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到底要靠怎样的情感去维系关系?这一直都是,困扰着我的问题。
在十三岁之前,我跟着名声不好的母亲和浪漫主义的父亲生活在一起。在逼仄的弄堂里,三口人挤在十多平的小房子里。
母亲不爱父亲,这个连还是孩子的我都能看出来,自然也就骗不过我那个精明的爷爷。于是,不接纳母亲和我的爷爷,很不客气的将父亲一起扫地出门。
我永远的记得被赶出楚家时爷爷对母亲说的话:“等你有一天爱我儿子不像是爱沙丁鱼的时候,我就允许你回到楚家!”
母亲以为这是承诺,所以她欣喜若狂的等待着。
可是我知道,这是讽刺。爷爷在讽刺母亲,讽刺她的贪婪就像是看到沙丁鱼的猫。
她不爱父亲,那么同样也不会爱我。她爱钱,爱的要命。母亲是个三流演员,以为傍上父亲就能成功上位。她爱名,爱利,唯独不爱我们父子。
即使他是她的丈夫,我是她的儿子。
但是日子总算还过的去,只是我总是不敢跟母亲对视。她那样贪婪的目光,连我都害怕。
我母亲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真的是非常聪明。她知道,只要是有我,那么她就有出头的那一天。
不过,那一天来的,实在是让我们太措手不及。
十三岁的时候,我父亲出了车祸。作为长孙的我,被重新接回了楚家。
自此,我有了另一个名字。家谱上的名字——楚艺轩。
以前的日子不能说是富足,但是总归让人不讨厌。可楚家的日子,却让人想要去死。
在楚家的亲戚眼中,我同父亲性格一样,温吞儒雅又不爱计较。或者说,在他们眼中,我和不计名利的父亲都是傻的可以。
所以,在我和母亲回到楚家的一个月后,我,姑母还有爷爷在餐桌上用餐的时候,姑母当着我的面开始批评指责我的母亲。戏子,贪婪,**……姑母的嘴脸,丑恶的让人想吐。
爷爷静静的听着,什么都没说。
我静静的听着,却沉默着将饭碗摔在地上。
爷爷精明的眼睛灼灼发亮,他只是说了一句话:“做楚家的继承人,怎么可能没脾气?”就是这句话,奠定了我在楚家不可动摇的地位。
楚家的其他人没有因为我有脾气而有所收敛,相反的,更加变本加厉。
他们的行为让我费解,更加让我寒心。我们不是亲人么?不应该是这个世界唯一血脉相连的人么?
血脉,是多么微妙的联系。当你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人跟你是有相同血脉的时候,你就不会在感到孤独。这种联系会让你明白,你还有同类,你不再是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这些有血脉关系的人,为了钱,都抱着一种恨不得对方立刻去死的心情坐在一起谈笑?
我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觉得孤独。
在我每次呼吸,喘气,呐喊的时候,我都能体会到内心深处那腐烂发臭的孤独。
因为父亲的死,爷爷心里充满了歉疚。他一直将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觉得他当时接纳了母亲和我,那父亲也不会这么早死掉。
爷爷的歉疚和对父亲的爱毫无保留的转移到我身上,我得到了楚家历代继承人们奢望的东西——自由。
我学的东西越多,周围人的行为我越理解不了,也更加感到孤独。
这是个很可怕的恶性循环,我就像是个在黑洞里不断呐喊的生物。黑洞不断蚕食着我的精力与体力,在这里,连呐喊都是无声的。
他们都说,楚言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完全就是狗屁!只有我自己清楚,我不是儒雅,我只是麻木。
有一天,我碰到了个叫杨柳的女孩。她让我很费解,特别的费解。
她总是精力丰富,朝气蓬勃。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对小虎牙,尖尖的,让人心情愉悦。我爱看她的笑,非常爱看。
即使,她看我的时候,有跟我母亲一样贪婪的眼神。
有人千金买骨,有人千金买笑,本质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我以为杨柳会是我的救赎,会是那个将我从黑洞中带出来的女人。直到我碰到顾思烟那天,我才发现,我错的
离谱。
顾思烟,一个有着艳丽外表和清澈灵魂的女人,一个有着冰凉的神情和柔软内心的女人。
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肋骨间隐隐作疼。似乎有人对我说,楚言,你看,她曾经就是你的肋骨。
因为她,我麻木的神经开始苏醒。我也开始明白,我会被杨柳这样的女人吸引却永远都不会跟她走长远的原因。我和杨柳,终究不是一类人。而一生这么长,如果你的伴侣不是你的同类,那会是件相当漫长又痛苦的旅程。
顾思烟,我们是一种人。我们将世间的关系看的太透彻,所以我们都太寂寞。
不同的人在一起会相互拖累,相同的人在一起则会相互折磨。这一生,我们会碰到太多人。浮躁的时代,我们总是会被一些外在的表象吸引。
可是,真的值得我们去追逐和坚守的,却是来自心灵的力量。
我是个偏执的男人,偏执到一种香味的香水一用就是好多年,偏执到不顾一切的去爱折磨的我遍体鳞伤的女人。
顾思烟出轨,我其实早就有感觉。如果心变了,又怎么会不明显?只是,我太爱她,太害怕被她抛下,太害怕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再也没有同我相似的人。
跟我的害怕比较起来,顾思烟带给我的伤害简直就不值一提。她的身边,是这个世界上我第一个想要停留的地方。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地方却先于世界上的其他角落,先行崩塌了。
我的母亲一直想尽办法拆散我和顾思烟,几年来,乐此不疲。爷爷给了我自由,她也不好公开忤逆爷爷的意思,只能次次装病骗我回去。
母亲这样开始让我很为难,可是在顾思烟出轨后,每次回家却是我唯一能透气的机会。
多年后,我想我会失去顾思烟,完全是因为我稍显懦弱的性格。虽然楚家让我看起来很财大气粗,可是我却缺少杜颜青那种越战越勇的性格。
我和顾思烟是一种人,所以我们内心深处,都是渴望有一个意志强大的人在身边的。
杜颜青是这样的男人,而江映蓉就是这样的女人。
开始我是不同意与江家的婚事的,可是,我母亲却真的病了。
不是装的,她是真的病了。那个打小用着贪婪的目光看着我的母亲,得了治不了的绝症,骨癌。
接到这个消息,我完全的呆住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以前的无助与孤独是多么的无病呻、吟。
我站在医院的长廊里,漫天的白色压的我喘不上气。
也是这个时候,那个是我未婚妻的女人从后面抱住我,跟我说:“我们结婚吧。”
我和她结婚了,虽然我爱的女人是顾思烟。
江映蓉是个好妻子,大方得体,持家有道。我对她有依赖,有尊重,却唯独没有爱,也唯独不能有爱。
因为是家族婚姻,所以我答应她,在我母亲去世后,我就同她离婚。
可生活中有太多的始料未及。
像是我最好朋友的婚礼,像是我最爱女人的葬礼。
海地,在记忆里只是一堆可怜数据的国家,却因为顾思烟的死忽然都变的生动起来。
葬礼上我揍了杜颜青一拳,心情也因此变的更加沉重。
如果杜颜青恨的人是我,该多好。如果这不是她的葬礼,该多好。如果她还活着,多好……
从墓地出来,我一路跌跌撞撞,完全找不到方向。
没有顾思烟,我是谁。没有顾思烟,我又该在哪?
我去了顾思烟曾经住过的酒店,意外的,碰到了姬雪。
她枯瘦的手夹着香烟,一边笑一边哭的同我讲着她和顾思烟曾经经历的一切。
“楚言,你知道吗?”她笑的癫狂:“我是她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可是,我却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将她推的更远……像我这种闺蜜,完全就是不知足喂不饱的狗。”
我闭上眼睛,长久的爱恨折磨的我有些倦怠:“算了吧,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黑暗的套房里没有开灯,姬雪沙哑的烟嗓一遍遍的唱着手嶌葵的“the rose”。
这是顾思烟以前,最喜欢的歌。
她一遍遍的唱着,没有伴奏,没有配乐,甚至都称不上有一个完整的节奏。
在陌生的房间一遍遍的回响,像挽歌。
“楚言,”她哑着嗓子问我:“你睡着了?”
我伸手摸了摸,一脸的湿凉,同样哑着嗓子回她:“还没。”
暗处,她的烟头往上窜了一块。她将烟头捻灭,屋子里一片漆黑。
“楚言,跟我**吧!”
在黑暗中,我们将自己脱得精光。不带一点欲望的不断的进入,又不断的带出。
亲密无间,却得不到一丝的安慰。
就像是两个濒死的人,想要进入自己腐朽的内心,想要带出糜烂入骨的寂寞。
似乎进入的深一点,就能不再这么的空虚无助。
可是拉出来,却又是更深的绝望。
黑幕般的苍穹渐渐暗淡,天光初现,却不能让人感受到一点的欣喜。
第二天,姬雪收拾妥当,我送她去车站。
“你还要去杜颜青那吗?”
她只是笑笑:“女人都是傻的,当她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的精神就已经开始有毛病了。”
我拥抱了她一下,告别似的说:“再见了。”
姬雪也回抱住我:“顾思烟以前一直说希望我幸福,那个时候我太小,不明白幸福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虽然现在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想,你要是能幸福,那就真的比什么都好。”
“楚言,人不能为了死去的人活着,要为在世的人活着。所有人中,唯一能幸福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好好活着,带着我们大家的那份。”
说完,她转身融入到人潮中,消失不见。
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姬雪,她跟那些所有在我生命中离散的人们一样,只留给我一个雾气弥漫的背影。
母亲死后,我也并没有同江映蓉离婚。我们都没有提到契约的事情,只是自然而然的在一起过日子。
生活还是那样,平静,无味,让人绝望。我接管了楚家,彻彻底底的做回楚艺轩。
姬雪离开后的第三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她的照片。她难看的摔在地上,血腥浓郁的味道顺着报纸蔓延出来。
最后,她什么都说对了。
我没有再为死去的人活着,而她也真的被她爱的神经折磨至死。
偶尔,生活也会有些小惊喜。像是某天我听到江映蓉同年幼的儿子说:“妈咪其实一直爱着你爹地,在他还不是楚艺轩的时候,妈咪就爱他。”
我没有问她是怎么认识我的,可是有些内在的东西在渐渐发生变化,我可以感觉到。
那是一种,生的喜悦。冲破尘封已久的腐朽,带给人以希望。
身边重要的人在一个个的远去,消失。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去墓地看一眼顾思烟的墓碑。不知道为什么,看她在那,我总是说不上的心安。
我总是会想起她在24小时便利店外的神情,带着期盼与向往。那样的画面总是会刺痛我麻木已久的神经,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活着,真好。
我是楚艺轩。
我曾经爱过一个女人,她叫顾思烟。
我们曾经有过一所小房子,我们曾经带过一款戒指,我们曾经在机场的卫生间偷偷做过爱,我们曾经一起去泰国种健康树,我们曾经去巴黎圣母院里许愿要一起变老。
我在伦敦塔下面像个傻小伙子一样高呼我爱她,她在巴塞罗那的大街上害羞的踮脚吻我。
我们一起走过了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可是我们还是分开了。
她死了,怀着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在一个我陌生的国度。
我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可是偶尔,真的只是偶尔,想起她,心口还是隐隐作疼。
我依旧用着那款香水,此生没有再换过。
我蜜月环球旅行,特意避开了巴塞罗那。
我电脑的文件夹里曾经有她近千张照片,在她死后,那个文件夹我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我还爱着她,却不在为她而活。
我很高兴我是楚言,在十七岁之后,和二十七岁之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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