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另一个世界(5)
他们身处的房间只有三十多平方米。早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整间屋子再看不见一件家具,墙角散乱地放着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看样子在火烧完以后,房主曾进来作过简单的收拾。卫生间的一面墙已经塌了,厨房里还遗留着煤气灶的碎片,显然这是煤气罐爆炸造成的。
两人从这屋里走出去。因为没有光线,走廊里昏暗得仿佛矿井一般。他们摸黑下了楼梯,凭着对二十年前那份调查记录的零星记忆,两人走到了一间屋子门前。马一洛说:“这应该就是秦教授的家。他的妻子就是在这里被火烧死的。”
两人缓缓地走进去。这里的惨状丝毫不亚于刚才那一户。烧毁的杂物,熔化又凝结的玻璃碎片,陶瓷制品和一些铁器,还有炭灰、蜘蛛网,几乎令他们寸步难行。
刘绘泽环顾着整间屋子,问道:“那个女人是在什么地方被烧死的?”
马一洛指了指她的脚下,“就在你所站的地方。”
“你不要吓我。”刘绘泽故作镇静,仍不由自主走到了马一洛身边。
马一洛终于觉察到,她并不是一点都不害怕,而是职业态度使她有些高估自己,于是情不自禁把她的手攥住,解释说:“据当时拍摄的照片看,应该就在门后面。她是因为窒息死亡的。你也知道,70年代住房拥挤,大家都把东西放在楼道里,甚至就连一日三餐也都是在楼道里做的。因此只要一户人家失了火,火势就会毫无阻隔地蔓延。首先烧着的应该是家具,家具起了火自然也会烧到人。据照片上显示,她的下半身几乎完全烧焦了,只剩下半个躯壳。”
刘绘泽打了一个冷战。她紧盯着门后的地面,似乎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烧焦的女人就躺在那儿……
“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平息了内心里的恐慌,“她为什么会在门后被火烧死呢?为什么不是别处,比如墙角或是窗前?”
“可能当时她想跑出去,结果跑到门口就不幸昏迷了……”
刘绘泽设法模拟当时的场景,也觉得不太可能,“这样解释比较牵强。你想,大火烧起来以后,整栋楼房的人都跑了出去,说明当时火势还不是非常大。她发现着火的时候,还是来得及逃出去的。”
刘绘泽说得有道理。马一洛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她拿什么东西,从而耽误了时间?”
“这样倒可以说得通。不过,但凡一个正常人,着火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办法逃生,怎么会因为财产拖累而丢掉性命?”
马一洛被她说服了,沉思片刻,“那照你的意思,她之所以死在2这里,是因为她想逃却没能逃出去?”
刘绘泽摇了摇头,“她不是还有个不满一岁的孩子吗?这么大的孩子,几乎一刻都离不开母亲。可是屋内为什么没有孩子的半点迹象?”
“是啊,她想逃生的话一定会带着孩子。可她的怀里却并没有孩子,这就说明,当时孩子已经不在屋里了。”马一洛顺着她的意思推断下去,“既然孩子没了,就说明一定有人抱走了孩子。既然能够抱走孩子,就一定可以带走母亲。最后的结果却是,母亲死在了门的后面。”
分析到这儿,两人无不感到惴惴不安。原来在火灾的掩盖下,很可能是一起极其残忍的谋杀案。刘绘泽接着推断,“也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抱走了孩子,却反锁了门。想必,还有过一番激烈的争夺。”
“那这个人会是谁?”
“不是别人,很有可能是孩子的爸爸--离奇失踪的秦朗教授。”
这么推论倒是合情合理,在抱走孩子、烧死妻子之后畏罪潜逃,完全可以说得通。但是马一洛依旧不愿意相信,“这就奇怪了,他为何要加害于自己的妻子呢?”在他心目中,秦朗教授一直都是个正派的人。他和妻子能在分别十几年后重新走到一起,就没有理由不去好好地珍惜对方。
“这就得问他自己了。”刘绘泽缓缓地走到窗前,“也许他也是一时冲动,最终还是后悔了。你看这里--”
马一洛跟过去,看见地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女人的照片。就着暗淡的月光,隐约可见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笑容甜美。相框旁边有一堆干枯的玫瑰,马一洛数了数,总共十九枝。
“看样子,他每年都要来这儿放上一朵花,算作对妻子的忏悔。二十年来从没有间断过。今年的祭日还没到,所以只有十九朵……”
“那这么说,今年的祭日,就能见到这位失踪了二十年的教授?”
刘绘泽把相框和干枯的玫瑰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到时候我会和你一起来。”
两人从这里走出去,摸黑上了三楼。
三楼的情况一样令人惨不忍睹。甚至,墙壁比下面的更黑,门窗比下面的更加残破。唯一不同于下面的是,有一间屋子还保留着一扇门,只是它已经无法推拉,只能用手去搬动。因为这扇门完好无损,所以马一洛判断,这应该是大火以后才档上去的。
马一洛戴上手套,轻轻地把门搬开。走进里面,看见的依旧是烧焦的东西。只是在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有一盏台灯,一台示波器,还3有一台小型的信号发射仪。这应该就是徐杰的工作室了!想不到竟如此简陋。地上还扔着两团导线,只要伸出去,挂在不远处的电线上,就可以把电通进屋子。
他们并没有动手触摸什么。因为马一洛敏锐地看出,那些东西看似摆放得毫无规则,实际却是精心设计过的。只要哪里被人动过,徐杰马上就可以察觉到。他们只是拉开了下面的抽屉。第一个里面放着一堆手稿,隐约可见是一些手绘的电路图。第二个抽屉里有两个小塑料袋,一个装着连接好的芯片,另一个装着还没用过的贴纸。第三个里面放着一块万用电表,还有胶带纸、螺丝刀之类的小工具。
天空开始蒙蒙亮的时候,两人离开了旧楼。昨夜总算不虚此行!换班的同事已经上岗了,马一洛和他们打过招呼,就驱车离开。他把刘绘泽送回去,自己回家刚刚躺下,就被一阵手机铃声吵得睡意全无。极不情愿地接起电话,听到大益兴奋地说:“徐杰的室友终于找到了!据他们讲,徐杰有一个女朋友……”
重新住回宿舍以后,萧夏整天都显得心神不宁。
周晓蓉住在医务室里,她的状况一天天好转起来。萧夏每天都会去看她,并且按时给她送吃的。自从那天死而复生,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甚至连萧夏也不认得。萧夏想尽了办法帮她回忆。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几天,她总算断断续续记起了以前的事。她开始变得无比依赖萧夏,就像当初萧夏那么依赖她一样。
这天晚上,就在萧夏要走的时候,周晓蓉把她拽住了。
她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嚅嗫道:“萧夏,你今晚……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萧夏看着她脆弱的样子,怔在那里,“怎么了?”
她把头低下,又重新抬起来,“我……有点害怕。”
萧夏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和她现在一样孤独而恐慌,内心里倏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她随即答道:“别怕,我留下来陪你。”
一晚上,周晓蓉一直少言寡语,她跟过去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萧夏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萧夏不问,她也就什么也不说。唯一主动说过的一句话就是问萧夏:“你说,人死了以后真的还能活过来吗?”
萧夏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也许吧。怎么问这个?”
“我在怀疑我自己,为什么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忘掉……这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别多想,也许是你压力太大。等你康复了,我陪你去散散心。”
周晓蓉显得很高兴,“你陪我去徒步4旅行吧?我们去爬山?”
“好,我答应你。”
萧夏在旁边的空**睡下。这一晚,她始终没有睡着。心绪起伏,记起很多似曾相识的场景。就像那次自寻短见,马一洛的车并没有撞上她,她却无端地昏迷了。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死而复生。
有萧夏陪伴,周晓蓉睡得特别踏实。萧夏听着她均匀的呼吸,知道她已经进入梦乡。就在几天前,她把周晓蓉手机上的贴纸悄悄拿掉了。她明白这样做或许为时已晚,发生在书惠和于娜还有自己身上的事,现在正在周晓蓉的身上不断重演,而且它们来势凶猛,萧夏不知道究竟哪天,周晓蓉会不会再也撑不下去。一切都是未知。
半夜,周晓蓉突然喃喃呓语:“别过来!别过来!救救我,快救救我……”她在**剧烈地挣扎,却怎么也醒不过来。萧夏急忙下了床,正准备将她摇醒,她却倏地一下坐了起来。
病房里几乎没有光线,萧夏却看见她鬓角沁出了汗珠。她依然沉浸在可怕的梦里,一脸惶恐和无助。
萧夏问:“晓蓉,你刚刚做噩梦了?”
周晓蓉缓缓地转过脸看她,半晌,她答非所问:“我还以为有你在我身边,她就不会来了,看来我想错了。真的没有用……”
“晓蓉你在说什么?”
“萧夏,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留下来吗?其实这几天,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同一个噩梦。我就想看看有你陪着,我还会不会再梦到她。看来没有用,真的没有用!”
“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萧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拿双手抱住膝盖,用极深沉的语调缓缓讲道,“故事发生在几年以前,那时我还在上高中。有一天放学回家,我路过镇上那个湖,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喊救命。我四下寻找,终于看到就在湖里,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在拼命地挣扎。她看见我,就挣扎得更厉害了。也许她是看到了希望。可是我并不会水,而当时周围没有一个人,我知道如果我下去,不仅于事无补,还有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情急之下,我看见岸边有一根很粗的麻绳。我想她应该有救了。于是抓起绳子,将其中的一头使劲抛向她。她在慌乱中也抓住了绳子,我便将她慢慢地拽过来。可是谁曾想到,就在她即将得救的时候,绳子突然绷断了。她又向着湖心漂过去。我惊恐万分,急忙将手中的半段绳子抛向她,可惜已经够不着了。她一直对着我喊:‘救我!救我!’我却站在那儿犹豫不决。直到几分钟以后,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你做得没错,如果5你跳下去,不仅救不了她,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你并不是见死不救……”
“可是,我就眼睁睁看着她在我眼前沉下去!换成是你,你会心安理得吗?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内疚,每当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心脏在猛烈地抽搐。我知道是她在惩罚我。我只能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可是最近,我却天天都会梦见她。我看见她沉到了湖底,却突然又浮了上来,而且一直浮到岸边。我吓得瘫在地上,她却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萧夏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想起了那天夜里,周晓蓉举着红雨伞站在那盏路灯下的样子,原来每个碰过红雨伞的人,心中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你的红雨伞是哪儿来的?”
周晓蓉盯住萧夏的眼睛,“这你都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难道你不知道碰了它就会惹上诅咒吗?为什么还要去碰它?”一提到它,萧夏就激动得难以自已。
“我也不想啊。”周晓蓉显得特别无辜,“可是你也知道,书惠和于娜都死了,我们一直好好的,她们却突然就那么死了。这半年来我的心神一直都是恍惚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雨伞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当我终于发现它是红色时,它就已经顶在了我的头顶上。我也记不清到底用了它多长时间--”
“可是,你为什么不赶紧把它扔掉?”
“扔掉?”她发出一声冷笑,“扔掉还来得及吗?”
两人谁都不说话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已经没有必要。尽管萧夏知道了,一切都是“远程控制”搞的鬼,但她潜意识里依然相信,柯林的诅咒或许真的存在。电路杀人可能只是它应验的一种形式。她搂住周晓蓉的肩膀,安慰她:“别怕,我们一定会战胜它!一定会!”
自从接到大益的电话,马一洛重新打起了精神。徐杰确实有一个异性朋友,这个人应该就是他的同伙。可她到底是谁呢?她仿佛从不涉及徐杰的生活。很难想象徐杰和她还是男女朋友关系。
据徐杰的室友回忆,徐杰曾为女友买过一件礼物,礼品店就在学校门外的避风塘隔壁。马一洛曾无意中去过那里,同样是在无意中,他发现店里竟然装着摄像头。这一意外收获让他喜出望外。他调取了最近一个月的监控录像,拿回公安局加紧检查,终于在里面找到了徐杰的身影。
录像显示,当天下午六点四十分,徐杰走进礼品店。大约十五分钟后,他就选好了礼品,拿到门口的柜台处包装交费。也许是因为时间充足,他又向老板要了一张信纸和一支笔,趴在柜台6上写了一些字。写好以后,他就把礼物收好,撑起雨伞离开了礼品店。
店里的监控设备并不先进,图像上几乎全是噪点。尽管是在摄像头底下,可徐杰写的字始终看不清楚。唯一可以看清楚的是,装在那个小盒子里的,是一条红豆项链。这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只要在徐杰身边的女性当中找到一模一样的红豆项链,八成就找到了这个女孩。
大益和小赵的任务完成了,两人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到达泉溪已经夜里一点钟。老王连夜召集他们开会,决定整编队伍,为大益小组加派人手,主要负责监视徐杰的动向。刘绘泽小组的任务是继续监控目标信号,但是工作重点要放在寻找那条红豆项链上。
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老王颇为器重地问马一洛:“小马,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马一洛坐直了身体,看样子他早有准备,“我们监视徐杰已经有一段时间,可是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收获。我调查过,徐杰这个人没有前科,所以,若是他作案的话不可能天衣无缝。但是为什么一直都抓不住他的把柄?我想我们都忽视了一点,那就是,我们只是监视他的日常出行,并没有监视他在出租屋和散打武馆里的一举一动。所以,我觉得下一步应该增加监视点,确保他二十四小时都在我们的监视范围之中。我提两点建议:第一,设法在徐杰对面租一间房子,以高倍率望远镜对其实施观察;第二,派人去学习散打,混到武馆里密切监视他的动向。”
听了他的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几秒钟过后,大益对此提出了异议,“这么做的话,还得增加人手。我们的人手本来就不够,如果到头来不仅没得到想要的东西,还被对方拖垮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马一洛对自己的想法很有信心,“我相信只要照此进行下去,不出几天徐杰就会露出马脚。没等到他拖垮我们的那一天,我们就已经把他拿下了。”
老王皱着眉苦想,片刻之后开口道:“小马说得有道理,至于人手不够嘛,我再想办法从其他支队借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第二小组的任务,确实有点难。在茫茫人海要想找到那条红豆项链,谈何容易?可是,不妨先缩小排查范围,那样的话工作就会简单一些。”
“问题就在这儿!怎么缩小排查范围?”
“其实很简单。”马一洛看上去早已胸有成竹。
老王也被他引发了好奇心,“哦,你有办法?说来听听!”
很快,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
“我们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7
老王埋怨道:“有话快说,这有什么好卖关子的!”
马一洛站起来,“这还需要找高岷帮忙。徐杰的高明之处在于,他能设计远程控制电路。可他的电路发射功率有限,所以,只能依附在手机上以实现其功效。技术科也仿制了一个电路。这个电路同徐杰的电路在功能上没什么两样,只是在发射功率上,至少要比他的大上几万倍。因此,我们并不需要把它附在手机上,只要想办法靠近他人的手机,就能对其进行检查和监控。”小说.红雨伞下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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