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许珂一怔,她没想到他会以这种玩笑的方式加以拒绝,她的自尊心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笑容很勉强:“既然沈先生对朋友如此忠贞,那我就不说什么了。”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多迂回一下?为什么不再游说一番,一大笔佣金提成就这样推掉,你以为你富家千金啊。

沈慕低下头喝粥,不知是粥不大可口,还是胃不舒服,一直蹙着眉。

许珂没心思看他吃饭,心不在焉的想走。

一桌子菜他没吃几口,喝了一碗粥后便站起身道:“我送你回去吧。”

许珂无精打采的谢绝,“谢谢,就不麻烦沈先生了。”

沈慕皱起眉头,“这里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公交车没了,也没有出租车。我觉得你穿着这么高的高跟鞋,没有实力能走到市区。”

他说的没错。许珂不再客气。

出了木屋,月色很好,清辉淡淡,花木葱荣,隐隐绰绰的带着花前月下良辰美景的意味。

可惜,她满脑子都是那擦肩而过的佣金提成。

沈慕上了车,顺手开了音响,竟是一首《take a bow》。

熟悉的曲子响起第一个音符的时候,许珂心里砰然一跳。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放的这首曲子。那一夜,她的初恋便是在这首曲子里谢了幕。那一夜的时光如同是腾空绽放的烟火,璀璨绚烂到了极至,而后是无边无际的幻灭和沉寂……

她没有看他的表情,努力保持镇定,似乎呼吸略重一些便要暴露心事。

他沉默着,故意营造静谧的气氛,让这首曲子在空气中静静的流淌,一点一点的描摹旧日时光。

她此刻几乎可以肯定,他放这支曲子,是故意。

曲子放完,他才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刚才你不是说请我吃饭吗,怎么不结账?”

许珂惊讶的侧目,“我以为,不要结账。”

他和蓉蓉那样的关系,还需要结账?而且,他离开的时候,全然没有要结账的意思,蓉蓉,更没有。

沈慕眉头一挑,神色有些不悦,“你以为?你以为什么?”

许珂看向窗外,心知肚明的事,干嘛非要让别人挑明?

沈慕又瞥了她一眼,不依不饶的追问:“你以为什么?”

许珂扭头对他淡淡笑了笑:“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沈慕脸色一沉:“什么朋友?”

许珂无奈,昧着良心道:“普通朋友。”

他貌似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似笑非笑的转过头。

许珂扭头又看向窗外。

“你住在哪里?”

“虎西。”

沈慕的眉头蹙了一下。

深夜的城市显得那样空旷,道路宽阔,车开的很快,十分钟不到就飙到了虎西。

这里原本是郊区的农村,因为城市发展的太快,短短十年间被扩充到了城市的怀抱,但破落的房子和毫无规划的狭窄街道与整个城市仍旧格格不入,像是贵族中突然挤进来的暴发户,处处透着穷酸气和小家子气。但这里,是这个城市租金最便宜的地方,许珂和男友林歌的妹妹林瑶,在这里合租了一个两居室的房子。

许珂指着虎西的一个小胡同口说:“沈先生,就到这里就好。”

沈慕不容置疑道:“我送你进去吧。”

许珂正想拦住他,沈慕已经将保时捷开进了狭小弯曲的街道。

她想了想,到了嘴边的话又不打算说了。

胡同里窄的只能过一辆车,幽暗的路灯,破旧的房子和他的跑车形成了突兀的对比。

顺着许珂的指示,车子在歪七扭八的小道里绕了许久,终于停在一座七层高的民房前。

许珂下了车,道了声谢谢,便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楼道。

他看着一层一层的灯亮,然后,五楼的一间窗户亮了灯。

许珂关上门,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楼下的车灯很亮,保时捷被困在狭小的窄道里,左右腾挪不开。

她情不自禁想笑。

虎落平阳的保时捷,试了几次根本无法调头,最后,一路倒着开出去……

许珂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很高兴的转身去卫生间洗漱。

卫生间的镜子上贴着一张字条。

“我今天和同学去开封,后天回来。”

林瑶的字和她的人一样小气。许珂从没见过如此抠门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多么紧急的事,她一定不会接你的电话,一定要用单位电话回过来。手机对她来说,只是个传呼。

当时,两人决定合租房子的时候,许珂不想住在虎西,觉得环境不好,治安也差。但是,林瑶一意孤行非要住在这里,因为租金很便宜。

许珂很无奈,念着她是林歌的妹妹,将来的小姑子,她只好违心的同意。

洗过澡,她换上睡衣躺在被子里,打算关掉手机明天睡个懒觉。拿起手机的时候,她发现有条短信躺在手机里,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点开短信,内容简单,只有一句话。

周一全仓买入600xxx。

许珂很惊讶,这是谁?犹豫了一会,她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了,竟是沈慕!他怎么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这是朋友做的庄,你周一就要进,否则后面的涨停板你根本抢不进去,下周急速拉升,两周内出货。”

他简短的说完,却没挂掉电话,似乎还有话说。

许珂等了一会儿,他却沉默,她正想挂断,他突然问了一句:“你,信不信?”

许珂无声而笑:“我为什么不信?”然后,挂了电话,打开电脑。

看着600xxx的K线图,再看看近期的走势和配合的消息面,的确是要急速拉升的架势。许珂关了电脑,躺在**不由不思虑沈慕的意图。他为什么告诉她这个内幕消息,是感觉到歉疚,想要在六年后用这样方式弥补?

虽然法律明文规定证券从业人员不能炒股,但证券公司里上班的有谁不做股票?一般都是用家人的名字开户。许珂用的是林歌的账户,但里面的五万块钱却是她自己的积蓄。

她认为,沈慕的报复已经在六年前淋漓尽致的发泄完毕。现在,他应该不再恨她,她也不再恨他,相逢一笑泯恩仇,然后形同陌路。所以,他没有必要透露假消息来骗她。

她躺在**,将手机调成震动,拉灭了灯,缓缓睡去。

没想到居然梦到了沈慕,他手里点着一支烟,逆光坐在别墅二楼的阳台上。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觉得他的周身都有一圈迷蒙的光影,虚虚实实的,很好看。

她梦里仍旧清醒的知道他和她已经过去了,于是掉过头,挽起林歌的胳膊。奇怪的是,林歌却将胳膊一甩,忿然离开。

她猛然一惊,迷迷糊糊醒过来。

屋子里有细碎的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有老鼠?

她正要拉灯,却觉得不对。窗户上有个黑色的影子,借着昏暗的月光,隐约看见一个人正低头翻着她的抽屉。

小偷!

她吓得几乎不能呼吸,心跳的快要蹦出来。

手悄悄伸到枕头下,摸到了手机。一键就是110,可是拨通了之后她无法说话,怎么报案?

她的手指缓缓放开手机,握到了一把刀。

这把刀,在她的枕头下放了两年,从搬到这里的第一天她就放在这里。林瑶一直笑话她,没想到今日却有了用武之地。有了这把刀,她心里安定许多。

小偷蹑手蹑脚的翻一会儿东西,看一下**的许珂。

许珂一动不动,屏住呼吸装睡。此刻她非常想念林歌,可是他却远在武汉。

小偷又挪到了衣柜前,开柜门的声音太响,所以他选择了柜门下的抽屉。可惜,里面放的只有许珂的内衣。

看着他将内衣扯出来胡乱扔到地上,许珂又怕又气。

过了一会儿,一无所获的小偷悄悄推开窗户,翻了下去。

许珂突然软的没了力气,哆嗦着坐起来,飞快的跑到窗户边,将窗户死死锁住。刚才站在窗后偷看沈慕狼狈的倒车,一时高兴居然忘记了锁窗户。

她拉亮电灯,飞快的爬到**抱着被子,睡意被惊吓的片甲不留。

一定要买房子!这是此时此刻她脑子唯一的一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迫切!

突然,门上响起敲门声。静谧的夜里,让人心惊肉跳。

许珂紧张不已,凝神一听却是沈慕的声音。

“许珂,许珂!”

此刻突然有个认识的人出现,是个莫大的安慰,即便这个人是她曾经的仇人,现在的陌路。

她从**跳下来,飞快的拉开门。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材拔的越发高挺伟岸,也将他英俊的面容渲染出一抹温柔。也许是刚刚经历过惊吓,她居然对他滋生出一丝亲切。

“你怎么了,刚才拨了我的电话又一直不说话。”

许珂怔了怔,什么时候拨他的电话了?

他紧接着又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

许珂苦笑着揉了揉脸颊:“吓的。刚才屋子有个小偷,我想报警,可能拿手机的时候碰到了重拨键拨了你的电话,不好意思。”

沈慕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室内。他个子很高,屋子里的狼狈一览无余。

他径直越过许珂,走进屋子。

地上散落着许珂的内衣,淡绯的,浅紫的,草绿的,像是一场春雨过后野地里盛开的野花,清新恬淡中带着不动声色的妩媚。

许珂很尴尬,上前将内衣随意的一揽,放到了抽屉里。

他蹙着眉头,“扔了吧。”

许珂一愣,想起了他的洁癖。其实,被那只贼手摸过,她也觉得很恶心想要扔掉。但不知为何,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她莫名就起了逆反之心,随口就道:“洗洗可以用。”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我和我男友的妹妹同住。”

他站在窗台前,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要报警吗?”

“不必了。我屋子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小偷这会儿一定在后悔。”

沈慕蹙了蹙眉头,回过头来,“这里很乱,你不能住在这里。”

“没事,我枕头下有刀。”

沈慕的眼中有了怒气,冷冷说道:“你考虑搬到绿岛,我考虑把户挪到你们公司。”

这算什么?交易?许珂随口就道:“绿岛的房子我可租不起。”

“你这么大年纪了,应该考虑买房子。”

这么大年纪了!!许珂暗自咬牙,他怎么就这么毒舌。

“刚好我有个朋友要出国,绿岛的房子急着出手要卖,回头让他和你联系。”

绿岛!许珂承认自己很心动,但也很理智的觉得不大现实。绿岛的房子有多贵,她大约知道,所以,她客气的回了一声“谢谢”,不是很热衷。

沈慕在屋子里巡视了一遍,走到门边,回头道:“锁好门睡吧。”

他走出门外,随手锁上了门。过了一会儿,楼下响起了车子发动的声音。

许珂走到窗前,看着狭小的小道里倒开的跑车,没有再笑。

她拿出手机,看着新近拨出的那个号码,想了想,还是点了保存。输入名字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打出三个字:鹤顶红。

当年,他在她的手机里的名字是河豚,很美味但有毒,很向往有风险。后来经过六年前那一晚,她明白了,他不是河豚,是鹤顶红,不是有风险,而是绝对不能沾。

一些回忆里的片段涌了上来,记得十七岁生日的那天清晨,她睁眼便看见阳台上,一束玫瑰静静的绽放在晨光里。

时至今日,她还清晰的记得当时看见人生中第一束玫瑰的惊喜,甜蜜和慌张。那天,他没有提起那束玫瑰,她也没问,仿佛是两个人一起同守的一个秘密。从那日起,他的目光总喜欢流连在她的身上,默默的注视着她,但当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又不动声色的移开,仿佛只是无意的一瞥。这段若有若无的情缘仿佛笼着一层曼妙的轻纱,稀薄的晨雾,不去挑开,它会一直朦胧美好。她期盼表白,他却若即若离。她曾猜想,他是否是因为自己和她的关系而在犹豫,却不知,原来他的心里存着那样残忍的想法。

窗台上的玫瑰养了四天盛开到了极致。后来,花凋谢了,可是花上的刺,却永远留在她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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