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极具挑衅力,显然不符合吊唁宾客的身份。
果不其然司老爷子皱紧了眉头,但毕竟周围都有客人不便直接翻脸,就压了不悦跟司野讲,“今天是内子亡日,死者为大,请你不要闹事。”
司野心头也压着火。
在这件事没发生的时候他从未有过这种情绪对待司老爷子,甚至说有时候他回到司家看见老爷子孤独一个人都会心生怜悯,现在想想是他太良善了,要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的。
周围目光都往这边瞧。
司野下意识抬眼环顾了这些目光,典型的看热闹的心态。心中冷笑,这就是程斩说的人性吧,悲喜不共通,他们在乎的压根就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事件发生过可以用来津津乐道的茶余饭后。
灵堂外,姜周瞅着这一切有点着急,跟程斩说,“司野能不能跟里面的人起争执啊,万一耽误事了怎么办?”
“不能。”程斩言辞很肯定。
不能吗?
姜周虽然不好再说什么,可眼都能瞧见灵堂里的剑拔弩张,心说,司野啊司野,程斩这么相信你,你可千万别打程斩的脸啊。
灵堂里的气氛的确不好。
哪怕司野再顶上一句,那都极有可能会被司老爷子“请”出去。当然,大不了他就藏身,可问题是,他不想。
司野还是生生压下想爆雷的冲动,拳头攥了又松的,再开口时语气低了很多,“很抱歉司先生,因为当初何鸢跟我们这群驴友的关系都不错,现在她亡故,我的确情绪冲动了些。只是希望司先生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何鸢是我的朋友,我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
司老爷子面色犹豫。
实际上明摆着他是极其不想眼前这个年轻人瞻仰遗容,可对方说得诚恳在理,他再阻止就有点故意之嫌。
再者说,周围人还都看着呢。
于是就只能勉为其难地点头。
何鸢的面容没想象中的可憎。
毕竟是司家的太太,哪怕是为了脸面,司家老爷子都不会让她走得难看。
棺材最上方为水晶质地,可真是晶莹剔透,能折射出头顶绚眼的光,衬得躺在里面的何鸢都面容娇贵。
就像是睡着了似的,没有丝毫的死态之气。
司野看着何鸢,有一瞬心脏在疼,就像是曾经程斩的那一刀似的,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促使他一手搭在棺柩上,借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可就在手碰到棺材的瞬间,司野似乎看见了一幕幕的画面。
像是看见的,可又像是出现在他脑子里的。
是何鸢!
她被司泽军压在身子底下,司泽军醉醺醺的,眼里充满了贪欲。她痛苦哀求,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但还是没能如愿。
画面又是一转,何鸢跪在老爷子面前,眼睛都哭肿了,老爷子将她拉起来,状似心疼地摸着她的脸说,老大只要是回来你就尽量躲着吧,他是我儿子,我还能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吗?
接下来都是司泽军侵犯何鸢的画面。
还有何鸢的害怕、焦虑,和她成宿成宿的失眠,甚至她都不敢走出卧室,因为出了卧室,只要撞见白管家就能瞧见他偷偷打量她的目光。
何鸢总是哭,有时候是自己默默地掉眼泪,有时候会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哭。
或许孩子就是她苦痛中唯一的光了,却因一次精神恍惚将孩子摔了,司老爷子下令奶妈抱走了孩子,那一刻何鸢的世界都是黑暗了。
她央求老爷子把孩子还给他,老爷子却请来了各种各样的医生来给她治病。
可病在心里,即使是名医也无可奈何。
司泽军更是变本加厉,甚至旁若无人般地自由进入何鸢的卧室,由最开始的一月数次到夜夜入住,俨然他才是她丈夫的架势。
下人们的流言风语像是绞杀人的绳索,何鸢自杀了。
却又被抢救了回来。
老爷子直骂她不懂事,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孩子,你想让孩子从小就没了妈?
司泽军则心疼地抱着她,问她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难道爱一个人有错吗?
司泽军是真爱她,但同时也是在毁了她。
司迦芸指着何鸢用不屑的语气骂她是祸水、是**贱的时候被司泽军狠狠掴脸,从那天起司迦芸就更痛恨何鸢了,甚至没少在司老爷子面前说何鸢的坏话。
何鸢有了自残的行为,精神也开始涣散。
但每次都被救得及时。
……
司野搭在棺柩上的手下意识紧紧攥着,眼眶红了,却是充满了恨意。
他又“看到”了一个画面。
有个小少年小心翼翼推开卧室的门,身后跟着个小姑娘。
见到躺在病**面色枯槁的何鸢后,小少年赶忙上前,问她,“姨姨,你怎么了?”
何鸢这才有了反应,转过脸来看他。
小少年说,他们都说姨姨病了,所以你很难受是吗?没关系,我带了巧克力来给你吃,吃了甜食心情就会变好,心情变好了病就没了。
说着,将一颗巧克力递给何鸢。
小少年身后的小姑娘也忙说,姨姨,我还亲手做了蛋糕呢,也拿给你吃啊,吃了之后就有力气战胜病魔了。
是一枚精致的纸杯蛋糕,做得极其用心。
何鸢将他俩搂在怀里,眼眶又红了。
那两个孩子……
司野记得他们的眉眼。
是司泽阳和司迦意。
他们许就是何鸢生命中的最后一抹光亮了吧。
再后来何鸢还是病重,心病成疾无药可救。临死前她还去看了自己的孩子,轻声说,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成为笑柄啊……
司野的心口又是猛地疼了一下。
眼角顿时就酸了,一直冲进了鼻腔里。
他盯着棺木里安详入睡的何鸢,莫大的悲怆和委屈就袭面而来,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声——
“妈……”
霎时,灵堂外一道闪电划过,紧跟着就是轰隆隆的雷声。
雨成了瓢泼。
姜周还在盯着灵堂里的动静呢,不想天气陡然变得恶劣,着实吓了一跳。
程斩却是恍悟了,“原来如此。”
以前司野总是不承认何鸢,至少在心理上不承认,在程斩认为,司野就是不想直面何鸢的苦痛,于是尽量将她视为局外人。
可当他与何鸢的心走近时,这一刻就是他的承认了,或许这才是恶灵真正等待的一刻。
母子心意相通,才能以母胁子。
想到这儿,程斩心里倒是一激灵。
这到底是个巧合还是个循环?
后者的念头程斩没敢往深了想,他情愿相信这只是巧合。
灵堂里,司老爷子也瞧见司野的不对劲了,走上前,虽说语气挺低,但是明显的逐客令。
“小伙子,送亡人是有时间的,瞻仰遗容都到此吧。”
司老爷子其实是怀疑司野身份的,所谓驴友的身份。
瞧着这小伙子年龄不大,撑死也就二十刚出头,何鸢喜欢旅游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个小伙子怎么就能成了何鸢的驴友?
再者说,瞅着这小伙子的神情也不对劲,像是对司家有恨似的。
何鸢的弟弟或者什么亲戚?
不对啊,结婚前何鸢家里的情况他都是一清二楚的,没有什么亲弟弟,甚至连远方弟弟都没有。
这点认知令老爷子很不安,所以想着尽快打发了吧。
可老爷子这一上前就惊骇了,紧跟着都没顾及还有宾客在场就厉声大喝——
“你对她做什么了!”
像是条件反射的一声,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恐惧,
再看棺木里,原本面容娇嫩的何鸢竟然起了变化,整个人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变得干瘪、泛黑,尤其是那张脸,皮肉迅速枯槁成骨。
这一幕完全不符合常规逻辑。
为了这场葬礼,司家给何鸢找来的可是技术最好的美容师,而且还有极强的防腐处理,再加上棺木密封性极强,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功夫里就变成这样了?
“你到底是谁?”老爷子将矛头指向司野。
其他宾客都挺好奇,纷纷想要上前来看。管家倒是挺有眼力见的,赶忙安排下人们将宾客拦住,好言相劝离开。
司野满腔怒火,怒视着司老爷子。
老爷子被这眼神吓了一跳,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他莫名地觉得这眼神挺熟悉。
好像是在哪见过。
下意识扫了一眼棺木,陡然一激灵!
是了!
眼前这小伙子愤怒的眼神像极了何鸢,曾经何鸢也是用这种眼神瞪着他,怒斥他所谓的顾全大局和纵容长子。
“你、你……”老爷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怨鬼索命。
难道是何鸢鬼魂的附体吗?
司野的脸色愈发难看,死死咬着牙根。
就在这时,就见一团黑影子骤然从外面冲进来,奔着何鸢的棺木就来了。
那影子正常人族看不见,所以不管是司老爷子还是管家他们,就只能瞧见司野的愤怒。
而司野眼尖瞧见了那影子,就在它即将靠近棺木时他突然出手,一股子强大的巫力从身周迸射,就见他一挥手,整个司家上下的人都纷纷昏倒了。
他悬于半空之上,释放巨大巫力,生生钳制住恶灵的袭击。
可没等有下步行动呢,又一道力量极速而来。是神力与合虚的结合,生猛又强烈,再加上司野毫无预防,洪荒巫力就被这股力量给击碎。
司野一扭头,程斩现身而来,同样悬在空中与他对峙,在他身后还跟着姜周和姬淡,却也是上古蛟神和姬神的姿态了。
很好,司野冷笑。
“阿野,你要做什么?”程斩身披光芒,与他对视。
而司野呢,是腋生双翼,黑暗将其笼罩。
是了,哪怕他身骨再无魔性他也是地皇,并且还是祖巫化作的巫灵之首,命魂。不管是什么,他的力量注定是黑暗,是深渊。
“你很清楚这是过去,不能改变。”程斩又道。
司野眼神薄凉,“改变又怎样?难道我还要眼睁睁看着它吃了何鸢?”说着,手指猛地一用力。
钳制住恶灵的力量陡然收紧,疼得恶灵在其中直挣扎。
程斩说,“它吃了何鸢已经是发生过的事了,阿野,你要清醒点。”
“既然我能回到过去,那为什么不能试着改变?就一定要看着悲剧发生?”司野质问。
程斩也不想悲剧发生,可一旦过去发生改变,那一切的一切都要重写,暂且不说会不会遭到天噬,单说他们四个的际遇可能都会翻了天覆了地。
可程斩没时间再跟司野辩论了。
一旦在不属于他们的空间里有了变数,那这个时空就有发生坍塌的可能,这也是姬神他们那一脉的长辈们为了防止时空滥用而立下的规矩。
所以此时此刻空间在摇曳,还有破碎的声音。
他们需速战速决尽快离开,一旦在破碎的时空里存留,他们极有可能会被打入时空海,无穷无尽,再无回到现实世界的可能。
程斩直接出手。
巫力尽断,恶灵逃窜。
但它没逃到别的地方,再次冲着棺木而去,许是知道这已是最后的机会了。
而此时此刻何鸢的生魂已出,那团影子就陡然扑面而来。
何鸢的生魂是最脆弱的时候,被眼前这东西一吓就十足不会动弹了,愣愣地僵在原地,任由恶灵将她吞噬。
司野一个眼急,猛地又一出手,巫力打在了恶灵身上。
恶灵一个吃痛,嘴巴张开过半,就见一抹散魄从恶灵的口中而出,火速逃窜了。
程斩见这一幕愣住。
原来何鸢的散魄就是这么挣脱而走的?
然而就在这么一个愣神的功夫,就听姜周惊呼一声。
程斩一个激灵,定睛一看,只觉得头嗡地一声,紧跟着一片空白。
司野就抓住了程斩刚刚的松动,竟一口将恶灵给吞了!
“阿野!”程斩情绪陡然变得激动。
可这一声吼下来,这个时空就开始扭曲,四周有哗啦啦像是石子散落的声响。
姬淡看了一眼天空,惊呼,不好,这个时空快塌陷了。
紧跟着乍现神力,也顾不上司野吞灵的现实,强行将他们几人一并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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