后定要给自家婆婆好好看看真实的自己,绝不能再对陈风崇乱发脾气了。
婆媳俩悄悄话结束,老夫人又是将孙向景叫道一边,又摸出一个镯子来,看起来与之前那个原是一对。老夫人说,之前自己误会了陈风崇和孙向景,给了他好大的难堪,也是十分抱歉。知道孙向景是孤儿之后,老夫人便也将这传家宝分他一个,要他交给未来的妻子,祝愿两人永结同心,百年之好。
孙向景更是感动得不行,又想起杨琼,一时扑进老夫人怀里,真真切切地叫了一声:“娘!”
还是离别最苦,却也始终有这个时候。
众人终于还是离开了西宁城,避开一众百姓的注视,悄悄出了城去,也是害怕受到哭送的待遇,一时心里难受。
四月廿三,四人回到了苏州山庄。
师娘怎么心疼几人,怎么又哭又笑不说,反正众人每次回来都是这般情景,倒也一样。
孙向景自是跑去了长生老人那边,不住抱怨果然当官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那莫之代拿着师兄亲笔所写的书信,还能拒不出兵,置西宁一城百姓性命与不顾,真真不是好人。
陈风崇在一旁十分尴尬。他当时托孙向景带出去的,原本就是一叠白纸,并未求援。不过看着孙向景现在这个样子,他也是不敢说破,生怕师弟一时暴走起来,又跟自己闹别扭。
长生老人对此事种种早已清楚知晓,毕竟他书房里,还放着两封不同的书信,说明此事。不过朝廷里的事情,这个小弟子毫无机心,自然是不会懂的,老人也就没有多说,只讲西北边防的确事态严重。老人又告诉众人,韩琦已经被贬为右司谏、知秦州,范仲淹也降为户部员外郎、知耀州。
孙向景一听大喜,抚掌道:“好好好!活该!”
陈风崇却是在一旁叹了口气,说道:“‘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1]’这两人都是可用之人,此番贬斥,只怕也是有庞太师在其中作祟罢……”
师娘倒是十分高兴,抚掌赞道:“贬的好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2]’一朝贬斥,千古传名啊!好事,好事!”
众人一时不解,又见师娘这般神神叨叨的样子,一时跟她说起丐帮那位帮主,直言两人脾气秉性颇有相似之处,请教师娘两人是否同乡。
师娘一听,也是十分好奇,又自仔细询问起个中之事。随后,陈风崇扯起破锣嗓子,将丐帮帮主所唱的歌谣又唱了一遍。师娘一听,顿时沉默,一时哈哈大笑,眼中隐有泪光道:“好啊!果然是‘同乡’!吾道不孤也!哈哈哈哈……”
众人见师娘这般模样,都是担心。长生老人倒是说师娘真是开心,不用管她,由她发泄片刻,也是“‘他乡’遇故知”,可喜可贺。
说着,长生老人又想起来一件事情,告诉孙向景说大理国那边的人已经传信回来。众人将杨琼母女的客栈废墟一一翻捡,连灰烬都用筛子筛了一边,只找到男性骨骸,没有女子,也不曾找到孙向景的那串玛瑙佛珠。
孙向景一时呆愣,泪如雨下,又是欢喜。他一时边哭边笑,拿出怀里藏着的镯子,不住感谢干娘保佑。
清平夫人一见那镯子,又是欺身上前去抢。
一时山庄之中,两人又哭又笑,一人叫嚣抢夺,剩下三个人一头黑线,作壁上观。
某处大殿之内。
弥勒教主与面目模糊之人相对而坐,一言不发。面目模糊那人不时咳嗽一声,怕是内伤不浅。
许久之后,那人狠狠咳了几声,开口说道:“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言语之中,竟是十分喜悦,喜悦得对面的弥勒教主打了一个冷颤。
一阵阴风吹过,吹灭了大殿中唯一一根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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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宋,《边地谣》
[*2] 宋,范仲淹《岳阳楼记》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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