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虽然来了,但属于老孔的春天还远不得见,家长会结束,校长就召见了段老师和宵老师,首先对段老师家长会上不得体的训斥之话表示了批评,反复提醒他,作为一个青年老师,还是个没有教学经验的班主任,要注重的不单是学生的学习,还要关注他们的生活,心理,方方面面,这是跟家长建立唯一沟通渠道该有的准备,在教育方式上要追求得体适当的原则,不可将个人情绪带到工作当中。宵老师溺爱维护老孔的态度也被校长教训了几句,大致意思就是,爱学生没有错,溺爱就不行,溺爱再落到偏袒上,那就是教学的失误,那是放纵,不是教育。
那晚,宵老师喝了几杯酒,告诉宵云风,让老孔搬到学生宿舍住吧。
离开宵云风那屋,老孔手上再也看不着卡带机了,那是宵云风的东西,物归原主再自然不过了。
既然爷爷我无路可走,那我只好上天了,天上宽敞,没有挡道的地方。
这是老孔搬到沐雪宿舍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而宵云风那屋再也没人帮着收拾了,两人的来往也随之变成了点头之交。
韩天这个人,在苏苏事件发生之后就主动申请搬到了教室最后排,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不过,他还是照样睡大觉,时不时,小学部的混混过来给他递几根烟,他就蹲在教室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抽,懒散的样子就如同患了瘟疫的猫狗,谁也不敢靠近。
这时候,杨帆正好路过,被这只病猫逮找了:杨帆,你过来,我问你点事。
杨帆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就要走。
诶诶诶,你怎么不学好呢,好好跟你说话你也不给我面子啊。
韩天站起来堵住杨帆。
你有屁快放,我没时间跟你无聊。
你爹中午跟我爸在三元酒楼订了个包间,让我叫你一起去,放学我在校门口等你。
我爹?我才不去,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不跟你们家同流合污。
同流不一定污啊,你这人说话也太难听了,妇女之见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我爸请你爹吃饭那是合作关系的进一步加深,让我叫上你一起,那是为了咱们同学友谊的升华,你怎么不领情呢?
谁要跟你升华啊,赶紧走,被烦我。
杨帆说着就不高兴的走了,而这席话正好被沐雪的室友钟平听见了,于是,有关杨帆父亲和韩天家合伙做生意的话题被传得沸沸扬扬。在寒阳和沐雪他们看来,单凭将苏苏父母辞退这一件事,就足以判断韩家是些什么人,现在又多了个杨帆的父亲参合进来,关系一下变得微妙了。
闲言碎语在班级里窃窃作祟,让杨帆不得安宁,她放下笔的那一刻,第一个收拾的就是钟平,二话不说,杨帆一脚踢到了钟平下面,让那小子滚到地上就爬不起来,杨帆放下狠话: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好好的男人你不做,偏要学长舌妇嚼舌头。
杨帆夺门而去的时候,寒阳也追了出去。这时候,苏苏正在座位上发呆,她不敢相信作为好姐妹的杨帆,家里居然也跟韩天家有来往,最关键的是,她明明知道家里和韩天家的关系,却一直都不说出来,明明知道因为韩天,差点害自己没了命,却一句话都不肯解释。一想到这些,苏苏心里升起来两个字:阴险。
何悦在旁边安慰苏苏:杨帆不是那种人,她不说出来怕是有她的苦衷,你就别埋怨她的,有来往那也是上一辈的事情,不能赖杨帆,你看平时她对咱两多好啊。
好,是挺好的,都是拿着他爸的良心钱来对咱们好,哼!
杨帆话里的刺味沐雪是句句听在耳中,恐怕在整个华侨中学,杨帆家的事,沐雪是出了杨帆之外唯一知情的人,他站出来跟苏苏解释道:苏苏,杨帆他爸人挺好的,跟韩天家就是有些生意的来往,我家那边的葱叶子全都是杨帆他爸给收购了,就是一个供货商,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
别叫我苏苏,你两多好啊,一个地方来的,沐雪,你还向着她说话,她明知道家里和韩天的关系然后还瞒着我们,她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这是朋友应该做的吗,一点都不诚恳。
沐雪知道苏苏的埋怨和情绪多半是因为他爸那几根断掉的手指头,现在她有些激动,再解释都无济于事。他找到钟平,骂了他几句: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女同学都欺负上了。
虽说语调上有些玩笑成分在里面,但叫人听上去多少有些不舒服。钟平咧着嘴,表面上点着头,心里还是那一句重色轻友奔腾而过。
寒阳把杨帆叫到宿舍对面的空地上,让她别那么较真,别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身正不怕影子歪。
韩天叼着烟,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两,瞅了几眼后就走了过来。
你两怎么了这是?一个哭丧着,另一个也哭丧着,至于吗?杨帆,不就是叫你吃顿饭吗,你至于这么大惊虾怪吗,你……
韩天你给我闭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你赶紧走开,这里不需要你。
韩天使劲吸了一口烟,咂了咂嘴,将烟头扔到地上,用名牌球鞋给拧成了碎末:吃饭的事是我跟杨帆的事,该走的人是你,怎么着,难道你也想去吃?倒也没关系,多一个碗你也吃不了几口,你家现在也……
韩天话还没说完,寒阳内心里那只洪水猛兽便被他即将脱口的羞辱之话给释放了出来,朝着韩天便扑了过去,这是他第二次出手打韩天,第一次为了苏苏,这次为了杨帆,也为了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遗忘了恐惧,适应起了以牙还牙的手段。
杨帆站在旁边,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他回想起寒阳和沐雪打架时的场景,那时候的他们还只是刚踏进校门的孩子,才过了半年,如今的自己,负重的连劝架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就该让它这么继续发生着,就像无法阻止一个人爱一个人,无法阻止生命的老去和死亡那样。
但或许,这就是麻木,抑或是痛到了痛的边缘。打架这两个字,在她入学以来,不知发生了多少次,眼下的这一幕让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冰冷。
韩天就那样打着寒阳,就像当初那群小学混混打着寒阳一样,等沐雪来的时候,韩天已经走了。寒阳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头发乱的跟鸡窝一样。
找他去啊?坐着干嘛,杨帆,韩天人呢?
杨帆从沉闷中回过头来,找找找,打打打,你们就知道干这些,我的事不要你们管,你们都给我走。
一边是闺蜜的误解,一边是父亲给予的压力,一边是沐雪和寒阳。杨帆一下子抵挡不住这些东西,捂着嘴跑了。
沐雪久久的站在寒阳身边,听着春叶伸出枝头的咯咯声响,时光仿佛静止了,身上的疼痛不疼了,疼着的心发麻般往里回缩,恨不得挤出一把利剑,直接将天杀的日子给劈成两半。
然而,杨帆还是选择了赴宴,她想坐2回从前的自己,不受拘束,不用看别人的心情,只要自己言行正,就不在乎别人的猜忌。
饭桌上她一言不发,想吃什么吃什么,韩天的脸有些愈伤,杨帆父亲还关心了几句,谁知道韩老爹拉着脸说:这小子,不听我话,天天在外面打架,总有一天把命搭进去。
韩老板你别这么说,我看韩天一表人才,将来肯定出息。
两个人就你来我往的相互吹捧这对方的孩子,而韩天和杨帆呢,真成了陪客。酒过三巡,杨帆父亲的脸开始上了色,招呼杨帆:杨帆,你倒一杯啤酒,敬你韩叔叔一杯,你在这里念书,韩叔叔没有少关心你,给人家添了那么多麻烦,你好好感谢一下叔叔。
杨帆再也坐不住了,心头的怒火像一条被肉勾出来的火龙,一下子甩到了桌面:爸,你怎么了今天,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挣点钱你就脸面都不要了?我本来不想来的,就是不想听你说这些话,但今天我实在受不了你了,你真是让我丢尽了脸。
杨帆扔下筷子就走了,把韩天父亲弄得鼻青脸肿,满脸的横肉交错在一起,快要渗出水来。
韩天,你快去,看看你同学去。
韩天拎起书包,站起来,一脚踢开挡在跟前的凳子,说:哎,您老人家自己种的果自己吃吧,我是吃够了,走喽。
那天过后,杨帆和苏苏的关系渐渐疏远起来,两个人再不像从前那样形影不离了。也因为这次不愉快的饭局,杨帆父亲迟迟没拿到韩老板之前答应好的货款。
杨帆家真倒霉啊,韩天家也真是的,有钱了也不给人付,这不是资本家嘛。
你给我闭上鸟嘴,钟平,就他们因为你那破嘴,要不是你,杨帆回去饭局上闹事吗,我跟你说,杨帆家的钱要是要不回来,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寒阳抓到钟平的辫子,使劲的给他脸色。
因为父亲的事,杨帆这几天的课堂状态逐渐下滑,班级一些不明事理的群众在她后面总是指指点点,都骂她活该。
韩天习惯性的消失几天之后,终于回来了,他直接走到杨帆面前,将书包扔给他,一个字都没说,又走了。
杨帆打开书包就被吓得手脚发麻,那是一书包捆好的百元钞票,里面有张纸条,写着四个字:欠你家的。
合上书包的那一刻,他回身看了看那个空牢牢的座位,心中那颗悬着的心一点点暖和起来。
这么多钱韩天是怎么弄来的,杨帆的脑子乱极了,这钱能不能接收,是不是合法途径来的,还是朝他爹要的,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无数个谜团也随之装进了这个书包。她不敢自己做决定,找到了寒阳几个,坐在周末荒无人烟的操场。
老孔第一个不淡定了,伸手扒开书包,差点没把头装进去:让爷爷看看,这辈子还没听过哪家的钱用书包装呢。
寒阳一把将老孔的头推开:走走走,没出息的样。
说实话,寒阳家以前虽然也有钱,但摆在面前这么多的还是头一次,他也有点蒙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到韩天才知道,即便这钱是他家欠你家的,但要是来路不明,也不能要,这可是不定时炸弹,不问清楚了太危险。
几个人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背着一包钱在外面转悠着,可找了两天还是没有找到韩天,工厂秘书最后没办法了,告诉他们:韩天让他爸关起来了,你们就别问了,他偷了他爸的钱,这个孩子真是不懂事。大人的事非要插手,给你们的钱啊你们赶紧拿回去,收是收不回来了。
秘书的一席话让所有人都吃惊了,这是他们无数个猜测中唯一没想到的一个。许久之后,老孔才说:没想到韩天这小子还挺是个东西呢,这么大的事他都敢管,真是不要命了,我要是偷了我爸一分钱,别说是关起来,恐怕都被他埋起来了。
寒阳冷静之后分析:事情到底怎么了我们先不要管,照着秘书的意思,沐雪你跟杨帆先回村里,把钱安全送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趁着天还没黑,抓紧赶路,走大道,尽量别走小道,不安全。
何悦跟我在附近,再打听一下情况,先不要急着回去,你家离学校不远,等一会我直接用自行车驮你回去。
安排完之后,寒阳忧心忡忡的看着杨帆身上那个名牌包,韩天的包,心中涌出不好的预感来。他带着何悦又去了一趟工厂,打算再磨蹭一下秘书,但秘书下班走了,两人只好再向工人打听最近工厂里有关韩天的事。车间主任是个长相胖呼的大妈,她好心的将韩天家的地址告诉了寒阳,两人便马不停蹄的去了。
结果还是扑了空,敲了半天的门一直没人开,只好打道回府,这时候肚子也饿了,寒阳带着何悦来到了米线店铺。
老板娘,来两碗牛肉米线,多放牛肉啊。
老板娘画着浓厚的眉,嘴巴吃了河马肉一样,三十出头的年龄就有了四十岁女人的韵味。她一扭屁股,慢腾腾的说:哪有那么多肉啊,你们这些学生啊,平时也不过来照顾照顾我生意,留着那些钱干什么。
寒阳和何悦坐定,开始跟老板娘扯起了话题:我们就是些穷学生,平时早点吃两个包子就够了,哪有钱吃你的米线,你这米线太贵,我们吃不起。
老板娘,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我不是,我老家是湖南的,不过来这里都十年了,我二十岁结的婚,娃娃就在你们学校小学部读书。
老板娘说着,一个让寒阳熟悉的面孔从里屋走了出来,那个染着黄头发的胖孩子,拿着铁链子往他身上抽的人。
两人针锋相对,心里都同时回想起了那次事件。但很快,黄头发从收银抽屉抓了一把钱,狠狠的看了眼寒阳,一句话不说就走了。老板娘气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就这么一个娃娃,都成流氓了,这钱啊,一抓一大把,出去就干坏事。
寒阳没有回话,端起了热腾腾的米线,杨帆家的事有了结果,他可以放心的吃顿饭了。
老板娘,你来十年了,认得韩家那工厂吧,听说我同学韩天让他爹关起来了,以前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吗?
老板娘一听到韩家的事,手里的汤勺不住的捏了又捏,很不自然的说:人家是大厂子,人家那种家庭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嘛,你们先吃,我去后面一趟,付钱的时候叫我。
老板娘说着就退了回去,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寒阳稀里哗啦的吃完米线,抹了一把嘴,说:小姑娘吃点东西真是急人,也不知道你们出生的时候嗓子是不是给挤坏了,怎么跟猫一个样。
何悦嘴里一根米线悬在碗边,被寒阳的话给烧断了:要你管,烦死人了。
两人临走前朝着屋里喊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只好将钱放在桌子上,用碗底压着,才放心的离开。
韩天的消失对学校来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为了杨帆,对于沐雪他们来讲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沐雪跟着杨帆回到家里后,自己也回奶奶家去了一趟,弟弟正好也在,他随即从兜里掏出来一包五毛钱的巧克力豆,这种食品对于沐雪弟弟来说称得上是绝佳的零食。沐雪一边把东西递到弟弟手里一边询问他的学习情况,毕竟刚上初一,算是很关键的阶段,父母又不在身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自己住校自己管理生活,本身就很不容易。所以沐雪扮起了父亲的角色,开始拉开了严厉的姿态。
翻开弟弟的作业本,全都是大红×,特别是数学作业本,更是没一个对的题,沐雪嘴里一下就起了个泡,开始轰击弟弟。
你怎么学的啊,在学校就知道玩了,这么多题都不会,你是怎么整的。
说着就开始给弟弟讲题,但十六岁的沐雪又何曾照顾好过自己,他连自己的学习都搞不好,都管不住自己,怎么要求一个小他三岁的弟弟做到要求的那么优秀。但这就是希望和期望,对弟弟的期望是种硬性的要求,但他似乎忘了对自己的期望,或者说他顾不上自己了。
带着情绪的讲题,加上方法的不得当,让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有种处处受敌的感觉,讲了不到三分钟便把头扭到半边,瞪着眼睛一个字不说,任由沐雪的谩骂和教训,突然,弟弟将手里的笔放在脚下,直接给踩成了两截,展示了什么叫叛逆和反抗。
沐雪心中难掩怒火:你还跟我发脾气,爸妈让我管你,你也不听话,不好好读书,以后能干什么?
弟弟干脆走开了,想必心中的怒火也在皮肤下面烧的直冒光。这一次,让沐雪体会到什么叫气急败坏,什么叫长兄为父,为父的不易和承受他算是领教了。
这些零碎的情绪就像身体的寄生虫,只要多一分情绪闯入,这些寄生虫就会受到压迫,然后拼命的开始啃咬寄主,作出惊恐和逃离的丑态。
那晚,在奶奶家发霉的被子里,沐雪一秒钟都没睡着,老鼠在头顶的悬梁上摸摸搜搜,相互撕咬的吵闹声更像是驱赶着这个陌生的来客。他还是难受的哭了起来,天还没亮,沐雪就推开门去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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