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用期一过, 丁厌立马给家里人打了电话,告知爸妈自己找到新工作了。
得知新东家比他上家高端大气上档次,岗位也有晋升空间, 说出去好歹是有名有姓的大公司,他爸妈甚感欣慰;爽快地转了他一个月生活费, 让他好好表现, 工作稳定了、能在社会上立足, 比什么都强。
丁厌回归了过去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日常中多出的变数是他点外卖的机会明显少了, 楚瀛时间充裕就会为他准备一日三餐,要么两人约着出去吃饭。
以前他好奇的“有钱人到底怎样生活”这一谜题, 终于在楚瀛身上解开了。一句话概括即是:想干嘛干嘛。
楚瀛每天早起后, 会留出2个小时处理电话和邮件, 全是讲英文和粤语, 丁厌是半个字听不懂,这期间还能顺手为两人做顿简易的早餐;接着是看看书,中午想吃饭就吃饭,没饿就一杯咖啡,下午会运动健身,游泳、长跑或攀岩。
晚上自由安排, 在K市没几个熟人,也就不必参加推不掉的聚会。
等丁厌下班后他们会干些适合两个人做的事, 像是散步、喝酒、看电影。假如丁厌想窝在家里打游戏, 楚瀛就会在旁边盯着线上拍卖会, 或是写写东西。
这种像朋友般相处是丁厌的舒适区, 楚瀛既像会做饭的室友(尽管厨艺马马虎虎), 又像饭搭子(对吃很在行), 还不吵不烦人,抽烟自觉去阳台;总的来说他是满意的。
但远在榆城的父母并不知晓他已经和男的过上了同居生活,还在为他找对象的事发愁;好说歹说地劝他有空多约赵玥出来玩儿,问问她喜欢什么、爱吃什么,要积极进攻。
丁厌哪里好意思再主动去联络赵玥,他直觉人家女方对他没好感,再说他现在被楚瀛缠得脱不了身,也不可能去招惹别的女孩啊。
何以解忧,唯有穿小裙子了。
春寒料峭,他不想穿出门,就在家里换装自娱自乐,拍了N套穿搭图发到微博上。
他久久没有动态,这些天突然活跃,评论区也跟着热闹非凡。
网友的眼睛多尖呐,看出他这次的时装价格不菲,与他以往穿的衣裳价位不同,在一片“姐姐好美丽好富有”的溢美之词中,还掺杂着几条不同的声音。
-身材这么好,穿山寨就有点low了吧,料子仿的这么假,也不嫌掉价。
-po主身上这条裙子我好像在哪个时尚博主那里看过,不是还没发售的新品吗?这么快就有高仿了?
-我记得是@UkuraaaaXXX 发过这系列
-惹,关注你的初衷是觉得你身材好很会穿,为什么要为了虚荣穿假货啊
-你们好逗,美女爱穿什么穿什么,月薪3k还当起奢侈品牌的精神股东了,笑死。
-怎么就隔着屏幕鉴定出人家穿假货了?就不能是有钱自己买的或男朋友送的?
-???po主不是拉拉吗?
丁厌翻了翻,并没有想回复ta们或澄清的冲动,他只是记录漂亮衣服,没有想宣扬什么;况且他又不是网红,不必在乎名声。
他对众星捧月的名人生活毫无向往,他精神抗压性挺薄弱的,一受气就掉眼泪;而走红意味着挨骂,大众可喜欢侮辱和糟践“不男不女的变态”了。
异类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这是生活教给他的。
不过世界上的好人也不少,比如学长。有天中午,学长特地给他们小组的同事们都送了下午茶,拜托大家多关照他。
丽娜姐打趣道:“你是他哥还是他爹啊,我亲爸都做不到这份上。”
为了报答学长的恩情与好意,丁厌下决心请他吃饭,并且叫上了楚瀛。
他的想法很单纯,学长帮了他这么大的忙,请吃饭是应该的,都在同一个公司,又是老熟人,日后来往的时候多着呢;而人际交往最重要的是真诚,他骗过学长一次,既然都被看穿了,那不如早些坦白。
不过怎么向他人介绍楚瀛,这是个难题。
广告公司学设计搞艺术的人多,作风氛围并不古板,可出柜是要深思熟虑的事,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被人盖上“傍大款的小0”这种标签。
于是当晚三人在餐厅一见面,丁厌向夏天灏介绍楚瀛道:“这是我的邻居,就住我对门,有时会顺路接送我什么的。”
然后和楚瀛说:“这是跟你提过的,我大学的学长。”
这一顿饭吃的平淡如水,他们聊天的内容很寡淡,一是没熟到无话不谈,二是个性都偏沉稳,丁厌可算有机会亲自去结账,拿到小票,在柜台抓了几颗薄荷糖,分给他们俩。
和学长说了再见,他和楚瀛并肩走在初春的月夜下,街边树枝抽芽,叶子青嫩娇俏。
他们特地打车来的,为了饭后能走一走。
楚瀛一张嘴就煞风景道:“你真的没看出来他喜欢你吗?”
丁厌:“你不要乱讲!”
“我没乱讲。”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
“他的眼神,每分每秒都黏在你身上。”
丁厌被他说得直害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见色起意……”他立即扇自己嘴巴,“呸呸呸,我才没那么自恋。学长是直的,我大三的时候,还和他跟他女朋友一块儿吃过饭呢。”
楚瀛刁钻古怪地提问:“你那会儿是不是也有女朋友?”
丁厌被问懵了,绞尽脑汁回想,点头道:“是有啊。”他大学时代的空窗期是很短的,但正经谈过的不多,多数是过家家。
“所以你看到的他女朋友,未必是他的女朋友。”
“可你这不是根据结论推导原因吗?因为他喜欢我,所以他就算有女朋友也成了假的——这是你的假设和妄想。”
“你不信?”楚瀛蓦地站定,提议道,“要不然你试试,现在跟他发我喜欢你,看他会怎么回复你。”
“我为什么要用这么低级的游戏来破坏这段来之不易的友情?”丁厌道。
楚瀛:“你怀疑和试探我的时候,想必从没犹豫过。”
“那不一样,你是陌生人!还蔫坏蔫坏的……我能不试探你吗!”
“我不高兴,”楚瀛说,“你的差别待遇让我很不高兴。”
丁厌:“我觉得你在无理取闹。”
一声来自深巷里的猫叫打断了二人无意义的斗嘴。
在默契的静默中,丁厌寻着叫声传来的那方望去;那是条位于繁华街区罅隙里的小巷子,破旧不堪,摇摇欲坠的筒子楼已经搬空,只剩一扇扇黑洞洞的门窗。
那只长毛的狸花猫孤伶伶地蹲坐在黑暗与灯光的交界处,眼珠闪着玻璃球般的幽绿清光。
“猫咪……”丁厌蹲下去,朝它摊开手,“快过来。”
小猫的叫声倏地拔高,变得嘹亮尖锐,它起立弓背,抖着尾巴朝暗处退去;却并未逃跑,而是游离在原地,将走不走。
“我们去看看它。”丁厌抓住楚瀛的袖子,带着人往巷子里去。
小猫的叫声绵软细弱,急切得令人心焦。当手机电筒光一开,它瘦小羸弱的身影受惊跳开,却不敢走太快,依然步伐游移地等待他们跟上。
两人尾随着猫咪越走越深,来到一座无人的空楼房前,而后被立在那里的施工牌拦住——
小狸花猫轻车熟路地跑进楼内,叫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尤显凄厉。
“你们俩干什么的!?”一声怒喝震得丁厌肩膀一抖,揪着楚瀛袖子的手指猛然收紧。
持着手电筒的保安拿光束扫射着他们,想是看他们打扮还算正常人,告诫道:“这儿早拆迁了,马上要施工,外人不能进。”
丁厌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楚瀛竟开始飙起英语;而这招果真管用,一段流利的长句音落后,保安无话可说,装作没瞧见他们,打着灯往别处去了。
“哇哦……”丁厌小声地惊呼一句,然后抛开楚瀛,跑进楼里追猫咪。
搬空的旧屋里满是灰尘和废报纸的味儿,丁厌在弃置着破烂床垫里发现一窝奄奄一息的小猫幼崽,原来那只瘦得像四个月大的狸花猫已经是猫妈妈了。
这其实很罕见,流浪猫是警惕性极高的生物,不大会带人类靠近自己的窝。
手机灯光的照射下,狸花猫焦急地在床垫和那窝小猫身边徘徊,猫崽子们绵软的叫声让丁厌乱了阵脚。
“我们要怎么办啊,既没有笼子又没有箱子,也不能直接上手抓啊……”
“它们都生病了。”楚瀛借着光观察道。
小猫幼崽们的眼睛都被粘稠的分泌物糊住,毛发脏脏的,一看就不健康。
“都这么晚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救助组织的电话……”
“直接动手抓吧。”楚瀛脱下外套,铺在了脏污的地面,然后轻巧地拎起那一只只耗子大小的小猫的后颈,放到衣服上。
丁厌看得无比紧张,觉得小猫在空中虚弱滑动的爪子正挠着他的心脏。
假如是茁壮成长的幼崽,一件衣服必定箍不住它们,但这几只太过病弱,打包带走不是难事。
楚瀛:“把母猫也带上,你敢抓它吗?”
丁厌试着去捉长毛狸花猫的后颈,而它居然不反抗,温顺地任由人擒着皮毛提到半空中。
看它没有剧烈地挣扎,他换了更妥善地姿势抱它,也顾不上有无跳蚤寄生虫了;像抱小婴儿,搂着它的背和后肢,让它靠在自己的肩头。
“这一定是只家猫。”丁厌说。
“嗯,不怕人,懂得找人求助,是被驯养过的。”楚瀛隔着衣服搂着那一兜弱小的生灵,低头道,“大约是主人搬走,把它遗弃在这里了。”
这个街区生活设施便利,他们走了二十分钟,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值班医生接待了那一窝猫崽,给大猫小猫分别做了全身体检和驱虫。
小猫是感染疱疹病毒和营养不良,母猫的体质还算过得去,但有猫癣和跳蚤。两人都没养过猫,带回家也不知怎么照顾,而且家里并没有宠物用品,只好预付了一笔诊金,将它们寄养在医院治疗。
丁厌抢着把钱付了,这猫是他要救的,他该对此负全责。
完事离开医院,大街上冷清得没什么行人了。
尽管用肥皂洗过手,但丁厌总觉得浑身痒痒的,想挠;一回想那栋空楼房里恶劣肮脏的环境,跳蚤和虫子都爬到了身上来,他恨不得用消毒水把自己泡一遍。
飞速打车回家洗澡,他的男装都便宜,扔了不心疼,可楚瀛那件他记得是YSL来着……近些日子消费水平有了显著提升,他也长了不少见识,大概不会再闹把宝格丽认成地摊货的笑话。
洗得清清爽爽了,他跑去敲楚瀛的房门,明天周末不上班,还能来一顿宵夜。
楚瀛也换了衣服,在给手臂擦药水,他是真被跳蚤咬了,皮肤肿起不规则的包,奇痒无比。
丁厌忌惮地摸了摸,说:“不好意思啦。”
楚瀛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你咬的。”
点的宵夜到了,丁厌取来在桌上摆开,分筷子,两只手一起开动。
“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你说。”
丁厌咬着筷子尖,道:“你说你爸也逼过你结婚,但你和他抗争过了,现在他不会再逼你了?”
楚瀛:“嗯。”
丁厌问:“你是怎么抗争的?能教教我吗?”
然而楚瀛却说:“我的做法,你应该借鉴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家庭不同。”楚瀛停了筷子,认真道,“我和我的父亲关系淡薄,虽说我没见过,但我确信他在别处还有家庭和子女。我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和继承人,他不会把很多精力和全部期许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
“但你是独生子,你的爸爸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宝贝。他们有多爱你,我是有目共睹的。而爱和支配一向形影相随,任何一段情感中都存在权力的倾轧;你的困境是母亲剥夺了你过多的自由,会干涉你的生活和择偶。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默许的?”
丁厌:“我怕他们难过啊……”
楚瀛:“对,就是这个,你怕他们难过。孩子不听话,父母肯定是会难过的,所以要么你让他们难过,要么他们让你难过。你在两者间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你的父母,这是他们对你的掌控无法节制的原因。
“但我不一样。我不怕我的父亲难过,因为我不爱他;我的反抗是在挑战他的权威,而不是伤他的心。当他醒悟我不是可以受他支配的对象后,他就放弃了,反正他还有别的更听话的儿子。”
丁厌不解道:“你不会觉得愧疚吗?比如愧对父母的养育之恩?毕竟他给了你这么多东西……”
“他可以收回去,我并不在乎。自食其力或赚钱对我而言不算很有难度的挑战。”楚瀛提起得失仍是淡然处之,“当时谈判,我跟他说,我多的是办法能使没有人敢把女儿嫁给我,他非要让我结婚,那我们可以走着瞧,看到时候颜面无存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他从没提过要把我赶出家门,或许是他对我的母亲心怀愧疚。你和我,我们区别只是,我不想当孝顺懂事的儿子,也不介意变坏,成为一个糟糕的人;但你还是想要和父母其乐融融,圆圆满满。”
“我是做不到和爸妈对着干,忤逆他们。我要像你这样,全家都得骂我白眼儿狼,生我不如生叉烧;而且我妈妈一哭我就会心痛,我好爱她……”
“所以人是无法生而自由的,自由意味着抛却所有牵挂,无论爱恨,当你全都不要了,你就自由了。”
丁厌低迷不振道:“这我确实不行……”
“不要垂头丧气。”楚瀛拉住他搁在桌面的手,“这是人之常情,你的烦恼,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有。我的办法你不能参考,但还有很多途径可以化解家庭矛盾。”
丁厌:“比如说呢?”
“你有试过和他们沟通吗?告诉他们你的想法,你的痛苦和压力。”
“他们理解不了的,我爸妈那一辈人,觉得到了年纪谈婚论嫁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结婚才奇怪。”
“好。”楚瀛说。
“你在好什么啊?”丁厌想甩开对方的手,可却被紧紧握住——
“这是我对你承诺。”楚瀛攥着他的手指,制止了他抽离的动作,“将来的有一天,你可能会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不管是陪你面对父母,还是给予你其他方面的支持和帮助。那么我的回答是:好。”
来自对面的拇指压在他的无名指上,细细摩挲着他的指背,楚瀛强调道:“任何要求,任何时候,只要是你提出的,我的答案永远是:好。”
丁厌感到他那漂**在浮空之中的,常年惴惴不安的灵魂,在这一时刻终于轻轻触地;落在某人柔软温煦的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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