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经过瓦舍勾栏,看了几出戏。回回绕绕,又到了端门楼外。
但见人声鼎沸,歌舞升平,四人都靠了过去,挤到最里边。只见前面搭了个巨型高台,上面正有民间艺人齐舞。
冯宽三人看得起劲,杨应紫远远看到皇帝、皇后,众亲王大臣们正站在城楼上。
甚至还看到了自己父亲的身影,脸忽然发热,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几步。
自从那晚病愈之后,生怕又会出什么意外,赵烟萝这几日一直都在公主府里静养着,也不敢再出门。
这样平安过了四天,恰逢上元节,她才应皇帝赵义之邀,晚上一起来到端门楼上,与民共乐,同庆佳日。
管家许世境陪在一旁,注意到欢腾不羁的杨应彩等人,忙笑着指给赵烟萝:
“公主你看,那不正是……杨家小郡主!”
“我说她怎么不肯随楚公一起来……这上面虽说站得高望得远,可终究……还是不如身在其中的自由自在啊。”
“不行不行,上面这么无聊,得让她也上来陪陪我才好!”
赵烟萝一边说,一边暗自思量,随即挪步到杨素身旁,笑道:
“楚公方才说,彩儿妹妹因为有事才没出来,可下面的那位玉面公子,我怎么……见着眼熟呢!”
杨素早早就注意到了自家女儿,一直装作没看见。这会被人说破,不好再装聋作哑,只得苦笑道:
“我现在老啦,月儿这丫头,已经管不住她了。公主殿下若是得闲,还得替老夫说教一二才是。”
旁边赵元佑听到对话,过来插话:
“楚公此言差矣,小郡主天真无邪,才是真真让人羡慕呢!
烟萝,小郡主为你的病一直忙前忙后,你得请她上来,当面感谢一番才是!”
“兄长说的是。”
赵烟萝点头,当即找来随从下去。一会却听人回来报道:
“公主殿下,小郡主她,她说不上来。”
“嗯?”
“她身边,好像还有其他人……除了杨家阿紫郡主、胡太医家的女儿之外,好像,上次给您治病的那位冯小仙,他也在。”
赵烟萝秀眉微蹙,借着灯火光芒,又往城楼下仔细看了看。
脑中闪过那天醒来时的场景,身体当即呆停不动,思绪也随之飘飞远去。
赵元佑听得清楚,当即笑道:“这样正好!快快邀他一起上来,父皇当日……都说过要赏他呢,结果人跑没影了。”
赵元佑声音不大不小,正逢下面表演间隙,皇帝赵义刚好听见,便靠过来问:
“佑儿方才在说什么,我要赏谁?”
“父皇,那天给烟萝妹妹治病的冯小仙,后来不知怎地,又不见了人影。
这不,他人啊,这会正在下面,和楚公家的小郡主她们一起呢!”
赵元佑指给他看,赵义微微点头,一会又抚须长笑,冲着一旁说:
“哈哈,吾正要寻他呢!王总管,还得劳烦你下去,带他们一起上来吧。”
“是,官家。”
从方才热闹欢腾的气氛当中清醒过来,杨应彩莫名感到紧张,也有些后悔。
刚才来人说公主要请自己上城楼去,她犹豫了一下没答应,这时再往城楼上看时,正好对上父亲——杨素那副怪异的表情。
收回目光,扯了扯身后杨应紫的衣服,杨应彩低声问道:
“二姐,要不……咱们现在赶紧跑吧?”
“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杨应紫忽然也有些紧张,“陛下他们,正在看着我们……”
“人家请你们上去,那就去呗!站的高看得远,上面的风景,一定也很美。”
冯宽插话道,“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随便逛逛,等下自己会回去。”
胡小婵连忙附议:“我也是我也是,要不我俩……先出去吧,冯大哥?”
冯宽顿时乐不可支,“哎哟,难得听你叫我一声哥啊!哈哈,小婵妹妹,现在终于长大啦。”
杨应彩轻咬嘴唇,正待要说什么,大内总管王继恩刚好过来,连带几个官军跟在后面,周围百姓让开了道。
王继恩笑道:“两位郡主,还有你们两位,陛下有请,跟咱家一起上去吧?”
“劳烦大人带路了!”
眼见如此阵仗,杨应紫只得出来应承,冯、胡二人跟在杨应彩后面,相视苦笑。
上到端门楼,见礼毕,见他们皆是男装打扮,赵义打趣道:
“四位青年才俊,眼下大考在即,不知五经功课,温习的如何了?”
四人窘迫无措,众人哈哈大笑,赵烟萝出来解围,笑道:
“父皇,您若是设个女进士科,我也想去试试!”
“哈哈,微儿你呀,别说什么女进士科啦!”
赵义抚须笑道:“即便真跟着他们一起去考,你一样也能拿个状元回来!”
杨应彩几人趁机脱了身,连忙往杨素那边靠过去。
冯宽慢了一步落在后面,赵义见了道:
“哎冯小仙,她们都是几个女娃娃,你跟着她们瞎凑合什么?先等等,我还有话问你呢!”
冯宽苦笑一声,再次躬身行礼:
“陛下,您就叫我冯宽,或者冯子虚就行,小仙什么的称谓……我实在是当不起。”
“子虚?”
“父皇,我跟冯小兄弟曾在江陵见过,他曾说过,这字,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
赵元佐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这时难得也开了口。
“当真?”
赵义再次看向冯宽,满脸写着好奇,冯宽只好解释:
“秦王殿下说的倒也没错,不过这事……说来也玄乎。当时在江陵,我怕如实说了,殿下他们会更加接受不了,就随口编了一句,还请殿下赎罪。”
“哦?”
赵义眼睛一亮,“到底是什么玄乎事儿,快说来听听!”
“是这样,草民原本是江陵县外乡野之人。我们家后面有座山,叫青石山。
我那会还很小,大概是春夏之交的时节,因为好玩,便偷偷溜了出来。
后来在山中迷了路,不知走了多久,看见前面有片桃林,桃花深处传来笛声,我寻着笛声过去,发现一白发白胡子的老爷爷。
老爷爷见我也不说话,依旧自顾自的吹一会笛、唱一会曲。
过了很久,直到天快黑了,我哭着要回家,他才终于停下,过来轻轻拍了我脑袋三下,念了三遍:
“归去吧,子虚!”
等我醒来时,就已经躺在自己家中了,当时爹爹又哭又笑,我才知道,竟已过去了整整三天。”
“大胆,竟敢在此妖言惑众!”
不等冯宽继续往下说,宰相吕正忽然出来厉声呵斥。赵义当即不悦道:
“吕卿,何必跟孩子计较那么多?”
旁边的李皇后见冯宽惊慌失措,也出言宽慰道:
“官家说的是,不用怕,你继续说,后来呢?”
冯宽讪讪一笑,“后来草民寻遍了青石山,也没发现有什么桃林,更没再见过那位老人了。不过……他那天吹的曲,唱的词,有很多我倒还记得清楚!”
赵烟萝当即激动不已:
“你这话……当真??”
“其他不论,这话应当不会有假。”
赵元佑若有所思,“之前陈舍人随同去了襄阳,带回来一首绝妙佳作,说的便是出自一位桃花仙人之手!”
“莫非就是那首……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宰相吕正怒意渐消,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哈哈,吾最喜欢这一句。”赵义笑道
因为这诗,原本显得清冷克制的城楼,忽然间热闹起来。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看向冯宽的眼神都有了些许变化,赵烟萝更是欠身上前,直接给冯宽行了大礼:
“冯小仙,此前救命之恩未及谢,还请见谅!”
冯宽也没想到,自己稍微花些心思编造的故事,会有这么大的效果,浅笑一声:
“哪里哪里,都是因为公主殿下本身福泽深厚,小仙之名实在当不得,还请……”
宰相吕正靠过来,饶有兴致地插话道:
“今日上元佳节,不知子虚兄弟,是否还有应景佳作,能让我们这些俗人,也涨涨见识?”
冯宽一时为难,赵元佑连忙添油加醋:
“吕相方才的这首诗已是绝世佳作,即便是仙人之作,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赵烟萝情不自禁地念了一遍,叹道:
“吕相诗句奇丽妙绝,在您之前,其实我也想了一首小词,听到这诗之后,都不敢再念出来献丑了!”
赵义大笑几声,“难得微儿会如此心悦诚服的!不过嘛,输给吕卿也不丢脸,他当年科举,可是正儿八经的状元呢!”
冯宽低着头,有点不知所措,赵元佐出来解围,软言笑道:
“吕大人珠玉在前,其他人谁愿意再出丑哦!再说了,那桃花仙人即便还有佳作,也不一定刚好就应景,你们呀,就别为难子虚了。”
听到有人替自己说话,冯宽抬头冲赵元佐笑了笑,略想一阵,当即开口对赵义说:
“陛下,应景的章句,我确实也听那老人念过,只不过……草民只记得是一些长短不一的词句而已,不懂得诗词意兴好坏,就怕念出来,会坏了大家兴致。”
“哦……无妨,说来听听!子虚你放心,无论怎样,不会有人怪罪于你!”
赵义来了兴致,摸了摸胡须,放声笑道:“来人,笔墨伺候,替吾好好记下!”
赵元休难得有机会表现,头脑一热,当即自告奋勇地说:
“父皇,让我来记!”
“好,别的不说,休儿的字还是上得台面的。”
一时间,众人都围将过来。杨素饶有兴致地盯着冯宽看,杨应彩扯了扯他衣袖,一脸担忧道:
“爹爹,这下可怎么办?万一冯大哥他……”
“什么怎么办?我又不认识他……咱们啊,只管看戏就行了!”
“爹爹你……哼,我不理你了!”
杨应彩放开手,又往杨应紫那边靠了靠,“二姐,等下……会不会出事啊?”
“我哪儿知道?这小子啊,别的不说,胆子倒是不小!”
杨应紫淡淡回道,“出不出事不清楚,倒是很有可能会出丑。”
“无知者无畏啊!”
杨素距离二人不远,随口加了一句。杨应彩扭头白他一眼:
“爹爹,你刚才不是说不管吗?”
“看戏,还不能说话评论喽?”
杨素捋了捋胡须,嘴角微微上扬。杨应彩拿手在自己下巴做了个示范:
“等哪天得空,我要把你胡子揪个精光,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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