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派周云绮将太子的意思传达给撼天虎后,接连几日,柳府内都没有丝毫的消息传出来,紫风派周云绮又去催了一次。
对于紫风来说,撼天虎愿不愿意,都跟他没有关系,撼天虎的态度决定了太子对他是否会真的起杀心,他的命要不要,完全在他自己。
几日后,紫风正在正厅与周云绮和众统领议事,有人进来报,撼天虎的女儿柳青芸来了,指名道姓要见他。
虽然紫风知道柳府必然会派人来找他,却没想到柳青芸会亲自前来,他命人将柳青芸带到书房等候,他与众统领交代完事情,这才回到书房。
几天不见,柳青芸瘦了一圈,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紫风心中隐隐作痛,却又故作矜持,语声淡然地问她:
“你怎么来了?”
柳青芸瞥了一眼书房墙边摆放的一张软榻,冷然道:“你就睡这?”
紫风“嗯”了一声,道:“也有卧房,我不想去而已,在这里不是也挺好?有个睡觉的地方总好过露宿街头。”
“你今天亲自来武德堂,不会是特地来看我睡在哪里吧?”
柳青芸亦是冷冷地说道:“你前几日派人来说太子下令,命我爹的全部人马纳入武德堂,他想找你商谈,得知你已离开家里,他十分心焦,他以为你是因为他瞒着你擅自前夜闯翼王府,所以怨怼于他,他本想命人前来请你回去商议此事,我知你定然不愿回去,所以,就请缨由我柳青芸亲自来请紫风堂主。”
紫风额首道:“有劳小姐亲自前来,紫风实不敢当。”
“小姐……紫风,你非要对我这样吗?”
柳青芸终于绷不住了,她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泪水从眼中坠落,哽咽道:“你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吗?你头也不回,说走就走,当我是空气吗?十年的感情你能说忘就忘?紫风,你说过,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可是你怎么忍心在现在这个状况下离开我?你就打算任我自生自灭了吗?你知不知道,除了你,我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可以信任的人了!因为我爹,你就可以对我这样残忍吗?”
紫风听闻此言心中一阵绞痛,撼天虎以为紫风离家是因为自己擅自闯翼王府而生了气,柳青芸以为紫风离家,是对她那一顿无情斥责的回应,而只有紫风自己明白,他离家是因为他要撼天虎得到的惩罚已经做到了,撼天虎如今的惨状已经令他心中释怀,或许是他自己心中仅存的那份仁慈,也或许是因为弟弟已经找到了,所以,心中那份恨意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强烈。离开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家原本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所以,他借此机会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只身离开,甚至连自己一件衣衫都没有带走。
总之,这次事件不过是他离开柳家的一个契机,一个最合适的理由而已。
此刻见柳青芸痛苦如斯,他突然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甚至有了一丝愧疚。他默然,不是因为不想跟她说话,而是他不知如何回答她。
柳青芸扑入他怀中,痛哭流涕,“紫风,我不敢说让你放下心中的仇怨,可是我爹已经这样了,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暂忍一时之怒,求你了,跟我回去吧,好不好?没有你的日子,我不敢想还能不能坚持下去,我活的好累你知不知道……”
柳青芸,这个柳府大小姐,冷面美人,在他的面前却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一声声哭求宛如利刃割在紫风心头,终究他的心并非顽石,被“刀”割也会疼,也会支离破碎,他悬在身子两侧的手臂缓缓抬了起来,轻轻回拥住她因哭泣而不断颤抖的脊背,良久,道:
“太子有命,不得不服从,拖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师父屡次三番擅自行动导致任务每每失败,太子已然震怒,这事我也需要让师父知晓其中厉害,免得他因一时冲动又横生枝节,罢了,我便随你回去一趟吧。”
听得此言,柳青芸从他怀中退出,一双泪光盈盈的眸子望着他,问道:“真的?”
紫风默然点头,柳青芸刹时破涕为笑,忙取了帕子来擦去泪痕,一把攥住他的手,说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于是紫风被她一路拽着出了武德堂。
……
几日不见,柳府中一切都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府里多了一个人——柳夫人,虽是意料之中,却没想到,这次柳子瑜没有来。
撼天虎半坐在那张**,纱布缠绕着左眼,他真该感谢高兴手下留情,还给他留下一只眼睛,只不过,对于撼天虎来说,两只眼睛尚看不明世事,何况只剩一只眼呢?
见到紫风和柳青芸进来,撼天虎那只独眼闪出一丝尴尬之色,口中唤道:“紫风,你回来啦。”
“紫风见过师父、师娘。”紫风冲着他二人见了礼。
姚琴微微一笑,道:“紫风啊,许久不见,倒是见你清瘦了不少。”
紫风道:“最近武德堂事务繁忙了些。不知师娘前来京城,紫风未能及早拜见,还望师娘勿怪。”
姚琴道:“知道你忙,我又怎会怪你呢,只是,不管怎样忙碌,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好啊。”
紫风额首:“是,师娘。”
撼天虎道:“夫人啊,我还有些事要与紫风商议,你和青芸先出去一下吧。”
姚琴什么都没说,上前拉住柳青芸的手便走了出去。
待房中只剩下撼天虎师徒二人,紫风走到近前,恭敬地问声:“师父可好些了?”
撼天虎尴尬地笑笑,回道:“好多了,呵呵,你回来就好,师父我啊,这几日养着身子,闲下来了,倒是想了许多事,那个,上回那件事呢,是师父不对,师父不该贸然出手,不该……”
“师父,这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紫风打断了他。
“呵呵,是,是,不提了,不提了。”
撼天虎支支吾吾道:“太子他说要我的人马纳入武德堂,这是不是有点釜底抽薪了啊?我不过就是做错了一件事而已,况且我也是为了他嘛,对不对?紫风啊,你觉得,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紫风道:“此事,太子殿下大为震怒,他说,他这样做是对您的惩罚,况且,如今正当用人之际,他要以您的队伍来换您的性命。”
“什、什么?莫非他想杀了我不成?”撼天虎大惊失色。
紫风回道:“他说,要么杀了您,要么将您绑去翼王府任由他处置,以平息翼王的怒气。”
撼天虎心头怒起,牙齿咬的嘎嘎响,恨声道:“他可要你向我动手?”
紫风额首:“是,但是紫风不愿。”
撼天虎:“所以你索性搬去武德堂了?”
紫风垂首不语。
撼天虎的独眼中具是痛色,半晌,感慨道:“我为了太子几次险些丢了性命,到头来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他居然对我下次狠手。紫风啊,师父没有白教你,你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
“……这么说,我保命的代价便是交出我所有的人马了?”
紫风道:“正是如此。太子说了,是生是死,师父您说了算。”
撼天虎冷哼一声:“我说了算?事到如今还有我说了算的事吗?没有了兵的军队还成什么气候?如今的我,就是一枚弃子而已。紫风啊,换做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紫风干脆地道:“保命。”
“保命——”
撼天虎一个拳头抚上了额头,闭上那只独眼,沉吟良久不语。看他一脸颓靡之态,显然已经沮丧至极。
紫风问道:“师父可知太子为何让您听从我的指令行事?”
撼天虎并没有睁开眼睛,语声幽幽地道:“都因为我手下那一千多人马啊。”
紫风道:“您的人马只有您能指挥,而我却没有自己的队伍,这就好比兵权在谁手中谁就更胜一筹一样的道理,在太子眼里并没有可信任之人,除了他自己。如今他既然下了令,您多拖一天,对您没有半分好处。”
撼天虎长叹一声:“紫风啊,还是你看得透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须臾,他睁开眼,高声喊道:“来人,叫冯东进来。”
不消片刻,冯东匆匆而至。
“柳爷,有何吩咐?”
撼天虎有气无力地道:“点齐人马,去武德堂报到吧。”
冯东怔然:“柳爷,您,您就这么答应了?”
“不然呢?”撼天虎的独眼向他看去。
冯东道:“我们全部的人马,都收编武德堂了?”
撼天虎嗡声道:“连老子都是太子的人,更别说你们了,事到如今没的选了,你去办吧。”
冯东沉默了片刻,道:“是,属下遵命。”
言罢他转身就走,在经过紫风面前时,额首抱拳作揖,迅即走了出去。
撼天虎苦笑一声:“私兵终于充公了,太子这下也该满意了吧,呵呵,兜兜转转一大圈,老子如今又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紫风,你还打算住在武德堂吗?”
紫风应道:“是。”
撼天虎看向他:“你不知道青芸希望你回来吗?”
紫风道:“我知道,可是紫风暂时不能回来,最近翼王府动静很大,只怕他和晨郡王会有大动作,太子随时会找我,我也不想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待风头过去再说吧。”
“翼王在做什么?”
“最近探到,文臣武将,江湖侠士去王府愈发频繁起来。”
听得此言,撼天虎点了点头:“也罢,太子如今不待见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你杀了我呢,你离他近些也好帮师父我说两句好话,起码得保住师父我这条性命。”
“你既不愿回来住,也不要冷落了青芸,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又如此倾心于你,无论如何,你要善待她啊。”
紫风额首称“是”,继而告退。
姚琴和柳青芸均在院中站着,似乎都在等他。一见紫风出来,姚琴忙将紫风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老爷怎么说?”
紫风道:“冯东已经带着人马赶往武德堂了。”
姚琴陡然松了口气:“我看挺好,他的人马都给了太子,最好他也彻底离开太子,那便都安逸了,回家老老实实做个商人操持几间铺子,远比在外打打杀杀的好。”
紫风道:“那要看师父怎么想了。”
姚琴又问:“太子如今是什么态度?会杀了老爷吗?”
紫风道:“太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应该不会杀师父,可是,翼王那边可就不好说了,如今师父伤重,他们若想向师父动手,那可谓不费吹灰之力,所以,还请师娘多加留意。”
姚琴叹息一声,低声道:“自作孽啊!五日前,辛州家中又被攻击,老样子,只攻后院,刚修好的房子又炸毁了,护卫死了二十多个,子瑜生他爹的气,执意不肯前来,这些事我都没告诉老爷,你也只当不知,我指望他这次吃了这个教训能反省已过,再莫做那伤天害理的事便罢了,若还执意追随太子,只怕他性命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最后还要连累两个无辜的孩子。”
紫风道:“一切都看师父的决定了,紫风左右不了,师娘保重,紫风告辞。”
姚琴又问:“紫风,你不回来住了吗?”
紫风道:“武德堂事务繁忙,就不回来了,若府中有事可以命人去武德堂寻我。”
言罢,他冲着姚琴抱拳施礼,又看了柳青芸一眼,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呆呆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柳青芸的眼眶再次湿润。姚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
“紫风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也别急,待他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而柳青芸心中想的是:他还会回这个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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