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结束是,史参谋代替了于科长的位置,被任命为训练科副科长。
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当然,最意外的人,是我。回想起这次接兵的经历,我猛然间恍然大悟。其实最高明最阴险的人,不是于科长,而是史参谋。于科长虽然比较腐败,也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陷害同志,但是史参谋,却像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他把我和于科长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为他成长进步的阶梯。
综合起来分析一下,不难看出史参谋的深谋远虑。他利用姜副团长借接兵之名向我横加罪名的机会,表面上拉拢我帮助我,让我感激不尽。并且傻乎乎地跟他一起抓住了于科长的小辫子。回到特卫局之后,史参谋首先是将我收礼一事向姜副团长做了汇报,博得了姜副团长的一定信任。而我紧接着又中了史参谋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以为是于科长在背后里落井下石,充当了姜副团长实现个人目的的工具。于是我在史参谋的怂恿之下,也将于科长光顾洗浴中心一事,反映给了姜副团长。这样一来,我和于科长的矛盾被激化,而史参谋却坐收了渔翁之利,最大程度地得到了姜副团长的信任。
史参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杀人不见血。在他的精心地设计下,相当于让我和于科长在姜副团长面前演了一场狗咬狗的闹剧,狗咬狗一嘴毛,不仅没为自己争取到什么,反而是让史参谋钻了空子。横向一对比,我和于科长在接兵工作中都存在严重违纪的现象,衬托之下,史参谋却想当然地彰显的高大了起来。无过便是功,再加上史参谋在姜副团长面前奏我一本,相当于完成了姜副团长的嘱托。可被我和史参谋握有把柄的于科长,却只能将‘胜利果实’隐忍在心,决定与我和平共处。但谁也不会想到,史参谋不仅窃取并吞食了于科长的胜利果实,反而还用了一招‘借刀杀人’和‘遗惑江东’和毒计。史参谋把打小报告的技巧,应用的淋漓尽致。他并没有直接向姜副团长反映于科长的违纪事件,是因为这种事在他嘴里说出来,不如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更具威慑力。在他导演了一场‘狗咬狗’的好戏之后,他便理所当然地被姜副团长视为亲信,并借机提拔。
当然,史参谋被提拔之后,于科长也察觉到了这其中的玄机,不由得黯然失色,大骂史参谋的阴险恶毒。
确切地说,接兵回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十二月下旬,姜副团长在大会上宣读了一份总参和中办联合下发的文件。文件中指出,积极响应中国政府和中央军委关于裁军工作的号召,并制订了一系列为特卫局减肥瘦身的计划。姜副团长强调,作为党中央身边的警卫部队,王牌之师,我们更应该从思想和与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积极落实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的正确决策。中国军队体型庞大,行动臃肿,中央特卫局的招新力度逐年上升,但是士官和军官的应生
比例,却也在逐年上升。这样一来,就导致特卫局、团各单位存在超编现实。举个例子,训练科光副科长就有五位,参谋干事也有六七位,属于严重超编。这样不仅增加了国家和军队的经济负担,也大大影响工作效率。因此响应中央军委号召,为特卫局减肥瘦身是非常有必要的。裁军的重点,是服役三至十年的军官、士官。预计在一年内,实现裁掉二百人的目标,真正做到精兵简政,提高工作效率。
这份文件一宣读,整个特卫团沉浸在一种灰色恐怖当中。大家都在议论,谁会充当这次裁军的炮灰。但实际上,现在已经过了老兵复退的时间,裁军工作往往和老兵复退工作结合在一起,因此大多数军官和士官,倒也心安理得起来。
只是领导一出手,往往就是出其不意,快刀斩乱麻。十二月二十五号这天,政治部主任、副主任,分别找一批军官、士官谈话,这意味着裁军工作的正式开始。特卫团团部的七八名军官、士官,先后被政治部请过去喝了茶,回来之后个个精神萎靡,沮丧万分。而于科长也在此次谈话之列。于科长从政治部出来后,约我出去喝了一次酒,向我道出了他即将被安排转业的真相。
随即,特卫团下属各个大队、中队的年轻干部、士官,也陆续被政治部喊去谈话,这一把火,顿时把特卫团上下烧的是灯火通明,人心惶惶。
而我也没有逃脱被请过去喝茶的命运。
政治部副主任宫立帅,饶有兴趣地抽着一支烟,见我进来后,将烟掐灭,拿起提前准备好的茶壶,倒满一杯水,招呼我坐了下来。
这一刻,我的心里忐忑不定。我当然知道被请过来喝茶意味着什么。但我还是尝试让自己镇定些,再镇定些,不让宫副主任看出我的惊慌。但宫副主任几乎是沉默了良久,品了十几口茶后,才说出了第一句话:小李同志啊,今天把你叫过来,主要是随便聊聊。
所谓的‘随便聊聊’,只不过是领导为了缓和气氛而说的客套话,一旦领导告诉你‘随便聊聊’,那就意味着那并不是‘随便’和‘聊聊’就能解决的问题。我望着宫副主任,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我想象不出,这位宫副主任,究竟跟多少年轻的干部、士官谈过话,更无法计算,在这大裁军形势之下,他的一席话,让多少官兵断送了军旅生涯,脱掉了身上的军装。
我笑说:领导,我能抽根烟吗?
宫副主任一怔,笑说:可以,当然可以。
他递过来一支香烟,我叼进嘴里。宫副主任拿打火机想帮我点燃,我一伸手说:我自己来就行。
我接过宫副主任递来的打火机,手却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当我点燃香烟的一刹那,我清晰地意识到,当我这支香烟燃起的刹那,也就意味着某些事物的熄灭。我不敢直视宫副主任的
目光,尽管他一直以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望着我。甚至,还带着笑。
宫副主任笑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
我‘哦’了一声,意识到他这句问话只不过是想打开话题,也并不是非要得到什么精确的答案。于是我敷衍说:很早了。
宫副主任果真没有详细追问,而是摆弄起手中的中华烟盒,在手心里来回转圈儿:那什么,马上就要元旦了,元旦用你们山东的土话来说,叫做‘阳历年’,也就是小年。入伍三年了,还没回去跟家人一起过过元旦吧?
我体会着宫副主任话外的潜台词,说道:没有。探过一次家,但是五一。
宫副主任微微地点了点头:军人就意味着奉献,的确要付出很多东西。这个,关于特卫局裁军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宫副主任话锋一转,又提到了裁军。表面上看来这种话题的转变有些生硬,实际上却已经通过前言后语向我传递出了一条不方便直接启齿的信息。宫副主任提到了裁军,也提到了回家过元旦。这二者联系到一起,无疑拥有着更为丰富的内容。把它们连贯起来理解,便不难读懂宫副主任的良苦用心。
特卫局要裁军,你还没跟家人一起过过元旦吧?
这是字面儿上的意思。再深入地连贯起来理解一下,便可以翻译成:特卫局要裁军,你已经被列为裁员对象之一,过几天你就可以回家跟家人一起过元旦了。
所以说领导说话就是讲艺术,把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就是他要对你说的话。事情进展到这种状况,我刚才那颗忐忑的心,反而是平静了不少。刚才一直在担心悲剧上演,现在悲剧果真以这种巧妙的方式开始上映了。当一个人感觉到自己要死,和确定自己要死,是两种全然不同的心理。当我走进宫副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我虽然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但毕竟还有一丝希望,哪怕是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的希望。但是当宫副主任简单地问了这几句话之后,这一丝希望顿时烟消云散。当命运已经注定无法改变的时候,心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因为我知道,所有的恐慌和担忧,都已经变为徒劳。
当然,我更是读懂了姜副团长当初为什么没有借助‘收礼’一事将我直接送上断头台,原来,他还有后手。亲手杀人,不如借刀杀人。借助特卫局裁军的趋势,将我驱逐出去,岂不是更加顺理成章,更加心安理得?这样,他既达成了心愿,又将‘公报私仇’的风险系数,降到了最低的程度。
高,实在是高!但想一想我李正入伍三年,经历了太多的变数,我一心想当个好兵,一心想在部队干一番大事业。但是阴差阳错之间,却一次一次成为领导们一己之私的牺牲品。
我突然间很想笑,笑自己的丰富人生,笑人生的苦辣酸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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