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乔春野带着一肚子委屈回到家,本来想找乔冰珊质问,却发现主卧里毫无动静。

起初她以为家里没人,但很快便看到走廊尽头的主卧门缝里,隐约透出细微的白光,时明时暗,像是来自于手机屏幕。于是她走到虚掩的房门口,透过门缝向内窥视,不由得吃了一惊。

房间里的模样和她记忆中判若两处。

她依稀记得第一次踏进主卧时,屋里朴素又干净,仿佛售楼处的样板房,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但如今这里却成了一间黑洞,杂物堆积,窗帘紧闭,暮气沉沉。

她在门上敲了几声,没有人应,她索性硬着头皮闯进去。

亚麻布的窗帘仿佛很久没有拉开过,深灰色的表面落了一层灰尘,**的被褥散乱成团,皱皱巴巴地贴在床头。床头柜原本摞满书本的架子上,只剩几只扯开的饼干袋。衣柜柜门没有合拢,从柜子里滑出一条毛衣袖子,像猫尾巴似的耷拉在地上。

乔春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房间的主人也像是被外星人置换了似的,晴朗的傍晚时分,竟然无所事事,平躺在**看视频,两耳插着耳机,对外面的声音毫无反应。

床沿上还耷着一套西装衬衫,揉得乱糟糟的,和内衣一起随手堆在枕头旁。

乔春野只觉得喉咙深处又干又痒,她清清嗓子,高声说:“乔医生,你这是怎么了?”

乔冰珊终于从屏幕里抽身,扯下耳机,抬起头应了一句:“哦。”相隔几秒钟,又补充说,“别再叫我医生,我已经不是了。”

乔春野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你又去找工作了?”

“嗯。”

“找到了吗?”

乔冰珊没有回答,不过沉默等同于回答,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是碰了一鼻子灰,失望而归。

乔春野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开口:“可以再问问其他地方,现在不是新开了很多宠物医院么。”

“没用的,没有哪家医院乐意雇佣我。”

“先别下定论啊。就连周士卿都能当院长,凭什么你就不行!”

“我本来就比不上他。”乔冰珊垂下视线,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无能。从停职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月,她的头发变长了些,人比以前还要消瘦,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神情十分憔悴。

乔春野看到乔冰珊变成这副模样,也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喉咙像是被一块石头堵着,闷得喘不过气来。她本来有一肚子抱怨的话,眼下一句也说不出口,她凝着黑暗中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紧,隐隐作痛。

乔冰珊见她沉默不语,便问道:“你今天回来得挺早,找我有事吗?”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说:“有事,周院长不让我继续工作了。”

乔冰珊脸色一沉,猛地抬起头:“他怎么跟你说的?我去找他理论。”

她一把拦住对方:“慢着,你理论什么?”

“他没有资格随便赶你走。”

“为什么没有,”乔春野冷笑,“反正我的实习合同是假的,我根本就不算员工,我的工资都是你自掏腰包发的。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漫长的沉默过后,乔冰珊终于轻声问:“你都知道了?”

“是啊,”乔春野攥紧拳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怕你的自尊心受不了。”

这句话像一支离弦的箭,准确无误地击中乔春野的自尊心。她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人,怀着最后一丝侥幸,想要在对方脸上找出否认的证据,但乔冰珊只是闭上眼,用沉默承认了一切。

“好么,”乔春野叹了口气,“你们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像小丑一样。早知如此,我一开始就不该去瑞德上班。”

乔冰珊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在黑暗中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却没能说出口,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乔春野问道:“我不想继续干了,你没意见吧?”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吧。”乔冰珊点点头,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十分虚浮。她把面试用的西装衬衫叠整齐,塞进衣柜,顺便把滑露一角的衣服也塞回去,重新合拢柜门,做出一切如常的假象,而后抬起一只手,把蓬乱的碎发撩到耳后。

“行。”乔春野总算松开紧攥的拳头:“那我先走了,你休息吧。”

“你要出门?”

“嗯。”

“又是去找周楚楠?”

“嗯。”

外面的天色已经快黑了,第二天就是开学的日子,乔春野本来以为姑姑会阻止自己,像从前一样,啰啰嗦嗦说一堆大道理,劝她专心读书。但乔冰珊只是用疲惫的口吻说:“知道了。”

终于脱离对方的管束,她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她正要离开,却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顺着门缝钻进主卧,一个健步窜上床,蹦到两人之间。

冰块已经五个月了,白色的毛又长又亮,双瞳呈现出美丽的冰蓝色,体型比同龄的其他种类更大一些,得益于品种猫的优异血统,浑身上下都透出贵族淑女的派头。

只不过它的个性和淑女毫不沾边,活蹦乱跳,好似外面捡来的野猫。它在这个家里被照顾得很好,就算两个主人闹起矛盾,整天不说一句话,也不会忘记给它的盘子里添上一些猫粮。小动物不懂得人的烦恼,只是无忧无虑地生长着。

不过在两人之中,它还是更偏爱乔冰珊一些,就算失去了宠物医院的工作,但乔冰珊对小动物天生的亲和力全然没有改变。冰块本来上蹿下跳,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可被她揽进臂弯之后,却奇迹般地安静下来,蜷缩在她的胸口,眯起眼睛,用尾巴扫她的手。

乔春野见状,心里更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捡来的猫,却更加亲近姑姑。

她心一横,开口说:“我要带冰块一起出去。”

乔冰珊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不悦,抬起头问:“这么晚了,带它去哪儿?”

“就……带出去溜溜。”

“猫又不是狗,不需要溜,晚上室外很冷,家里也没有给它御寒的装备,带出去很容易感冒的。”

一番话有理有据,令她无从反驳,只能作罢:“那算了。”

她又看了一眼猫咪,眼神透出幽怨——或许在冰块心里,乔冰珊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想到此处,她便更觉得失落——原来在这间屋檐下,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源自对方的施舍。

“我先走了。”她留下这句话,转身退出晦暗的卧室。

客厅明亮的灯光使她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她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音乐,是她为周楚楠专门设置的特殊铃声。

她急忙冲向沙发,从书包里翻出手机,解锁屏幕。

听筒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还出来吗?等你很久了。”

“出来,但是冰块今天不能出来了……”她把嘴唇凑近听筒,用手捂成半圆,低声说,“对不起啊,上次明明答应过你的,但是今天外面太冷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没事,下次还有机会。”

“嗯,”乔春野如释重负,“那你等一等,我马上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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