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沈红绫忍不住问阿大：

“后来发生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关于子虚……”

“我和冯子虚相处时间不长，很多时候，我都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可我看到和感受到的，是一个真诚、善良、有趣、热爱生活的年轻人。”

说完，阿大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理解，我能苟活到现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那一段，和他一起下江南的经历。”

说完，阿大又从胸口摸出一只带着几滴血点的半旧纸鹤，“另外，我的亲妹妹死前，将这个东西交给了子虚。从知道这事之后，我便笃定，他肯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

“那些事……肯定都是那个混账神主弄的，大哥哥那么好的人，不可能忽然变那么坏！”

湘平忽然找到了知音，“阿大哥哥，你做的火锅，跟大哥哥做的一样好吃！等他过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最开始的冯二哥，其实也是一个好人。后来发生那么多事，到现在，我觉得是好是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李清灵先是怅然，后又冷笑：

“多活一天是一天，咱们只能顾好自己，想要一切都好起来……实在是痴心妄想。”

“灵儿妹妹，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我喊你起来，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沈红绫半是劝慰、半是无奈地劝了一句，等她踉踉跄跄、碎碎念念地去了里边，忍不住摇头叹息：

“灵儿妹妹之前受了苦，现在只要吃饱饭，都会有些……唉……”

“没什么，我母亲以前也是这样，出去活动活动就能好。明天我们一起，一定要拉着她出去走走！”

胡风琴笑了笑，说完又赶紧换话题：

“若是子虚真能来到我们面前，我想……这个世界，说不定真的还有希望。

你们应该也知道，这边的人之前假意尊他为神主，后来真正的神主在京城出现之后，又将他认定为魔头。现在看来，这恐怕是一个大阴谋。”

“好了风姐姐，本来我就对修行提不起兴趣了，听你再这么说下去……我都觉得，那位叫藏天的大魔头，和灵界之主有什么关系了……”

沈红绫随口一笑，说完后，自己也被自己的言语给震惊到了，反倒是湘平拍手叫好：

“师父说的有道理，那什么灵界之主都这么龌龊，我们还修这道做什么？早就应该停止练功啦！

灵儿姐姐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如今这个世道，就应该怎么开心怎么来。”

话音未落，沈红绫啪地一巴掌拍在她脑袋，“道是道，灵界之主是灵界之主。我们这么努力活着……难道，就只是为了活着本身？都像你这么认为，凡尘早就没救了，赶紧练功去！”

湘平懵了一下，赶紧放下碗筷点头称是，一骨碌地起身，到角落的小隔间打坐去了。

早上醒来，胡风琴和往常一样，将墓门轻轻转动一个角，然而……却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阳光投射进来。

一瞬间，胡风琴以为自己是在梦游，可不等掐痛自己胳膊，一阵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尖锐的鬼哭狼嚎声，猛地从缝隙灌涌进来。

胡风琴左耳一痛，当即清醒过来，赶紧合上了墓门。

“风姐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其他人同样被惊醒，过来注意到她耳朵在流血，沈红绫赶紧帮她止血疗伤。

“我没事……外面……天好像没亮。”

等止住血，感觉自己左耳已经听不清声音，胡风琴装作不在意，一脸担忧地说：

“你们还记得，四月的那几天吗？那时候……连续几天都没出太阳，一直是黑夜！”

沈红绫、李清灵对视一眼，在胡风琴的提醒下，捂着耳朵重新开门试了试，看到外面没有半点光亮的世界，合上门后，皆沉默不语。

一会湘平出来，缓解气氛道：“师父……是不是这样，我以后可以多睡一会了？”

沈红绫做了个深呼吸，干笑一声，“湘平，你终于可以……没日没夜的用功修行了！”

“啊？？”

阿大也出来安慰道：“那次我也有印象，拢共不过三天而已，大不了咱们在里面暂时不出去。

这里的粮食够咱们半个月的，就是水……可能有些不够……到时我去里边取些出来，想必大人，他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一天，两天，七天……

时间过的很慢，同时也很快。

从那之后，沈红绫等人每天都开始关注起同一件事。每天早上，几人都会聚集在一起，塞住耳朵，然后由沈红绫或者李清灵去墓门处、像揭谜底一样地开门。

“黑暗，喧闹，咆哮，嘶吼。”

“依旧是黑暗、喧闹、咆哮、嘶吼……”

随着时间过去，不只是得不到答案，连谜题本身是什么，几人都越来越模糊了。

渐渐地，连一直都积极乐天的湘平，也开始不说话了。

每天试探的频率越来越高，可换来的，却是令人愈发绝望的一个推论：

“天……可能永远都不会再亮了！”

为了节省粮食和饮水，沈红绫、李清灵开始努力修行辟谷，阿大继续机械地开门试探，胡风琴开始严格控制粮食和饮水用度。

很快，半个月过去了，外面的天依旧是黑暗无边。可有一点，还是有明显的不同：

围在墓室周围的妖魔鬼怪，似乎越来越多。

嚎叫声、呼啸声开始强劲如风，甚至让关上门都变得越来越困难。

索性，阿大便彻底封死了墓门，只在门上钻了一个小孔，用筷子堵住小孔当做阀门开关。

自那以后，越来越“迷信”的他，还将筷子换了很多次，有干净的、油腻的，竹制的、象牙的……

然而，每一次都像摇骰子赌大小一样拔开筷子，依旧没有半点光亮投射进来。

“庄家是贼老天，它要通吃一切！”

尽管阿大每天还会坚持，可内心的这个想法，已经越来越清晰。

时间开始变得艰难且漫长，几人的注意力基本都从黑天转移到了食物和饮水上面。

为此，阿大开始在墓室里寻找老鼠、爬虫，等杨素棺椁旁的几大缸水也快见底之后，他试图在里面挖井打水。

然而打井需要强力劳动，会消耗更多的食物，而且能不能打出水来，还要看运气。

粗浅的尝试过后，又过去了五天，清点下为数不多的食物之后，阿大和胡风琴一同选择了放弃。

他们也开始学沈红绫、李清灵打坐，尽管很快会被饿醒，他们也会装睡、或者尽量不起身活动。

“风姑娘，都怪我……当时应该说，这里的粮食至少够吃一个月、或者半年的。这样……大家现在，可能……至少会开心一点。”

又安静了不知道多久，阿大用有些颤抖的手拔开筷子，依然没有光亮进来。

见胡风琴用一只玉钗堵住小孔，阿大苦笑的力气都快没了。

胡风琴似乎也不想再浪费力气，直接在阿大身旁躺了下去：

“没用的。反正活的时间差不多……笑着死还是哭着死，其实……没多大区别。”

一阵沉默，感受着身边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阿大精神好了一些：

“还好我这条胳膊没了……不然风姑娘这样躺着……我会不舒服。”

胡风琴缓缓转过头，和他对视一会，“怎样死我无所谓……可只要还活着，我们就没有可能。”

“哈哈哈～”阿大忍不住笑了几声，却差点背过气去。

两人就这样似有若无地靠着，半睡半醒又不知多久，一阵呓语声让二人清醒过来。

“我好饿……对不起……我好饿……我要吃东西……”

湘平蜷着身子，往两人旁边的灶台爬过来，熟练地摸到瓷缸旁边，费力从里面抓了一小把面粉，往自己嘴里塞，又舀了半瓢水喝下。

期间像做贼一样，湘平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然而，也许是饿了太久，水瓢还是磕到了水缸壁，发出一阵清冽的声音。

湘平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往门口那里看去，发现阿大和胡风琴正一脸惭愧地望着自己，她当即眼睛一红，忍不住哭出了声。

胡风琴也抱着阿大嚎啕大哭，可她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沈红绫被哭声惊醒，努力睁开眼后，抱着早已昏睡不醒的李清灵出去，艰难地挤出一丝笑：

“不如……就这样吧。再等下去……恐怕也等不到天亮了。大家最后，再一起吃一顿饱饭，咱们共赴黄泉！”

阿大抽出玉钗，再次确认了外面的黑暗之后，给胡风琴戴上玉钗，将那只纸鹤塞进孔中：

“我去烧火做饭，争取大家都吃饱！”

说完，阿大摇摇晃晃起身，和胡风琴一起耗费了巨大心神，煮出了最后的一盆米饭、两笼馒头以及一大锅面汤。

在沈红绫输送真气后，李清灵也渐渐苏醒。

阿大、胡风琴将食物刚摆上桌，不等分好，李清灵忽如猛虎一样直扑过去，桌子被直接震垮。

米饭、面汤溅了一地，沈红绫一脸茫然，胡风琴、阿大瘫在地上，如遭雷击一样看着李清灵如狼似虎的模样。

很快，湘平也抑制不住地冲了过去，和她争抢起地上的米饭、馒头来。

阿大如梦初醒，过去费尽心力抢走一笼馒头，又扶起胡风琴，退到了沈红绫身后。

“师……师父……阿大哥哥、风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控制不住……”

过了一会，湘平先清醒，一边哭，一边努力将地上的米粒捡起来。

李清灵正嚼着馒头，笑了几声，马上又止不住地干嚎起来：

“红绫姐……都怪你！都怪你非要救我醒来！这下好了，大家都吃不成……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想让我死得体面一点？”

说完，李清灵狂笑几声，忽然将手中的馒头撕成碎片，丢在地上拿脚又碾又踩：

“无所谓……都无所谓了……”

沈红绫不理她，向阿大要了两个馒头，过去扶起湘平，将馒头递给她，又帮她把脸擦干净，两眼通红道：

“不是你的错……湘平，你一直都是懂事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