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变法夭折后,京师大学堂为何幸存?后人提出了多种解释,有的说“萌芽早,得不废”;有的认为“新的人才,旧办法是培养不出来的,只有改用新办法。慈禧太后之所以保留京师大学堂……可谓‘老谋深算’了”。
我认为,这些解释都站不住脚。
事实上,慈禧太后复辟后,刚毅、徐桐等守旧大臣坚决要求把京师大学堂扼杀在摇篮里。丁韪良在《北京围城》一书中回忆说,闻讯之后,他就去拜见太后宠臣、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荣禄,提出:查禁大学堂,将会在外国人面前丢面子。夏孙桐在《书孙文正公事》一文中披露,京师大学堂大难不死有“赖荣文忠(荣禄)调护”。2003年7月,北大史专家肖东华等在《风骨——从京师大学堂到老北大》中断言:“戊戌政变发生,旧党保持朝政,新政多被废除。独京师大学堂赖孙家鼐之力得以保全。”
这些论据零零散散,但一斑可窥全豹。经过研究,我推测,京师大学堂侥幸存活,极有可能是孙家鼐面授机宜,请西学总教习丁韪良出面游说荣禄“因外洋各教习均已延订,势难中止”,“所以不能径废”;荣禄进而说服慈禧手下留情,以免引发国际纠纷。理由如下:
丁韪良是孙家鼐亲自聘任的西学总教习,也是其直接下级。1898年8月9日,孙家鼐在《奏筹办大学堂大概情形折》中奏报:“丁韪良在中国日久,亟望中国振兴,情愿照从前同文馆每月五百金之数,充大学堂西总教习。”并当面请求皇上赏给丁韪良二品顶戴。光绪帝当即批准。
丁韪良受聘后,其教学水平受到意大利、德国等驻华使节的质疑。9月23日,意大利驻华公使专门给总署发来一个措辞严厉的《照会》:“此人前次误派同文馆,因其无能,则同文馆创设多年,至今并无成效之势。兹又闻此人管理新设大学堂……北京洋人无不甚诧,因何中国专派斯人管理大学堂。其人虽庄严恭敬,而实无一能,何能管理大皇帝专心关系之事?”接到总署转来的《照会》时,戊戌事变一经发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在个人吉凶未卜的情况下,孙家鼐义正辞严地答复:“查本大臣办理大学堂,皆遵照贵衙门原奏章程,期于中外交涉语言文字相通而已,非必各国皆有教习也。且中外交涉者,共十余国。若各国皆荐教习,贵衙门何以应之?”这一答复,既捍卫了中国主权,也维护了丁韪良的尊严。
“戊戌事变”发生前夕,孙家鼐与丁韪良仍有往来。9月11日,伊藤博文抵达天津。14日,伊藤博文应光绪之邀入京。16日,孙家鼐和顺天府尹胡熵棻宴请伊藤博文,有两人作陪,一个是李鸿章,另一个就是丁韪良。
由此可见,无论是从公从私,孙家鼐对丁韪良都有很大的影响力。丁韪良要完成说服朝廷、保护京师大学堂的“壮举”,必须得到与其关系融洽、与大学堂关系密切、又熟知内情的朝廷重臣的指点。当时,唯有孙家鼐具备这些条件。联系到丁韪良在接受英文记者采访时,多次自称是京师大学堂校长等揽功情节,他在英文回忆录《北京围城》中,只谈自己、不谈孙家鼐的挽救京师大学堂之功,就不难理解了。
孙家鼐是晚清著名的教育家、开明而稳健的政治家。由于庚子事变中,京师大学堂和孙家鼐府第屡遭兵匪洗劫,史料**然无存;又由于多年来将孙家鼐视为“帝党中的右派”,评价较低,研究较少,所以,孙家鼐保全京师大学堂之功尚未发现直接史料。但是,假若上述分析站不住脚,我们不妨反躬自问:京师大学堂尚未开学,没有顶头上司的授意,丁韪良作为一个外国“打工仔”会主动出击吗?如果京师大学堂存亡与己无关,那么,事变以后,京师大学堂多次受到守旧派的诋毁,为什么每次都是孙家鼐针锋相对,据理以争,才化险为夷?1899年7月,在慈禧太后废立阴谋即将出笼的关键时刻,朝廷重臣“嘿无一言”,唯独孙家鼐冒着生命危险坚决说不,并辞职抗争,显示出高尚的节操。可以说,随着对孙家鼐研究的深入和新史料的发现,孙家鼐保全京师大学堂之功定会大白于天下。(原载于2008年8月29日的《中国教育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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