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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弥漫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死静。
仿佛周念若是给不出一个让冉银满意的解释, 四周空气就会瞬间流失殆尽,让她缺氧而亡。
窒息感很强烈。
周念的喉咙在一点一点收紧,旁边香插里正燃起缕缕青烟, 她却闻不见任何味道, 只因她已经完全屏住呼吸。
冉银出声逼问:“解释。”
周念深深吸一口气, 鼓足莫大的勇气后开口:“我和鹤遂是好朋友。”
好朋友。
这种字眼简直刺痛了冉银的耳朵。
“你不需要朋友。”冉银抱着手臂,字字斩钉截铁, “连那个大城市回来的莫奈我都看不上你和她交朋友,你觉得我会看上一个瘾君子的儿子?”
“鹤遂和他爸爸不一样,他——”
“够了!”冉银摆手打断周念的话,“我没耐心听你给他找借口,以后不准你再和他来往。”
周念立马急眼:“凭什么?”
冉银的声音斜上去:“凭我是你的妈!”
中式父母总是这般强权独断,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印在骨子里, 企图获得对孩子的全部掌控权。
这段时间,周念的身体里早就长出一根反骨。她不愿意再对冉银言听计从, 声音委屈却很坚定:
“鹤遂是我的朋友, 又不是我的朋友, 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冉银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周念:“七斤,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念沉默不语。
冉银更加大失所望:“一定是那个混小子把你教坏了,他简直是想毁了你, 想把你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周念委屈地流下眼泪,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 就算解释冉银也不会相信, 只有她自己知道, 鹤遂之于她而言,是救赎, 是新生。
冉银已经彻底失去耐心,紧紧皱着眉下命令:“回房间睡觉。”
“妈,我……”
“我让你回房间睡觉。”
周念回到房间里,把手机藏到枕头底下,又觉得不保险,便掀开铺床的棉絮,把手机藏在床板和棉絮中间。
随后才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
花洒里喷出热水,浴室里很快就变得氤氲模糊。
周念闭着眼睛在水流下冲了很久,脑子里全是鹤遂那张阴郁苍白的脸孔。
今天的他没有找到妈妈和妹妹。
还被冉银甩了一个耳光。
好像所有不幸的事情都要落在他身上才罢休。
洗完澡,周念推开门回房间,看见眼前的一幕,瞬间瞪大眼睛。
冉银正坐在她的**,正在翻看着她的手机。
“妈,你怎么能随便翻我的东西?”周念冲过去,想要夺回手机。
“你给我好好站着!”冉银把手往后一扬,躲开周念的手,同时厉声呵斥。
房间里的温度骤降。
周念心跳如擂鼓,目光凝定在那个白色手机上面。
这时候,冉银的声音却突然缓和下来:“七斤,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是不是怕妈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比如这些——”
她翻转手机,用屏幕对着周念。
屏幕上是她和鹤遂的合照。
一张张。
一张又一张地从冉银的指尖下快速划过。
那些照片里的背景很多,鹤遂家的院子,鹤遂的房间,还有小镇上各个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
照片上的两人虽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是看上去十分亲密无间。
尤其周念,她拍照的时候喜欢把头歪向他的那一方。
冉银把照片翻到第一张,皮笑肉不笑地问:“你还把他带到家里来了,还带到你的房间去了。”
周念觉得自己的心脏马上就爆炸。
她正要开口,却看见冉银高高地举起了手机:“妈妈,不,不要——”
话音和手机一同落下。
冉银砸碎手机的姿势,和砸掉周念六岁那年的德牧小狗一模一样。
连破碎声都如出一辙。
啪——
被砸到地上的手机瞬间熄屏,内外屏同时四分五裂,细碎的玻璃碴子渐得到处都是。
一块碎屏飞滑至周念的脚尖前。
周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鹤遂给她买的手机就被砸碎在了眼前。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蹲下身去查看。
周念伸出去的手有些颤抖。
永远都会记得当时收到人生中第一个智能手机的喜悦,也记得和鹤遂拍下第一章 合照的温馨时候。
这些的这些,好像都变成了这一地的碎片。
头顶上方落下冉银冷酷的问话:“我看你真是反了天,还敢背着大人偷偷买手机。说,买手机的钱哪里来的?”
周念的眼泪已经开始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她无声地流着泪,再不肯开口回答一个字。
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沉默是周念最后的武器。
除此外,她对冉银无可奈何。
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冉银冷冷道:“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错误。”
说完便直接离开房间。
周念拿起手机,用手去捡屏幕碎片,天真地想要把碎片拼回原位。
指尖倏地传来刺痛。
她低头一看,指尖被碎片划伤,一道红口子正滋滋往外渗出血珠子。
周念觉得手指的痛远抵不上心痛,她的视线模糊得很厉害,委屈至极地带着哭腔呐呐道:“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鹤遂。
我没能保护好你买给我的手机。
这是一个手机碎掉的夜晚,也是一个周念心碎的夜晚。
-
隔天。
早上饭桌上的气氛非常诡异安静。
周念一言不发地低头吃着东西,但她现在只会吃想吃的分量,冉银虽然会不停唠叨,也会强制地要求她吃完,但周念不会乖乖照做。
因为她知道,照做的后果就是她会饭后冲进厕所狼狈地催吐。
“你现在吃饭变成这种德行,是不是也是那个小子教你的?”冉银冷不丁地开口发问。
周念就像是一个哑巴,低着头继续小口吃着东西,不说一个字。
吃完饭,周念带上画具准备出门写生。
其实是为了去找鹤遂,想继续陪着他找妈妈和妹妹。
冉银居然同时间换了衣服:“我和你一块出去。”
周念这才忍不住开口:“我自己就可以。”
冉银面无表情地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又想跑出去找那小子?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周念咬住嘴唇,提着画箱的手指开始手紧。
见状,冉银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周念的手臂,苦口婆心地接着说:“七斤,你看你才得了金奖,作品又被电影剧组相中要了授权。说到底,你和瘾君子的儿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的人生已经毁了,而你不一样,你有着大好的前程,别为一个小混混耽误自己,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妈妈怎么会害你呢,哪有当妈妈的不愿意自己孩子好的?你要相信妈妈,妈妈这都是为了你好。”
“……”
一番话,周念听下来,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想反驳,又好像无从反驳。
她想挣脱,又根本无法挣脱。
完全被困在一个氧气稀缺,名为母爱的封闭空间里。
周念拿冉银完全没办法,只能在冉银的寸步不离地监视下出门。
出门没多久,迎面遇见一个熟悉脸孔。
那是学校的语文老师李丽芳,也教过周念一学年,正是上次陈志强拿照片出来询问的女人。
李丽芳还是一头波浪短发,大脸盘子,肿泡眼。
周念看见李丽芳,主动打招呼:“李老师好。”
李丽芳应了一声:“诶。”
然后李丽芳看到周念背后的冉银时,脸色明显变了一下,有点僵硬和不自在。
擦肩而过后,冉银回头用蔑视的目光看了眼李丽芳的背影,并对周念说:“下次见到她不用打招呼。”
周念不理解:“怎么了。”
冉银没情绪地说:“没怎么,她现在又没教你了,还打什么招呼。”
“……”
虽然有冉银跟着很不方便,但周念还是故意把写生地方挑在了南水街的河岸边。
希望有机会能遇见鹤遂。
冉银像是知道她的小心思,冷嘲热讽道:“他这会儿忙着找他那个声名狼藉的妈和畸形妹妹,没工夫搭理你。”
周念心里憋着气,眼睛盯着画纸,没有回答。
她画得非常心不在焉,招至冉银的诸多不满:“七斤,你这怎么回事呀。”“你这个构图能这样弄吗?”“撕掉,简直不能看。”“你看你这里的线条,哎哟,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画上面!”
……
任凭冉银怎样说,周念都很难集中注意力。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蹉跎而过,她都没能画出一副完整的画。
已经十一点半。
周念正在收拾画具,准备随冉银回家时,河岸对面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的眸光定住。
对岸一颗浓绿垂柳下,是鹤遂清寂的身影,他看上去心事重重,眉间蹙得很紧,正掏出烟来点。
火苗窜起的那一刹,周念仿佛听见砂轮的摩擦声。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周念,她就在他的正对面,南水河的宽度也只有十多米而已。
大概率他是看见她的,但他不会表现出来。
此时,冉银也注意到对岸的鹤遂,催促道:“快点收拾东西。”
周念嗯一声,但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慢。
垂柳飘飘,他阴郁英俊的眉眼在柳条间时隐时现。
河面映着粼粼的刺目日光,涨水期波涌难定,很凶猛地朝前奔淌着。
周念抬头,看着被青烟笼住轮廓的鹤遂。
他也抬起头来,只是目光还没来得及落到周念脸上,便被河面浮起来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周念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河面。
她和他同时看见——
两具尸体浮在了粼粼日光的河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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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镇部分在收尾了,快啦快啦~!再坚持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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