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市里又转了大半圈,这里的人好像都认识司马沉沉,同时也很尊敬他。
从过往百姓的身上,司马沉沉也感受到了,相比之前更显真实的欢乐与幸福,以及越来越自然的随和与洒脱。
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开心不起来。到后来,再有人向他打招呼或投以微笑的时候,他却因此变得越来越沉默。
经过云天桥时,难得出现的一个熟悉声音,让司马沉沉终于停下匆匆的脚步: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圣天大人,陛下在宫内已经等候多时,快过去吧。”
扭头,看向脸上挂着淡然微笑的沈梦溪,司马沉沉同样淡淡笑道:
“沈公子好久不见,方才见了圣使、圣卿,却没见到元潇潇,她还好吧?”
“她很好,多谢大人挂怀。”沈梦溪潇洒且自然地揖礼道。
“那就好,等见过赵烟萝,我会去圣庙找她。”
沈梦溪弯腰低头,不敢起身看他,等他擦身而过后,整个人忽像被抽了脊梁骨一样瘫倒在地,眼泪如决堤的湖水一样洒满衣襟:
“子虚……对不起……救救潇潇!!”
“放心吧,沈公子既然说她很好,就不会有事。”
在云天桥的另一端停下脚步,司马沉沉没回头,挥了挥手道。
通体黑色的圆形宫殿内室,赵烟萝身穿玄色龙袍,仰躺在床头,两手紧紧捂着愈发显得隆起的小腹。
李小软手中拿着一份正待批阅的奏章,等待赵烟萝的呼吸重新平稳之后,如机器人一般,机械地开始了第十遍的报读:
“崔大人抢救无效,夜里便已死去。上城陆统领、马都头失踪不见。潘大人,张大人……确认已不在人世。
如今圣庙未稳,军士心散,奴婢觉得……应当让圣子大人速速接管梦幻城。”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赵烟萝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来了,迎他进来。”
“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进来。”
一声碎响,像是用剑头戳破一张软纸一样,司马沉沉将厚重的殿门推倒,脚踩在软硬不一的古怪地板上,沿着一条直线,面朝龙椅方向,不紧不慢进发。
“圣天大人……您,您从这边走,那边……那里有……”
李小软慌忙出去劝导,司马沉沉却置若罔闻地上到高台,挥手劈开龙椅,踢碎青铜屏风,踩在碎铜断片上,最后扯断珠帘,面无表情地出现在赵烟萝面前。
“听说,圣子大人昨夜新婚,我赶了一夜的路过来给他贺喜,不知道有没有误了吉时。”
“他死了,新娘还在。”
微闭着眼回答完,赵烟萝将身子完全躺平下去,“你要是没歇息,我可以再陪你睡觉。”
将书桌旁边的摇椅拖到床边,和赵烟萝一起并排躺下,司马沉沉哼哼唧唧一番,意兴阑然地问:
“小微啊,刚才我都听见了,李将军还在建议,让陈志接管梦幻城呢!莫非,这里也允许出现死人了?”
“别人说的话你奉为圭臬,我说的话你偏要怀疑。呵呵,死人是避免不了的,死鬼,也就只有你一个。”
“哈哈哈!”
司马沉沉用力颠晃着摇椅,“陛下果然是陛下。即便没有这些妖魔鬼怪出现,我相信,你一样可以建立大夏王朝。”
“我可不像你,只会依靠这些非人类的力量。”
“哈哈哈哈,看在你面子上,我就让他多活一会,等我睡醒之后,让他自己滚出来吧。”
慢条斯理说完,司马沉沉忽扯着嗓子,对着上空猛喊道:
“陈志,你个没出息的,需要你的女人来给你遮挡风雨,你还是个男人吗?”
“呵呵,我可不是他的女人。最多,我也只会勉为其难地承认,我是你的……”
话没说完,赵烟萝听到了来自身侧不远的轻细鼾声,身体蓦地一颤。恍惚间,她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九天云宫,举世清冷,唯有身侧温暖如春。
同样恍惚的,还有酒醒不久,刚刚被丫鬟引到婚房当中的陈志。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陆姑娘,这玉钗……还给你,回……回家去吧,昨天,我不过是……逗……逗你玩的!”
晃晃悠悠摸到床边,陈志在身上摸索半天,一时找不到那根玉钗,忽然有些懵。
“不对呀……这钗子,明明应该在我身上的……”
正神飞魂迷时,喜帐内传来了一个柔媚又惶恐的声音:
“圣子大人!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陈志一拍大腿,连忙扒开喜帐:
“陆姑娘,那玉钗……是不是昨天就给……”
说到一半,待看清说话的人,不是凤披霞冠的陆文文,而是满身酒气的陆永时,陈志忽然感觉天旋地转。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最后从床里边哆哆嗦嗦又坐起来一个人,手颤巍巍地指了指陈志头发,用一种娇滴滴的女声提醒道:
“大人,那根玉钗……正……正插在您自己头上……”
陆永扭过头去,看了眼马桂军,又转过头来看了看陈志,喊出了一声震天的尖叫。
马桂军紧随其后,其声音娇媚尖锐处,比之陆永毫不逊色。
“别叫啦!难听,太他妈恶心啦!”
陈志瞬间酒醒,黑着脸怒吼一声,震慑住二人之后,一把扯下玉钗丢给陆永,随即逃也似地飞身出屋,径直来到伙房。
没做犹豫,陈志深吸一口气,将脑袋直接埋进水缸中,扯着嗓子开始奋力尖叫起来,声音经久不息,直至青铜水缸破裂。
待发泄完毕,陈志感觉自己已然完全清醒,却对昨晚发生的茫然无知。草草收拾一下,便直往宫中过去。
刚进宫门,看到里面黑压压的一大片军士、武者。领头的,还是头一次来到地下的龙景、许象之,陈志微怔一下,随后面沉如水地走过去问: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是疯了吗?”
“大人……听闻地下惊变,陛下有难。我们收到了李将军急奏,刚刚才赶过来。”龙景一脸茫然地回道。
“李将军?”
陈志眉头紧锁,“李小软能调得动你们?”
许象之慌忙跪地求饶,“大人恕罪,最主要的是,我们和那个人……已撕破脸面。这次下来,除了应李护卫奏报,还存有逃难的心思。”
陈志做了个深呼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李小软忽脸色颓然地从内宫出来,向众军士、武者宣道:
“陛下无碍,大家都退下吧。”
龙、许二人看了看陈志,见他向外挥了挥衣袖,便各自欣喜地鱼贯而出。
待众人散去,陈志走近,颤声问李小软:
“他,是不是又在里面?”
李小软点点头,“见到圣天大人,千万不要惊醒他,陛下在下面等你!”
“狗日的,老子去宰了他!!”
“大人!”李小软慌忙扯住他衣袖,“他破开地下防护,从下城一路来到梦幻城。潘大人、张大人、圣法大人,死无葬身之地,崔大人中邪而亡,陆统领、马都头杳然无踪。
而且就在刚才,元圣卿化成了冰像,沈相国也忽然疯疯癫癫。圣狱那里乱成一片……即便是玄武殿内,现在也一片狼藉。”
陈志沉默了好半天,最后挤出几个字:
“我有分寸。”
说罢,陈志闪身来到玄武殿外,眼望着满地狼藉,一股滔天怒火和无边的耻辱感觉涌上心头。
一瞬间,他便锁定了内室床榻边上、正窝在摇椅当中沉沉睡去的那副丑恶嘴脸。
“冯子虚!上次的事还没完,你简直……欺人太甚!!”
李小软的话言犹在耳,婚房的画面历历在目,陈志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全力运转真气,顺着司马沉沉方才的路线进去。
悄无声息地上到高台,穿过被劈成碎末的龙椅、扒成两半的青铜屏风,最后踮着脚尖,越过散落一地的碎玉滚珠,来到了司马沉沉身前。
亲眼看见他那人畜无害、安然入睡的样子后,陈志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一而再,再而三……你……你他妈的,好好的呆在昆仑不好吗?”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毁掉这最后的安定和美好??”
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剑,陈志两眼通红地回忆着过往,待手指间触摸到一股别样的凹凸感时,他瞬间回到现实。
看了一眼剑柄上的“逍遥”二字,陈志屏住呼吸,缓慢且顺利地拔开剑鞘,露出了里面血红妖异的剑身。
正当陈志毅然决然地准备刺向他那**在外的脖颈时,司马沉沉忽然侧翻下身,口中呓语道:
“到底取什么名字好呢?一个姓陈,一个姓赵,母亲强势,爹爹善良……要不,就随母姓得了。就叫……就叫……赵~云澜……”
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弦,陈志懵了一阵,忽然间,心底骤然流淌出一抹清凉来。
原地踌躇一会,他暗暗撂下一句狠话:
“看在我孩儿的份上,就让你小子多活一会,等会上来,我再宰了你这个狗日的王八蛋!!”
收好短剑,走到龙床边上,将玉枕往里挪了三尺,陈志解下围帐,躺在龙床外侧。
连续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方才凝神静气,努力让自己浅睡过去。
物换景移,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熟悉的黑暗场景,陈志却再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安定和自在。
“黑暗,本来就是冰冷且孤独的。我们还能在一起,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
身侧传来赵烟萝的话,同样也不如从前那般从容和温柔。
陈志紧紧握住她的手,一时泪如泉涌。
好半天,待情绪缓和一些,陈志长呼一口气,幽幽说道:
“方才,他在梦中,给我们的孩儿起了个名字。”
“叫什么?”
“赵云澜。”
赵烟萝轻笑一声,“夫君,帮我把那块东西拿出来,这里太黑了,可别把孩儿给吓着了。”
陈志轻“嗯”一声,从她怀里摸出那枚温香软玉,怔怔地看了好久好久。
“烟萝啊,我忽然想起来,要是咱们的孩儿万一是男的,这名字……好像不大合适呀!”
“那你也起一个?”
“唔……我又没啥文化,还是烟萝你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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