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乔春野站在手术室门外。
她不禁想起第一天和乔冰珊见面的情形,那一晚暮色同样阴沉,她望着并不熟悉的姑姑穿起白大褂,带起手套和帽子,独自走进手术室。侧脸映在玻璃上,专心致志,面无表情,动作熟稔得仿佛一台机器,没有一丝迟疑,一丝恐惧。
与当时不同的是,今天她并非孤独一人。
她的同伴们和她一样心急如焚,但却选择将希望托付给医生,安静地候在走廊里,为小猫的命运祈祷。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
等候的队伍列成一排,望着门被拉开,乔冰珊一只手臂托抱着大圣,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比了个胜利的v字手势。
“太好了,太好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于鸿运迎上去,目光先是凝着昏睡的猫咪,随后慢慢抬起,与乔冰珊四目相对。而后,眼中涌出两行泪水。
“于老师,你可别当着学生的面哭鼻子啊。”乔冰珊破天荒地说了句玩笑话。
“我的形象算是彻底毁了,”于鸿运破涕而笑,“乔医生,你可要负责啊。”
乔冰珊怔了一下,而后勾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你们……这是破镜重圆了?”许琳琳从旁揶揄。
“恭喜恭喜。”卢凡带头鼓起掌来,其余人立即响应,七嘴八舌地附和,崭新落成的宠物医院笼罩在一片喜气之中。
谁也没有注意到,周楚楠不见了。
不知何时,营救春野行动最大的功臣,默默地转过身,黯然离去。
*
几天之后,一篇关于黑心猫舍的深度报道登上新闻媒体。
报道撰写人来自S市最大的流浪动物救助中心,文章内容丰富,证据详实,通过大量实地拍摄及网络查访,将一条包含宠物非法繁育、诱拐和虐待的黑色产业链展现在众人面前。
文章在网上迅速传开,掀起轩然大、波,陆续有人挺身而出提供证词,其中甚至包括十几万粉丝的萌宠博主,在直播间里,她第一次曝光自己的现实身份——实习医生许琳琳。她不仅为遭受诬陷诽谤的乔冰珊医生做出澄清,而且还表示,黑心猫舍的经营者肖文,正是自己的前男友。
在许琳琳的实名举报下,警察终于出面,尽管目前还没有明确保护宠物的法规,但肖文等人行为已经构成妨害公共安全,理应予以立案调查。工商部门也付诸行动,联合宠物行业协会进行查访,终于将瑞德集团背后的非法利益输链挖了出来。
黑心猫舍的事件也成为市一中学生们课余的谈资,就连高三备考生也不例外。
“你们知道么,新闻里那个瑞德集团附属医院,院长好像就是周楚楠的爸爸。”
“当然知道了,他爸爸在医院里当院长,妈妈在外面开公司,进货都从自家渠道,结果有好多产品被查出有质量问题。”
“啧啧啧,难怪家里那么富,原来赚足了黑心钱。”
“他这周是不是没来上课啊。”
“管他呢,反正我已经塌房了。”
“我也是,谁要这种伪劣男神啊。”
……
乔春野无心参与杜唯等人的高谈阔论,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刚响,她便背起书包冲出教室,借着夜色跳上公交车站,乘上熟悉的线路,去往瑞德医院的方向。
车子停在熟悉的弄堂外,24小时营业的门匾还亮着,但入口的卷帘却放下一半,铁织的网栏上贴了一张简陋的A4打印纸,写着“暂停营业”。她没有理会,而是借着路灯光,径直走向医院背后的高档住宅区。
周楚楠家就在这里。
小区保安见她要进门,急忙上前阻拦:“我们这里是封闭小区,没有业主邀请,不能随便进的。”
“我知道,”她答得理直气壮,“我来找人,你要是能帮我喊他出来,我就不进去了。”
她报出周楚楠的门牌号,保安皱起眉头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自己和他联络呢?”
“他不接我电话。”
“那我就更不能帮你了。”
“你不帮我也没关系,我就在这等。”乔春野说完,竟在小区门口的台阶上席地而坐,把书包往旁边一扔,从侧面口袋里掏出面包,大口啃了起来。
高档小区门口突然坐了一个身穿校服的高中生,进出的住户纷纷侧目。保安实在看不过去,终于来到她身边,弯下腰打量她:“你不是第一次来了吧?”
“不是。”她边咽边说。
“你要找的周楚楠是你同学?”
“比同学关系更好一点。”
“你该不会被他甩了吧?”
乔春野愣了一下,很快点头:“对啊,他玩弄我的感情,还躲着不见我,我好可怜哦。好心人,求你帮我个忙,替我讨回公道。”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引来更多围观的视线。保安敌不过她的胡搅蛮缠,终于叹了口气,说:“那我就帮你问问吧。”
“好啊好啊,多谢你!”乔春野把吃到一半的面包塞回口袋,拍拍屁股站起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十分钟过去,周楚楠终于露面。
他穿了一身不显眼的深色运动服,头戴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像是害怕引人注目似的。然而,经过乔春野一通胡闹,连同小区保安在内,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在乔春野面前停下,口吻中透着埋怨:“大晚上的找我干什么?”
“当然是有重要的事。”乔春野在众目睽睽下,一把扯起他的手,“跟我走吧。”
周楚楠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被她拉着离开小区,走了一段,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乔春野回过头,微微勾起嘴角:“我的秘密基地。”
她说的是医院附近的街心公园。
刚来瑞德第一天,她和姑姑吵架,许琳琳就带她来这里散心,从那以后,每当遇到烦心事,她都会来坐一会儿,调整状态。
但她还是还是第一次在夜间光顾公园,周围没有人,车辆也很少经过,树叶忽地变得亮了起来,透过树影往来时的方向看。能看到方才的小区外墙。
她偏过头问身边的人:“你家在哪一栋啊?”
周楚楠没什么兴致,低声答道:“黑着灯根本看不清。”
“家里没人么?”
“我爸被停职了,正忙得焦头烂额,我妈旧病复发,小姨陪她去医院了。”
“哦,”乔春野收回目光,将他打量一遍,视线落在手腕处。腕上是他平日里时常佩戴的运动护腕,黑色的款式显得颇为沉闷。乔春野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你爸没再对你动手吧?”
“跟你没关系!”周楚楠先是皱眉,但目光与对方相触,态度便软下来,摇摇头说,“没有。”
“那就好。”乔春野长舒一口气。
“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
“你这周都没去上课。”
“我请病假了。”
“我知道,但你其实没生病吧。”
“……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谁都有困难的时候,”乔春野说完,便向周楚楠伸出手,“跟我说说吧,我可以帮你。”
周楚楠一把拍开她的手:“你懂什么!”
“我的脑子本来就不如你聪明。你要说出来,我才能懂呀。”
“说了你也不懂!这几天我查过家里的账,我妈妈开的公司账目有很大的猫腻,给瑞德供的货有些连发票合同都没有,我还找到她的病历,她得的是莱姆病,而且是从病猫身上传染给人的。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在经营猫舍,但什么样的猫舍能养出病猫呢……后来她身体好,才把这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丢给肖文,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周楚楠越说越激动,攥起拳头,狠狠地捶在树上。
“大人们犯了错,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根本不喜欢猫狗,不仅不喜欢,还想狠狠掐住它们的脖子,拔光它们的毛,我差一点就……就把你的猫……”
“但你没有做,不是么?我拜托你照看冰块那次,我知道你并没有伤害它。如果你真的像你自己说的一样坏,就不会来救我了。”
周楚楠愣了一下,终于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
乔春野又一次向他伸出手:“走吧,我们一起考上大学,离开这里。”
周楚楠露出一瞬迟疑,但很快摇头说:“别骗我,你和你姑姑已经和解了。我早就知道,你根本就不讨厌她。”
“我确实不讨厌她,但我还是要离开,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证明我自己,总有一天我要和她平起平坐,到那时候,我再回来。”
周楚楠怔怔地望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乔春野,你变了。”
“是你的功劳,”她说,“你拯救我两次,两次把我从低谷拉出来,所以我才能站在这里跟你讲话,不管别人怎么看,你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周楚楠没有做声,只是缓缓转过身去,乔春野凝着他的肩膀,凝着那无数次拨弄她的心弦,也无数次令她陷入郁结的背影。终于按捺不住胸中的冲动,向前迈步,伸出双臂,轻轻将背影的主人拥入怀中。
她摸索着找到对方的手腕,把漆黑的护腕剥开,扔到一旁,好像是剥开一只厚厚的茧。
周楚楠没有反抗,他微微低下头,紧攥着的拳头终于松开,像个孩子一样,在她的臂弯里发出简短的抽泣声。宽阔的肩膀轻轻**,一下又一下,将柔软的布料微微撑起,好像是鸟儿振翅高飞前的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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