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修身闲袖手 赵嘉 二
?来人走近与我并肩:“陛下虽是壮年,可私下总是郁郁寡欢,雪鸾的例子在这里,你应该不想秦国刚定,国君便驾崩了罢。”
“蒙将军,这可是大不敬的话。”我无谓的回道。
“陛下一生的愿望就是与最爱的人并肩坐拥天下,最爱的人已经走了,天下也快定了,再也没有什么信念可以支撑陛下。”他倒不在意我的事不关己的样子,在一旁碎碎念道。驰骋沙场终年回不了家也无怨言的蒙恬将军说起话来,总让我觉得他像位妇人,也不知他对将军夫人是不是这幅模样。不过我想应该更少话罢,鸾儿之前苦口婆心劝蒙恬成家,他不愿她不顺心,不久便娶了位贤德的女子回府,既是这样,依他的性格,真不知成亲了这么些年,连孩子都有了的夫妻,一共说过几句话呢?
“蒙将军好似很感慨呢,天下快定了,秦王陛下没有了信念支撑,那么,将军呢?”我始终不愿答他的话,自己都放不下,哪有资格劝秦王放下?"蒙毅大人答应过慕姑娘要好好的活下去,他有足够的意念支撑,那将军该用什么来支撑呢?"“我……”
“将军自己还没看透,何以让其他人看透?”
他缄默不语,灯火下的盔甲变的黯然。
鸾儿之于嬴政,之于蒙恬,之于我,都是刻骨铭心的,要忘,已是不大可能。看得透,哪里会看得透……
正准备走时,蒙恬却像是悟过来什么,目光变得炯炯有神:“我是没有看透,可为何要看透?”
我哑然,他续道:“有些事,我们没必要看透,人不是为一个目标而奋斗。雪鸾是离开了,但她的意愿没有离开,她希望陛下安好,希望天下安好,而我,愿意一辈子守护她想要守护的一切!”
四年,原来我也看透了,若不透,我早已在四年前就死了。那么,嬴政到底还在钻什么牛角尖呢?
“看来代王是愿意见陛下了。”蒙恬笑了,那笑意,似是隐晦着些什么。
抬首再望城楼之上的玄衣,早已是人去楼空。
我离开闹市,偷偷混进了秦宫。
这里,除了冷清,倒是没怎么变化。如今的嬴政已是子女成群,宫妃和睦相处,再也不见往日的步步惊心。只是,步步惊心不过是见不到而已,我不敢确定他们背地里是个什么样子。毕竟这里是后宫,后宫佳丽可是三千,就是普普通通的家里,若是丈夫纳了妾,不是夫人想着如何将妾侍赶走,就是妾侍想着如何转为正室,你说,这里的争斗真的会消失么?
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嬴政会去的地方,躲在角落里将自己的衣裳换过来,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去倾乾殿。
有人会问,你就这么不怕死?我答,非也非也,自从鸾儿走后,倾乾殿所处的宫殿及其周围一片宫殿皆被空着。这是为什么呢?还不是嬴政不想外人看到一国之君对着爱妻的画像默默流泪!
看,就如现在。
倾乾殿灯火辉煌,通火的照亮了半边天。可是越是亮堂,越是显出倾乾殿的冷清。
我跃身轻步攀上屋顶,蹑手蹑脚的掀开一片琉璃瓦,大殿的孤寂让我心惊。
嬴政一身玄衣胡乱坐在案边,身边杂七杂八的扔着已经空了的酒瓶。他看着案上的画像,那画上颜色无双的女子,无疑是鸾儿。他纤长的手指抚过画中女子干净好看的眉目,痴痴笑道:“雪鸾,今日我大赦天下,举国欢庆,咸阳城好是热闹呢!”
见殿内无人接话,他又道:“你总是不大欢喜我饮酒,你看,”他醉醺醺的抬手一扫满地的空酒瓶,“我喝了好些酒呢,你怎么不生气呢?”
依旧无人应。
他似是有些急了,随手捡了个空酒瓶对着画像晃了晃:“你看,都空了,我真的喝了好多酒……”
大殿回响着他略带孩子气的声音,我侧过头,不忍心再看下去。他是王,城楼之上,我在他身上寻不到一丝软弱,原以为他已经如蒙恬一样接受了鸾儿的死,却不知,他是在伪装,伪装的这么完美无瑕,他该是在自己的心尖上划了多少口子,才让自己麻木啊!
大殿内没了动静,嬴政俯在案上,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合着。
我盖好琉璃瓦,隔了殿内的悲凉,心里闷闷的,好像有什么压着,喘不过气来。
鸾儿一次次离开他,我以为他早已习惯,却不知,他习惯的是不管鸾儿走去哪里,最终都会回来!
殿内的那个人,会是王之王,会一统天下,现在,却像个孩子,躲在角落里,默默的舔自己的伤口。
这一刻,我萌生了一个想法,让嬴政以为,他还可以找到鸾儿。
尘世一直流传着长生之说,东面的海上有块岛,名为蓬莱,传说,那里的人,活至千年万年而不死,若我告诉他,鸾儿去了那里,在天下安定后,他定会去蓬莱仙岛寻鸾儿,也会好好的活到能放下一切安心去那个地方的年纪。
但,这只是想想。一国之君若是迷上长生不老,纵使他国家的实力再雄厚,天下也会大乱。百姓已经不起杀戮了,这个想法,在瞬间萌起,也在瞬间死亡。
五月,夜风暖暖的,繁星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的黑。
跃下屋顶,稳稳落在内院一棵大树的树桠间,我取出玉笛,做了番思想斗争后,决定奏响那支指法转换极为复杂的曲子。那是我无意间翻阅古曲时找到的,但古曲只作了半部,下半部是我闲来无聊时作的。今天之前我从未奏完整过,在我作完这只曲子时,才明白为何只有半部。
这支曲只能有半部,上半部具有很好安神之效,但按着上部所作的下部,只能是一种曲调,下部的曲调,可以控制听者的心智。
单手绕笛靠于唇边,丝丝凉意传来,心,不禁紧了一下。
目光落在殿内俯在长案上喃喃自语的嬴政身上,我运好气,奏响冰凉的玉笛。笛声诡异,不似常规的乐音。手指迅速转换于笛孔间,嬴政的眼神开始涣散,闭闭合合了几次,便进入了梦乡。
倾乾殿的光华透过指尖,照到更远的地方。
其实,所谓控制心智,不过是随着吹笛者的心境,做个梦。当然,彼时我心中所想的,是鸾儿与我的对话,在嬴政的梦里,我是他,他是我,他会在我的笛音里,寻到一个好梦,关于他和鸾儿的好梦。
笛音脆练,诡异,却又动人心弦。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笛音太好,居然引得月亮也出来瞧瞧,广寒的光华撒了一地,就连那大殿堂皇的灯火也渐渐暗了下去。
这支曲子在出世时便被我投入了火炉,本以为,我从未吹奏过,就会记不得,可月华之下飞速辗转在笛孔间的手指,活生生的告诉我,世间之事,有因便有果。我记得这曲子是果,因,是我欠了鸾儿一个隐于山水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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