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励驰略微收回谴责的目光,往叽叽喳喳的小球瞥了一眼。
那孩子一和他对上眼儿,美滋滋的笑容立马戛然而止,迅速把头缩回了被子里,很怕的样子。他哪有过这种待遇,微微有些不悦,这么胆小的孩子,他感到有些费解,居然是他家的种吗?
“别在意,小孩子怕生,不是针对您。”段顺注意到了两兄弟之间的僵硬气氛,他忙不迭想缓和,很笨拙地,左顾右盼解释:“环境变得太快了,大人都不一定能接受得了,小球其实很喜欢您的,熟一点他就会黏着您了。”
温励驰不置可否,他当然没在意,说实话,小球不喜欢他,他也不见得很喜欢这个孩子。事实上,他不喜欢任何孩子,觉得吵,充满无序,摸不着规律,并且难以控制。
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可惜。
幼儿期是性格塑造的最佳时期,父亲很忙碌的缘故,他的整个童年是他的母亲全程陪伴度过的,那是他至今为止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大江南北国内外旅居,他钟爱和擅长的马术,滑雪,射击等等兴趣爱好都是在这期间养成的,母亲培养了他的审美和开阔的眼界,塑造了他身上很多良好的品质,这都需要经济实力和无微不至的陪同才能达到。
而这个孩子,身上和他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兄弟,却完全没有这个机会。走过最长的距离,大概就是从乡下家里到这间出租屋。段顺明显精力不足,虽然孩子的精神面貌不错,看得出是精心呵护着养大的,可待在这样逼仄的社会环境里,再好的苗子都难保证将来不泯然众人矣。
想及此,温励驰心里难得对段顺高看一眼,这小蠢货走错那么多路,终于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当机立断把孩子送到了他面前。
望着段顺赧然的脸,沉吟半晌,他心里突然冒出了个想法,其实还没思虑周全,但就是脱口而出了:“今晚我就在这儿休息……”说完,感觉空气安静了下来,又缓缓补充:“alpha阳气重,给屋子驱驱寒。”
段顺愣了愣,怀疑自己没听清。这大夏天的,要驱什么寒?
“不欢迎,还是不方便?”
“没有没有。”段顺连忙摆手,现在已经深夜三点多了,从温家开车过来要一个小时,回去又要一个小时,温励驰决定回大屋他才惊讶呢,折腾来天都该亮了。
会愣住,是因为他以为,按温励驰的性格,懒得回温家,就近找个五星级酒店开间套房休息才正常,总之怎么着也不该屈就在他这小破出租屋。
况且他家是真没床,他们爷俩搬来也才四个多月,连可以用来打地铺的多余被褥都没有,再说了,让温励驰睡地铺?温励驰敢睡,他又哪里敢铺。
温励驰又盯住了他。
段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两只手在背后攥得发白,左顾右盼一阵,咬了咬牙,正想回头进房间把小球抱出来和他挤一挤沙发,听见温励驰说:“明天下午,四点以前把办手续需要的所有证件和段求一起送到大屋来,安抚彻底,我不想再看到他哭。”
语速很快,隐隐有点恼羞成怒的味道,说完开始往门口走。
段顺有点惴惴,这场面,搞得他很不识抬举似的。他马上小步跟上去,拖鞋啪嗒啪嗒的,他发誓绝无此意,鞋打地板的声音却显得他很急不可耐。
温励驰当然听到了,站在楼梯口,忍着怒意回过了头,像是恩赐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段顺于是停住了,他骑虎难下,手扶着门框,和温励驰隔着两米多的距离对视,很难为情地,亡羊补牢地挤出两句挽留的话:“我没有要赶你的意思……温先生,我家的床有点小,要是你睡得习惯的话……”
温励驰的回应是扭头直接走了,甚至没等他把话说完,步伐很干脆,一看就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
楼道里脚步声渐渐远去,段顺扶着门看了很久,心里有些空,有些堵,也不是懊悔,就是很不舒服。
伺候温励驰十多年,他早就习惯不自觉地去讨好对方,这种操蛋的,改不掉的奴性根植于他的童年甚至于基因,长到现在早就枝繁叶茂,一旦没讨好到,他的心里就会自虐般的生出悔意。
真够贱的,段顺深呼吸一口气,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何必呢!又不是在参加热脸贴冷屁股大赛,干嘛这么卑微。
习惯难改,但总归有一点好,只要这些难过不是来自喜欢或者爱就好,他的身体已经太破旧了,再也承受那些爱而不得的痛苦了。
楼道的灯熄了又亮,段顺发了好一会儿呆,转身回屋。正要关门,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气,很淡,像深藏地下尘封很久的柏翠红酒刚拔出木塞那一瞬间的味道,很浅的海洛葡萄果香,混着沉郁的木质气息。
这么晚,谁家会开红酒?
再嗅一嗅,段顺甚至准确地闻出了一丝皮毛的味道,带着原始的野性。
好复杂的味道,好怪的吸引力,段顺忍不住又吸了几口,他没真正被人爱抚过,脑中却自动把这股突如其来的淡香想象成了一只温柔的手,那只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悄悄探进他的心脏,捧着扑通扑通跳动的心,一呼一吸间,莫名就抚平了他心里连日来的躁动烦闷。
他一下子放松下来,微微闭上眼,脸上露出某种混杂情欲和向往的表情,是情人节的大街上,依偎在alpha怀里陷入甜蜜爱恋的omega常有的神态。
正当此时,一股熟悉的**溢出腿间。
湿了,又湿了,下腹也隐隐开始变得燥热。
他的脊背瞬间僵硬起来,他才陶醉了这么一秒钟,居然就在家门口……
这太不要脸了,他的脸刷的红起来,做贼心虚地往上下楼道飞快瞥了几眼,深夜的筒子楼里,到处都安静而空**,没人看见,他这才放下心,夹紧腿,转身关门,然后回身贴住了冰冷的防盗门,他想等这股劲儿过了再回屋,怕再流出来,就那么站着,不敢动也不敢喘气。
这哪是香,是催情药吧!
催情?
**?
易感期!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段顺霎时间顿在原地。
“……**欲增强……这都是omega信息素浓度升高的信号……”
医生的话尤在耳边振聋发聩,段顺几乎傻了。
他真的开始发病了?越来越像omega。所以刚才闻到的味道哪里是柏翠酒香,明明是信息素!
温励驰走了以后才出现的,是温励驰的信息素,独居石的香气。
他一个beta,居然捕捉到了信息素的味道,段顺再也撑不住身体,沿着门板一滩泥一样滑坐下来。
这一晚上,段顺几乎没合眼,抱着熟睡的小球,独自瞪了好久的天花板。
精神恍惚了一早上,下午要出门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他爸打来了视频。
接通之前他心虚极了,特地对小球三令五申不要提什么哥哥和生病的事儿,爷爷年纪大了,听了会伤心会得病。
小球猛点头,段顺才敢按下接听键。
对方的微信名就是本名,段顺。视频接通,出现一头黑白交杂的头发,他爸这几年肉眼可见苍老了很多,老年人没怎么用过新科技,他对着手机喊了半天“不用贴这么近!举在面前就可以了!”祖孙三代才顺利看清对方的脸。
“爷爷,我好想你啊。”小球眯着笑眼凑在摄像头面前,笑得花儿一样。
“球宝,爷爷也想你。”他爸在那边也笑,声如洪钟,眼角的笑纹能夹死好几只苍蝇,“幼儿园什么时候放暑假啊,爷爷种了好多西瓜,还有桃儿,梅子,都熟了,就等你回来吃。”
小球瞪大眼睛作流口水状:“我还想吃小肉丸,爷爷做的炸小肉丸最好吃了。”
“好,准备着呢,放假了马上就让你爸送你回家来吃,好吗!”
这旁若无人的,好不容易自己被提了一嘴儿,还只是个跑腿的,段顺忍不住也凑过去:“我有没有份儿。”
“你有空回来玩?不要上班?”
他哪还有班上,段顺不吭声了。
这时小球仰起头看了他一眼,有点儿担心,倒像是怕他说漏嘴。
段顺被逗乐了,捏了捏儿子腮边的软肉,笑了,自然地望向他爸,“吃不到还不准馋啊?”
“你吃的还少!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吃的,都有,随便你想吃什么都有……”
又聊了一阵,挂断视频已经将近两点,段顺提着个小行李箱,牵着小球下楼,箱子里装的都是小球惯用的东西,他知道温家肯定会给小球买新的,但他怕小球想念,至少留几件纪念的东西。
怕又碰上温励驰在忙,这次他吸取教训提前打了电话过去,就是昨天那个号码,他完全没有疑惑过自己的住址和电话是怎么泄露的,温励驰要想调查一个人,连那人前一天晚上吃的菜是什么样式,在哪个超市买的,新鲜还是临期,都能知道。
而越是知道这些,他越明白自己消失的这几年,温励驰对他的不闻不问代表的意义。
他的少爷,是真的对他失望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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