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好!”一名巡逻的士兵见到垂头走路的何绍明,急忙行举手礼,神色恭谨。
“礼毕,继续巡逻。”
“是!”
何绍明暗自苦笑,方才士兵眼神中火热的崇拜,正是前些时日自己拿凝香杀鸡儆猴的结果。军营说大不大,两万来人,消息传递极快。没几日的工夫,自己的所作所为便人尽皆知了。顿时,何绍明的声望又提高了一大截。
可何绍明却有苦自己知,当日回去之后,小丫头凝香便没给过他好脸色。她自己关在房里,任何绍明怎么敲门,就是不开。算算日子,这冷战已经持续十来天了。
六月的阳光有些刺眼,营盘里,四处训练的新兵,早早地换上了夏装。喊着口号,排着整齐的队伍,一队队地从操场上走过。射击场上,春田1890特有的枪声连绵不绝。山脚下的训练场上,士兵们翻越过各种障碍,爬在铁丝网下爬行,在他们侧面,是怒吼着的马克沁机枪。小河边,六十门75mm野战炮,在美官的口令下,时不时地朝远处的目标倾泻着炮弹。
手搭凉棚,何绍明举目四望,心中暗自得意。经过几个月的训练,新兵蛋子们已经有了点儿军人的模样。起码军事素质上差不多了,欠缺的,恐怕是思想教育。可惜,现在文化程度实在是太低了,一百人中能有两三个认字的就不错了。要想进行思想教育,还要从学会认字开始。
正当此时,远处跑来一名传令兵,待到近前,见何绍明在呆望着远方,不敢出声打扰。伏在一旁的凯泰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凯泰点头会意,随即在何绍明身后轻声道:“大帅,辽阳来电话说,请来的那些德国退役军官,今日就会到咱们这儿。”
“哦?”何绍明平静的脸上逐渐浮出一抹笑容。“走,回去准备准备,这帮人可都是宝贝,不能怠慢了。”旋即大步流星,走向新建成的统帅部。
凯泰跟在其后,不免腹诽道:“不就是一帮洋人军官么,至于这么紧张么?”
“你小子知道什么?有了这些德官,老子的参谋部就有谱了!”何绍明走在前头,头也不回地说道。
片刻之后,何绍明便进了三层楼的统帅部。一进门,何绍明便忙忙叨叨地吩咐起来:“手下的事儿都放一放,国涛,准备搞个阅兵式,就像一个月前搞的那次就成。俊生,你负责搞一次实弹演习。管后勤的,好好置办酒席,等会儿客人可就到了?”
一连串的吩咐,闹得统帅部上下是鸡飞狗跳。不少人都琢磨不明白,究竟来的是哪位重要的客人。
“这是哪位要来啊?莫非是朝廷派了哪位大人来巡视?”
“胡扯,我就是管电文的。连我都没听说朝廷要派人来巡视,你怎么知道的?”
“保不齐是咱们大帅的岳父来了吧?”
“也不对啊,咱们大人公私分明。长大帅来访,那算是私访,大帅顶多置办家宴,还能把整个营盘都折腾起来?”
“都别猜了,今儿个是大帅从德国雇佣的那批退役军官要来。大家伙都紧张点儿,大帅可是全指望着那帮人给他置办个参谋部呢。”
盏茶的功夫,统帅部内电话响的不停,传令兵进进出出,将何绍明的命令传达到了每一个角落。训练场上,得了命令的士兵们,迅速列队,赶回宿舍换取干净的衣服;小河边,炮兵们将炮架收拾起来,套上骡马,赶回军营;射击场上,一串急促的哨声响起,士兵们迅速从各个方向集合起来;后勤部更是忙个不停,又是杀猪宰羊准备酒宴,又是在营地四处贴上欢迎的标语,还要将阅兵台重新布置……
忙忙活活足足一个多时辰,正在何绍明等得心焦的时候,营门打来电话,说是打那边儿来了三十多辆马车组成的车队。
何绍明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当即带着亲兵以及各级军官,亲自前去迎接。甫一到得营门,便见三十几辆马车停在门口,从马车上走下无十几名洋人。
领头一人,六十左右年纪,头发略显花白,高挺的鼻梁,灰绿色深邃的眼睛,脸似刀削,分外有棱角。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条从右耳一直延续到脖子上的伤疤,更增添了几分铁血之色。
那人下车后,张望了一眼,随即用德语对手下说了几句,随即,五十几名德国人排成整齐的队伍,默默等着前来迎接的人。
看着这些人,即便是穿着平民的服侍,言行举止依旧保持着军人的作风,何绍明不免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的手下也如这些德国人一般严谨、高效。当下,嘴角挂了微笑,走上前用英语道:“欢迎诸位的到来,我是关东军的最高长官,何绍明。”说罢,友善地伸出了右手。
“冯诺伊尔,很高兴见到您,雇主先生。”那灰白头发的老者板着脸,同何绍明握了握手,用生硬的英语说道。
冯诺伊尔,现年五十八岁,德裔犹太人,毕业于慕尼黑军事学院,普法战争时期参军。后进入陆军参谋部,因种族歧视始终得不到升迁,三年前退役,退役时为上校参谋。
这份唐琼昌在美国给何绍明发过来的简历,足够何绍明流口水了。想想吧,正经的军校毕业,参加过战争,有实战经验,最主要的是后期还进入了德国陆军参谋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的参谋部终于有戏了。更重要的,这位退役前的上校,名字里带个冯。在何绍明的脑子里,似乎名字带个冯的,都有成为名将的潜质。
何绍明的眼神不免有些热切,又紧紧握了握冯诺伊尔的手,当即引着众人进了营盘。
“诺伊尔先生,我特意准备了一次阅兵,让您对即将参与建设的军队,有个直接的认识。你是打算先休息下呢,还是马上就看?”何绍明边走边说道。
“谢谢您的好意,我看还是先开始工作吧。”诺伊尔平静地回答道。
一行百多人,说话间便到了阅兵台。踩着梯子上了阅兵台,众人各自落座,何绍明便对身旁的魏国涛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魏国涛点头,随即从腰间掏出哨子,放到嘴边,急促地吹了起来。哨声刚落,营地四周便想起了连环的集合哨声。片刻之后,从阅兵台东面,一队队列着方队的士兵,在军官的口号声中,缓缓走来。
士兵们身穿墨绿色的军装,黄铜的铜扣,大沿帽,小牛皮鞋,手握着春田1890乌黑的枪身,雪亮的刺刀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士兵们挺着身子,迈着整齐的步子,队列走得整齐划一。
军官几乎同样的装束,唯一有区别的,便是武装带上别着的柯尔特左轮手枪,以及肩头的肩章。
待到了阅兵台前,在两声短促哨声催促下,士兵们将斜握的长枪志向斜上方,改成正步行进,目视着阅兵台,喊着‘保家卫国’的口号,缓缓经过。
“诺伊尔先生,您看我的军队怎么样?”何绍明侧头,不无得意地问道。
冯诺伊尔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深邃的目光里,似乎有一些戏谑的意味。而他身后的德官们,则保持着严肃的军容,始终对经过的队伍举手还礼着。
分列式进行完毕,何绍明又带着众人观看各种科目的演习。
先是一个营的工兵在一处训练场,用手中的工兵铲迅速地挖掘出一条战壕。随即,一个营的步兵进驻,开始朝着远处的靶子射击。而后,六十门野战炮开始对假想敌进行火力覆盖,五分钟后开始火力延伸,步兵跃出战壕开始冲锋。跨越各种障碍,最终占领假想敌的阵地。
看罢,冯诺伊尔忍不住鼓起掌来,转头对何绍明道:“将军,不得不承认,您有一套独特的训练方法。您手下的炮兵虽然反映迟钝了一些,但射击还是比较精准的。步兵很出色,身体素质甚至可以比拟现在的欧洲军队。尤为赞叹的是,您发明了一种新的战术,不,或者叫战斗方式。相信,从此以后战争方式将有所转变。战壕,马克沁机枪,绝对会成为将来的战争趋势。”
听闻着冯诺伊尔的夸奖,何绍明忍不住喜上眉梢,嘴角上挑,挂上了笑容。
随即,冯诺伊尔话锋一转,顿时让何绍明如坠冰窟:“但是,恕我直言,您在其他方面做的并不怎么样。整个演习,我没有看到参谋部提出的计划书,没有看到很普通的穿插迂回,炮兵和步兵配合的并不默契,后勤部门更是乱成一团,占领阵地后,没有后续步兵,没有弹药支援……可以这样说,一群精锐的士兵,在几名木头脑袋军官的指挥下,开始向敌人展开了自杀式的冲锋。”
何绍明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下,道:“所以,诺伊尔先生,这就是我请您来的目的。”
诺伊尔笑了笑,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递给了一名士兵,道:“将军阁下。您不止需要一个参谋部,更需要大批的、有一定军事素质的下级军官。步兵、侦察兵、炮兵、后勤、工兵,所有的军官都不合格。那么,您打算建一所军校么?”
何绍明苦笑一声,道:“没错,就是军校。”
诺伊尔双目直视何绍明,良久,见对方没有半分退缩,眼神中满是恳切,叹口气道:“如你所愿。将军,作为雇主,您提出了要求。那么,根据您的要求,我必须要约法三章。”
“您请说。”
“第一,我的同僚们懂得英语的并不多,懂得汉语的一个没有。您必须尽快找一批德语教师,否则我们的工作很难展开。”
“没问题。”
见何绍明答应的爽快,冯诺伊尔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您知道我是一名犹太人,但这并不是我受同僚排挤的真正原因。我的脾气很直接,如果您打算插手我的工作,请尽量来说服我,而不是强迫性地命令。”
“行,这个是肯定的。”
“第三。”冯诺伊尔顿了顿,道:“将军,我不知您在北中国建立这么一只强大的军队,究竟目的何在。但是,我希望,如果将来您另有所图,而我们又不想参与,希望您能安排我们离开。”
“一言为定!”
说罢,二人再次握了握手。
何绍明知道冯诺伊尔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一份不错薪水的工作,还可以让他从事自己喜欢做的事,没有人在一旁指手画脚,同时,还不能有其他的风险。话已经说开了,‘另有所图’,指的就是何绍明依仗着军队,或是割据一方,或是展开叛乱。
此时的远东,是列强的博弈场。何绍明这个新生的势力集团,一个不小心,很容易成为各方势力要消灭的目标。冒然间加入,显然不符合冯诺伊尔的自身利益。
午餐布置的很丰盛。请来的法国大厨,精心炮制了一桌德国菜肴。青豆汤、德式生鱼片、烤肉、水煮香肠、酸菜、苹果酥、煎甜饼,再加上上好的葡萄酒,让这帮在海上漂泊了一个多月的德国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与会者,除了何绍明带着的高级军官,还有三十几名美国炮兵军官。
很显然,德国同行的待遇,要比美国佬高,起码当初他们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盛大的阅兵式。所谓同行是冤家,美国佬心里酸溜溜之余,说话间难免对德国人有些不客气。
碍着何绍明在此,美国佬发作不得,于是将精力转移到了酒杯上。三十来人,对着可能听不懂自己话的德国人,频频举杯。结果因为人少,反而将自己灌醉了。
何绍明猜想,可能这帮美国佬是故意的,他们好像半个月没有洋酒可喝了。
午餐过后,安排了德官的住宿,何绍明摇晃着有些过分兴奋的脑袋,斜靠椅子将腿搭在桌上,嘴里哼哼起小曲来。
外头的卫兵有些纳闷,侧着耳朵仔细地听着,半晌后,噗嗤,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凯泰绷着脸,开口斥责:“你小子不知道自己在站岗?是不是想申请关禁闭了,笑什么呢?”
卫兵满脸笑意,忍住不笑出声,对凯泰招了招手,让其附耳过来,随即伏在凯泰耳边道:“大帅在唱,我得儿意的笑,我得儿意的笑,笑完金枪永不倒……”
“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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