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想,天哪,他气疯了。◎
等等, 其实还有第三个选项。
唐姣想,《合欢宗修士的危机管控》中有写,如果遇到这种好几个修士同时来联系你的状况, 最好的办法就是拖延时间,逐个击破,这样可以最大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
她可以不接呀。
等徐沉云走了之后, 再给白清闲答复也不迟。
唐姣觉得,嗯,好主意!
手里的符箓还在闪。
大师兄还在看着她。
唐姣当机立断,扣下符箓,笑道:“在我眼里,还是师兄更重要......”
徐沉云听到这话, 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毕竟缘分难求,如今天时地利人和,若是错过了时机, 真不知道下一次与你独处还是什么时候, 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于我而言, 都不如眼前的你更重要。”他顺畅地接下了唐姣要说的后半段,迟疑道,“这是《合欢宗修士的危机管控》第一百二十五页, 第一段,第三排的内容,小师妹忽然背出这一段,着实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都是一本书上学的, 破不了招啊!
唐姣捂脸, 尴尬得脚趾蜷缩, 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徐沉云大约也意识到了,体贴地说道:“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不,不用!这里就是大师兄的卧房,于情于理,我也不应该赶大师兄走。而且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我不觉得师兄需要回避,何况我还有许多话想师兄你说呢。”
唐姣赶紧挽回道。
然后,她咬了咬牙,准备将符箓接起来。
结果手还没触到符箓,那持续不断的闪烁终于停了下来。
唐姣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看来他是等得不耐烦了,我等会儿再回——”
话音未落,符箓又坚持不懈地闪了起来,像是非要她接不可了。
唐姣:“......”
白清闲,你真的很闲。
这下子是不得不接了。
她抿了抿嘴唇,脸色不太好地当着徐沉云的面接起了符箓。
一接起,就能听到那端呼啸的风声,似怒涛狂澜,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还有断断续续的求饶声,夹杂着痛苦的喘息,那人似乎正在被索命的阎罗追逐,跑得很吃力,即使隔着符箓,唐姣也能感受到那种呼吸困难、口中泛起血腥味的窒息感。
她听到白清闲正在敬业地念台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似乎并没有发现她接起了符箓这件事。
唐姣提醒道:“嘿,你符箓接通了。”
徐沉云愣了一下。
他是没想到唐姣要让他一起听。
难不成,小师妹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白清闲也愣了一下。
他鼻腔中发出一声疑惑的“嗯?”然后就开始找符箓。
动作之间,缠在手腕上的锁链不小心拽紧了,唐姣听到一声骨头碎裂的响,白清闲正在追杀的目标只听了半截狠话,就不幸被拧断了脖颈,连惨叫声都还没来得及发出。
罪魁祸首倒吸一口冷气,小声念叨了一句:“糟了。”
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毕竟对死人说话,死人又听不到。
“姣姣,你竟然接了符箓?”白清闲很惊奇,一边处理地上残留的痕迹,一边说,“我试着联系你好多次了,你一直都没有回应,我还以为你是出什么事了,不过好在我勤勤恳恳,坚持不懈地在工作的途中寻求空闲时间联系你,如今终于和你联系上了。”
得了吧。
要是白清闲真有他说的那么急切,十天不联系,他早就该来合欢宗找她了。
唐姣暗想,到底是专业杀手,非必要情况下他还是尽量避免在众人面前露脸的。
“我没事,只是前段时间一直在修养,所以不知道你在联系我。”
她稍微解释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徐沉云。
徐沉云把白泽从床底下哄了出来,夹在腿间,正在看它脑袋顶的伤势。
白清闲:“这样啊。”
他顿了顿,又谨慎地问道:“你还在生气吗?”
“我当时确实是有些不理智。”想到所谓的白月光事件,唐姣有些不自然,“你当时是在开玩笑,只是我没有意识到这是个玩笑,所以有点生气。不过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倒不如说,我还要对你说句不好意思,那时候的反应过于剧烈,大概吓到你了。”
徐沉云闻言,轻抚白泽毛发的手稍作停顿。
他很难想象唐姣会因为什么事情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
符箓的那端是谁?朋友吗?又不太像,她的语气并不是很亲近。
白清闲处理干净身上不幸溅到的血迹,起身抚平衣裳的皱褶,心情愉快。
看来唐姣还不知道他不小心把她的白月光泄露给了别人的事情。
“诶呀,只是一场小小的误会,如今知道你已经消气,我也安心了。”
他说道:“毕竟,那天我总体而言还是过得很愉快的。”
来了。唐姣心中警铃大作,直觉白清闲要说一些犯贱的话了。
说实话,她现在非常想骂白清闲在她后颈上留下咬痕的那件事。
——不是说好了不做多余的事情吗?
她想这么说,但是徐沉云就坐在她面前,她连那天的事情都不太想提。
唐姣神经紧绷,等着白清闲的下一句话。
果然,他将话题抛了过来:“你那日走得太急,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感觉如何。”
唐姣说:“还行。”
白清闲震惊:“只是还行?”
唐姣改口:“不错。”
白清闲不信:“你确定?”
这就奇了怪了。
白清闲抵住下颔,想。
在他的预想中,唐姣一回药王谷,就该被那个清风阁的弟子瞧见他故意留的齿痕。
怎么她一点反应也没有?莫非是没有发现?还是说——
白清闲说:“你有没有觉得......你迷迷糊糊的时候,后颈有点痛?”
唐姣两眼一黑,心想你还好意思提这个啊!
这时候,徐沉云已经被她一个词一个词往外冒的奇怪答复引来了注意。
她嘴唇翕动,慢慢地往外吐出音节:“没有,不知道,不了解,不清楚。”
白清闲唔了一声,忽然问:“你身边有人?”
唐姣顿时觉得冷汗直冒。
她赶紧转移话题:“怎么这样问?”
“你说话的方式就像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似的。”白清闲说,“等等,你刚才不会是在向我求救吧?我们约定一下,将危机程度分为五等,你现在是处于哪种程度?”
唐姣说:“都不是!我现在在合欢宗,安全得很。”
白清闲摊手:“好吧,我知道了,那你其实就是穿上衣服不认人了。”
唐姣这下接不住话了。
白清闲:“回答呢?”
唐姣憋出一句:“我们当初商量好的,你......你又没亏。”
闻言,徐沉云的脸色微变。
白清闲难得在与她的交谈中占了上风,不由起了兴致,纠缠不放。
他轻哼一声,说道:“哦,合欢宗的修士就是如此薄情,可是我怎么说也该是你的双修对象,再不济的话也是个地下情人吧?和你聊聊感想,不也是为了下次做准备吗?你向来能说善道,怎么这时忽然卡壳了,莫非是那个清风阁弟子如今就在你的身边?”
那边咄咄逼人。
这边,徐沉云一言不发地听了半晌。
出于礼仪,他并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
唐姣实在是回答不出来了,胡乱搪塞道:“别乱猜了,我说了我在合欢宗的啊。我刚醒不久,浑身发软,现在已经很疲倦了,想休息,你去忙你的事情吧,下次再聊!”
她都说到这一步了,白清闲已经达到目的,心满意足地道别了。
切断了法决,收起符箓。
唐姣刚松了口气,抬头就迎上了徐沉云的视线。
他问:“是谁?”
徐沉云的神情分明还是那样温和,但是不知为何唐姣竟然感到丝丝凉意。
方才耗费千辛万苦隐瞒了那么长的时间,如今要说吗?
她因此犹豫了一下。
徐沉云眸光沉沉,轻巧地制住她的手腕。
咬字很轻的,又问了一遍:“小师妹,你方才是在同谁说话?可以告诉我吗?”
她鲜少见到他露出这种神色,用这种语气说话。
并不是完全没有见过。
因为,在意识深处的时候,属于白天的那个少年徐沉云偶尔会露出这一面。
只是唐姣从来没有见过三百年后的,眼前的这个冷静端庄的大师兄用这样低沉的、有些服软的声音说话,神色郁郁,低垂的睫毛好似鸦羽般颤动,可偏偏动作还很强硬。
唐姣感觉也瞒不住了,心一横,坦白道:“是——在一起修炼的人。”
她的大师兄向来推崇鼓励式教育。
听到了回答之后,徐沉云温柔地托住她的背脊,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双手搭在肩膀上,反倒是将主导权拱手交给她,从下至上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继续问道:“其实我在意识中感觉到了,你如今已经将双修功法修至圆满。他就是你的双修对象,是吗?”
唐姣的手指无意识地缠住他发冠垂下的穗子,点了点头。
徐沉云就像是一个关心师妹的师兄,平静地询问:“你喜欢他吗?”
许是因为他表现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唐姣渐渐地放松下来。
“我如今没有考虑情爱之事,除了修炼以外,不作他想。”她说,“至于他也是一样的,只是我们经常约定在一起探索地域,加上他性格外向,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
“这样。”徐沉云说,“你和他一起修炼的时候,他有欺负你吗?”
唐姣失笑:“欺负?他怎么敢?不过,他倒是确实做出了件让我头疼的事情。”
徐沉云笑了笑,“竟然会让小师妹感觉头疼,看来他是个特别的人。”
“不是人,是狐狸。”唐姣抱怨道,“若不是狐狸,怎会在我后颈咬上一口?”
白泽重新缩回了床底下,听得心惊胆战。
旁边的银月兔莫名地看了它一眼,甚至不知道它在恐惧什么。
上头的动静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入它的耳蜗。
基本是徐沉云在询问,唐姣应声,或是指出。
“他咬了你的后颈?”
“哪里?”
“这里吗?”
“嗯,我知道了。”
从始至终,徐沉云的语气都很温和,冷静,自持。
这就是合欢宗引以为傲的大师兄,他永远是理智的,永远是从容的。
然而,神魂相连的白泽却能感觉到那端近乎暴烈的情绪,像是冰河下汹涌的暗潮,像是岩石下流淌的岩浆,狂乱得要将荒野燃尽,却偏偏压抑到了极点,不曾显出分毫。
白泽想,天哪,他气疯了。
唐姣被表象所迷惑,没注意到,但是它留了个心眼,刻意观察了一下。
——“竟然会让小师妹感觉头疼,看来他是个特别的人。”
徐沉云说这一句的时候,喉结上下滑动,一只手扶住唐姣的腰际,而另一只手负于背后,紧紧地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将那一片肌肤压得泛白,留下一个个月牙。
——“他咬了你的后颈?”
他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追问,进退得体,仿佛只是好奇。
但是这一瞬迸发出的疯狂情绪让白泽毫不犹豫地躲进了床底下。
——“嗯,我知道了。”
这句话差不多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中逼出来的。
白泽与徐沉云相处了将近百年,基本上是徐沉云能感受到它的情绪,少有白泽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时候,毕竟他的感情一直都是那样淡淡的,无论何时都没有太大的起伏。
这就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白泽感受着它与徐沉云之间的连结,此时像火烤般的滚烫。
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一点。
最恐怖的是徐沉云居然能表现得非常冷静。
这压抑住暴烈情绪的唯一原因是“不想吓到她,也不想伤害她”。
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与之截然相反的想法在疯狂地涌现。
问出“哪里”的时候,从徐沉云的角度看去——
她这样信任地坐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虚虚拢着颈后如瀑的长发,轻薄的红色纱裙因为抬手而向上撩去,露出腿间的一截雪白肌肤,另一只手在后颈的嫩肉上轻碰,腕节上的铃铛也跟着晃了晃,毫无戒备之心地给他指出了那个人曾经在哪个地方留下过齿痕。
于是徐沉云也伸手过去,碰到那块柔嫩的肌肤,紧接着碰到她温热的指尖。
声音泛哑,问道:“这里吗?”
唐姣点了点头。
他的手指却并没有立刻挪开,而是想。
唐姣实在是太高估他的冷静了。
在触碰到后颈的一瞬,他几乎快要压抑不住心底的冲动,启唇咬上去,盖过那人曾染指过的地方,又或者说,希望每次碰到这里的时候,唐姣想起的是他而不是那个人。
徐沉云咬破了舌尖,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蔓延。
然后,他缓慢地从牙缝中逼出了轻飘飘的一句:“嗯,我知道了。”
白泽只是感受到了几个想法,就赶紧屏蔽了连结。
心里直发怵,暗道,这是我能听的吗?
与此同时,床板上,徐沉云微阖双眼,将那些疯狂扭曲的想法藏在阴影之下,手臂环过唐姣的腰际,顺势把头也靠在了她的颈间,如有若无地叹息道:“师妹长大了。”
唐姣很习惯他的拥抱,笑道:“当然啦,二十年过去,我也该有所成长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徐沉云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
此时他终于有了那传闻中一剑**平冥川的剑修的样子,神情冰冷而危险。
眼前的小姑娘,相较于二十年前,更加耀眼,也更加引人注目。
她是如此无意识地散发着自己的魅力——
让一些男修如嗅到花香的蜂蝶般被吸引过来,也是正常的。
唐姣第一次参加丹修大会的时候,与清风阁的那名弟子牵过手。
当时的徐沉云对她确实有好感,所以不禁觉得遗憾。
但他到底是个理智的人,在撞见颜隙之际,甚至没有和他交谈。
他向来是不屑于与晚辈计较这些的,也不欲干涉唐姣的举动。
不过,如今他却不得不去计较。
这三百六十六年来,踏遍九州,阅尽山川。
徐沉云见过的修士繁如星子,皆是雁过不留痕。
其中,唯独唐姣在他心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无论是三百年前的他,还是三百年后的他,或以师弟的身份,或以师兄的身份,最终都无法避免地爱上了唐姣,大抵也与那些被火光吸引而来的飞蛾相似,宁愿去扑火。
徐沉云的理智告诉他,与同门的师妹在一起是不应该的。
他在二十年前,也确实因为这一点选择了放弃。
那时候他放弃得很轻易,可是现在不同了。
他看着她一步步成长;看着她在药王谷经受磨难,将自己伤得血迹斑斑;看着她重新振作起来,再度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看着她那样莽撞却又勇敢地向他许下承诺;看着她在几乎所有人,甚至连他自己都快放弃自己的时候,依然选择了靠近他、触及他。
她已经离他这样近了。
徐沉云想,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肯轻易地拱手让人?
作者有话说:
喜欢年上引以为傲的理智溃败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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