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再见秦非月
“痛就喊出来,别老咬着嘴唇,到时候我舔着给你治!”
韩逸手上沉稳而熟稔地给我处理肩膀上的伤口,言语上调戏不断,让我身体精神倍受煎熬。
“啊……唔……”麻烦你轻点啊前辈!
“不要叫得那么销魂,我会分心的!”韩逸的言语再一次打击了我承受力并不是很大的内心。韩前辈!秦非月是不是你带大的!说!
这么想着,却突然想起了尸骨尚躺在枫剑门的秦非月,看来枫剑门,仍然是要去一趟的,如果可以,现在就想走。
那日阴山之变,段湮让洛子殇彻底脱离了痛苦,被袁将军和楚唯一同围困的几千的药人,在顷刻间倒下一半多,据说那些蛊虫纷纷爬出他们的身体,布满了整个山谷的大地,如同飞雪落下一般,最后蜷缩在泥土中,被袁将军所率领的军队,一一踏死。当场恢复神志的,仅仅只有几百人,其余的人不是重伤就是昏迷,还有一些,已经死去,只留下一具空壳。而那些南疆士兵,在前往京城的路上,遭到了武林三绝的阵法围困,堵在半路,正听候朝廷发落。
“怎不见楚唯?”待到韩逸将我的肩膀包了个严实,我隔着绷带轻轻地摸了摸伤口,才道,“林姑娘如何了?”
“你的武侯大人忙着呢,战后事宜繁琐得很,又要给朝廷写报告又要安置那些被控制的伤员,都快一夜没合眼了,你就别去找他添乱。”韩逸洗了洗手,脸盆中满是血水,“那小姑娘你倒是可以去看看,就在屋后面那个山头,顺着山路上去就是,注意不要动用轻功和内力,小心伤口的血崩出来。”
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从窗外响起,等我抬眼看向窗外的时候,那硕大的身影已经直冲入室,扑了我满怀。如果不是我肩膀疼得要死,我一定会给它一个大大的拥抱,捏不死它。
它似乎也明白我的伤痛,并未有任何大的动作,只是眼睛盯着我绷带上溢出来的血,头左右旋动,遂而用喙左右蹭了蹭我的衣襟,又飞走了。
我从座榻上起身,小心翼翼地套了一件外套,对韩逸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往后山走去。
山上空气清冷,吸一口气,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冻上一般,明明连秋季还未到,冰牙山的气候,实在让人心感寂寥。
林婉萱的身影,果然很好找。我并未走多久,耳边就听到一阵一阵的吸鼻子的声音,循声而望,那粉色的背影,显得如此孤单,让人心疼。她的前面,立着一个石碑,我走近一看,上书:挚友宋溪之墓。
我默默地陪着她站着,不知道应该如果安慰她,心中亦沉痛非常。还记得初见的时候,宋溪手中举着的酒杯,如同装上了日月的光华,笑容依旧,一双如同鹰一般犀利的眼神,却带着重重暖意。
“少缘,你还记得仙州的十月流火吗?”林婉萱忽然开口,她又吸了吸鼻子,哽了好久,才继续道,“我们放船灯的时候,没有和宋大哥一起,一定是这样,所以宋溪才会……才会……”
说着,眼眶间又涌出许多泪来,脸颊上通红一片,在这冰冷的寒风中,她重重地一抹眼睛。
“……”我多希望,我能够找到一些语言,不管有多拙劣,只要能让她觉得舒服一些就好。可是,没有。因为林婉萱所说的话语,连我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韩大夫说,如果不早些入土为安,宋大哥的魂魄就会游离在外头,迟了投胎的时辰,就无法进入轮回了。”林婉萱嘴一撅,“我当时一直不肯,因为这样,宋大哥就能一直陪着我,就算我看不见他,但至少我知道,他一直都在……”
“我是不是很坏……”林婉萱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肿得不成样子,“我竟然为了让他陪我,想要让他当孤魂野鬼……”
“你最后不还是将他下葬了么……”我手一动,在她头上轻轻抚着,说道,“哭成这样,宋大哥在天上看到了,又要笑你了。”
“反正我就哭给他看!呜哇——”说着,就真的哇哇大哭起来,弄得我手足无措,莫非我真的措辞不当,又说瞎了吗!
等她哭完一阵,突然将我的袖子抬起来,一把抹干净脸,又吸了一次鼻子,道:“畅快多了。”
“……”我愣愣地盯了我微湿的袖子半晌,那上面的颜色都深了一层。
“少缘先去吧,我还想和宋大哥待会儿。”林婉萱的脸色看上去似乎好了很多,我点点头,便留她一人在此,静静地与那墓碑为伴。
回到药房,韩逸已经不见了,却多了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身上有伤,为何独自行动?”还未等我打招呼,那人开口便是质问。
“又不是什么走不动的伤口,再说,在这片地方,没人敢在武侯的眼皮子底下惹事生非吧。”我叹了一口气,却忽然想到什么,便抓住段湮的袖子,身子轻轻撞了撞他的手肘,“哥,你是不是很有空?”
“你又想作甚?”段湮每次皱眉头的表情,都让我忍不住一哂。
“反正现下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忙,趁这当儿,陪我去一趟枫剑门?”
“楚江都死了,去枫剑门做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还在那里……”
数日之后,当我重新踏入枫剑门的那个峡口,那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色,恍如隔世。
还记得那年冬至,山壁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日光一照,璀璨如同珠宝发出的耀光。如今,才入八月,没有厚厚的积雪,绿意盎然,如同一片仙境。巨石边,是当时停船的地方,我与秦非月一同下船,那巨石的夹缝上,是碎月刀和匕首的藏身之地。那一年,他在这里说,陪我颠沛流离。手抚上这缝隙,回忆如同流水过隙般在脑海中掠过,心中的惆怅带动着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踏入雪谷,当时被雪埋没的行宫,如今已经隐隐现了出来,只是那屋檐已经被雪压塌,好几处柱子也已经断裂,我望着这一片断壁残垣,脚下却不停步,所去方向,是当年那个偌大的地宫。
一片雪白。
我愣了愣,有些茫然无措。我确实记得应当是这个方向,可是那个地宫,却无丝毫痕迹。莫非,真要把地上的雪扫光,才找得到么?
我停下脚步,段湮先我一步往前走着,四处打量着这片地方。突然之间,他的脚往下一陷,我眼疾手快抓住他猛地拽了回来,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一股热流在伤口边蔓延,我想,可能又流血了。
前方的雪堆,慢慢地往下陷,等陷到一个凹形时,突然整个一片都掉了下去,露出了一个大坑。
就是这里!
我心情激动地上前两步,正要准备跳下去,却被段湮一拉,毫无预兆地接受了他警告的眼神。
“我带你下去。”说着,他便拎着我,一跃而下。
我在地宫转了一圈,地下比之雪上,还要寒冷,即便没有风。我紧紧地盯着地上看,好不容易发现一片碎布,我正准备用内力将雪哄开,突然想起我不能擅自动用内力,只要蹲下,用手一点一点地将雪拨开。那些雪已经十分坚硬,我虽然使力,却也无法扫开太多,手指立刻就变得通红。
“让开。”段湮黑着脸沉声怒喝了一声,我立刻站起闪到一边去,只见他大掌一挥,脚下的雪瞬间飞溅了出来,那一片碎布的主人,也随之露了出来,可惜,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是易云。
我又找了一遍,在几丈外发现了我师兄严昭的尸体。可是秦非月……没有。
奇怪……为什么会没有?!
“你要找的人……”段湮低沉的声音在地宫中久久回**,“是他吗?”
我转过头,看见段湮在中间一道状如冰柱一般的物体之前,拨了拨上面的碎雪,细细凝望。我愣了片刻,走上前去,随着他的视线,往冰柱里头望去,那一瞬间,我几乎要停止呼吸。
里面的人影有些模糊,但我可以肯定,这确实……是秦非月。那飞扬跋扈的身姿,青色飞舞的发丝,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他英俊的脸上,那抹肆意无畏的笑。
我想抚上他的脸庞,可是这刺骨的寒冰,却将我们阻隔在了咫尺之间。灵躯在咫尺,何处寻天涯。我多想,再靠近一些,哪怕只有一瞬也好。
“不能打碎它吗?”
“如果你希望里面的人一起碎掉的话。”
“……”
头顶上一声哀嚎,苍鹰凄厉的叫声在上空盘旋不去,却终是不肯下来,也许是怕……不忍离去。
春秋越尽无人顾,荒土郊边,唯有风影书。蝶挥乱翅扑霜露,护得弱红香几处。流至泪尽方止步。此恋已绝,残羽百花图。来日雪融还魂路,谁人为碑……何为墓……
我们的缘分,终究只能断在这一层。碎月刀柄的玉炔,与这冰块相撞,清脆的回音在地宫中久久不能停歇。秦非月,如果有一天,我不再记得你的脸,我依然会想起你嘴角的笑容。
能够再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秦非月,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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