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一本正经地说话,还越说越起劲儿,冯宽不好反驳,也懒得再搭理他。
低头喝茶,心里盘算着一会要买什么东西,把这十来天对付过去才好。
忽然,店小二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手上拿着的盏板一下子抖落在地,刚要抬腿往里跑,外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慢着,跑什么跑?腿不想要了?”
听声音觉得熟悉,冯宽位置靠外,扭头看过去,发现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刚进京城时,在西市看到的那群彪形大汉。
刚才放声说话的,正是那位身长八尺的“小天”,后面跟着的还是那位秦五爷。
秦五爷这次没穿那身虎裘,只套一件淡青锦衣,头戴方巾,看起来,倒像个普普通通的富贵老爷一般。
“在这种地方居然也能遇到他们……他妹的,这些人业务拓展的速度……好像有点快啊!这种鸟不拉屎的小镇也不放过……”
冯宽腹议一番,也许是盯着他们看了太久,被人察觉到了一般,秦五爷莫名其妙地往他这边瞟了一眼。
冯宽赶紧别过头去,忽然有种,和店小二一样、想要赶紧逃走的强烈冲动。
“天……天爷,我们才,才交过钱的。”
发现逃脱不过,店小二转过身来,强自笑道:
“掌柜的,早上出去进货去了,人……人不在。”
“什么天爷,别他娘的瞎扯淡!”
小天瞪他一眼,“以后记住了,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们秦五爷!今天不收租子,偶然路过,咱秦五爷想歇会脚而已,还不快好好招待一下!”
“是……是是是,好好……天爷、五爷,还有那边几位大哥,还请二楼雅间就坐!”
店小二长松一口气,说完赶紧捡起盏盘,往后边厨房去了。
秦五爷往里走了几步,稍微打量一下四周,回过头来,最后直接在冯宽对面坐下,淡淡笑道:
“我看,这一楼就不错,咱们又不是什么书生文人,就这里吧,热闹点也好。”
“五爷说的有道理,我也讨厌那些装腔作势的迂腐做派,哈哈哈……”
说完,见冯宽还坐在那里不动,小天当即不悦道:
“你小子,是身上没长腿?没看到我们五爷要喝茶?还不赶紧给我滚!”
“滚你妈!”
冯宽的内心深处,迅速且“礼貌”地回了一句。然而回到真正的现实,他只是惶恐地笑了一声:
“抱歉,刚才没注意,我这就走。”
“等等。”
秦五爷忽然伸手虚按,冲他真诚一笑,“这位小兄弟,咱们又见面啦!”
“你是……”
冯宽屁股刚抬起来,又悻悻坐了回去,“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秦五爷!抱歉,您这身打扮……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怎么样,是不是也觉得,之前那个样子不像我?哈哈,我也是这么觉得,那衣服穿在身上,感觉浑身不自在,还是这种适合我啊!”
冯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秦五爷又开始自我介绍:
“这位小兄弟,我叫秦安,京城人。他们几位,都是我的好哥们。”
“五爷好,诸位大哥们好,我叫冯宽。”
这时店小二端来香茶,秦五爷亲自给冯宽倒上,摆着一副跟他很熟的模样,又好奇地问:
“怎么跑这里来了,不在京城混了?”
“也不是……刚好有个老乡在这边,前阵子才知道的。”
冯宽随口胡诌道,“今天过来,是想找他叙叙旧而已。”
“哦……”
秦五爷轻抿一口茶水,不置可否地应了半声。
刚才还感觉没什么,可不知为何,当秦五爷忽然沉默下来之后,冯宽马上便坐立难安起来。
脑袋飞速运转,他开始没话找话:
“那啥,大哥您叫秦安,可为什么……他们都叫您五爷呢?”
“大胆!”
小天距离二人不远,听到后骤然起身,怒目而视:
“这话,是你这种人能问的吗?”
“哎,小天你先坐下。别人要是这样问,可能啊,今天他就出不去这个门了。可冯兄弟不一样,这个面子我必须得给!”
秦安微微一笑,又赶紧安抚冯宽:
“冯兄弟,这几个哥们儿都有些粗鲁,你千万不要介意啊!”
冯宽暗自打起精神来,干笑一声,“哪里哪里……”
秦安两指捏着茶杯,盯着茶杯上的花纹看了看:
“你真的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叫我五爷?”
“莫非……是因为您……在家里排行第五?”冯宽胡乱猜测道。
“哈哈哈,冯兄弟你呀,真乃妙人也!”
秦安大笑不止,将茶一饮而尽,“走了,这里的茶确实不错!”
说完,秦安起身扬长而去,几位大汉赶紧跟上。
冯宽短暂错愕,随即长舒一口气,可马上想到一个特别现实的问题,他心里不禁又开始万马奔腾:
“哎哎哎……你们都走了,是准备……让我一起买单吗?我靠!!”
无奈多结了些茶钱,冯宽怀着郁闷的心情采买些生活用具,又找了个地方吃了顿饱饭,天黑之前回了营。
再次进到丙字十七号营帐时,看着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床铺、擦得发亮的箱桌。
坐到右边铺上,摸了摸柔软崭新的被褥,闻着上面淡淡的熏香味道,他的心情又变得好了起来:
“I'm an unfortunate soul,
Unlucky yeah I've been told,
I've still got room to grow……
Lalalala~”
趁着这会人还不多,冯宽先去伙房后边好好冲了个凉。
回来的路上,他一边摇晃,一边想起了某段旋律,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路上几个军士见了,都躲得远远的……
回到营帐,冯宽赫然发现一身形颀长、浑身酒味的的大汉,正在在门口走来走去,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他上前搭话:
“这位兄台,你是找人吗,还是……”
大汉猛一回头,借着淡淡烛光打量了冯宽一会,有些警惕地问:
“你是谁?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你!”
“呃……这个嘛,我叫冯宽,是新来的兵,现在就住这里!”
“哦……原来是新来的。我叫韩怀亮,啊??你,你刚才说,你也住这里?这里是丙字十七号,你没弄错吧?”
听到这儿,冯宽这才注意到他两颊宽于常人,头发往后梳拢,倒像是个异族人一样。
这会心情正好,他笑回道:
“没错,你不会也住这里吧?那以后……我就是你的室友了,你好!”
说着,冯宽伸出右手,韩怀亮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满脸的不解:
“你这是??”
“啊……不好意思,忘了说,这是我们家乡那边的见面礼仪。两手相握,就代表大家是朋友了!”
冯宽笑了笑,手也没缩回去,依旧停在半空。
“你……你真愿意把我当作朋友?”
韩怀亮讪讪一笑,“老实说,我……我其实都不是中原人……”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我有缘,同住一个营帐,当然是朋友啦!”
见他有些女儿羞态,对比起他那高大威猛的身材,冯宽不由得觉得好笑。
等韩怀亮右手重重挥过来,紧紧握住自己手时,望着他眼眸当中真挚的光芒,不禁又感触良多。
“冯兄弟,我今年二十五,你呢?”
“我……今年二十。”
“嘿嘿,那我就占个便宜,权且做你大哥了!”
冯宽真诚一笑,“韩大哥你好!”
“冯兄弟好!”
韩怀亮同样激动,学着对方回答完,收回手后,都不知道两手该往哪里放的好……
“走,外面太黑了,咱们到里面聊!”
“等等,那个……冯兄弟,这里面,都是你重新收拾过的吧?”
韩怀亮不好意思地说,“你先进去休息,我这一身酒气……怕把里面又弄脏了,等吹会风再说。”
“这是哪里话?这营帐又不是我一个人住,真说起来,还是你先来的好吧。”
对这个实诚的异族汉子好感频生,冯宽苦笑连连:
“之前没跟你打招呼,我自作主张把里面弄了一下,韩大哥……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怪你呢!收拾得这么干净舒服……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这么一看,冯兄弟不像是个混行伍的,倒像是读书人!”
“哈哈哈哈,这你就说错啦!我其实也是一大老粗。只是之前,听一位老头儿说过,要长命,得干净!所以,这方面就稍微注意了些。”
“哦,这是个什么道理?”
“那老头儿说啊,万物皆有气,气中混万物,万物有大有小。
只要咱们收拾得干净,周围的气也就会纯净一些,很多邪毒恶气就会离我们远了,自然便能少生病,活得长!”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冯兄弟还是懂得多啊,我以后……这方面也会多注意注意!”
两人相视一笑,忽听得号鼓声响,韩怀亮面色一紧:
“冯兄弟,快!先进帐睡下,有人巡查来了!”
说完,韩怀亮不再扭捏,一个闪身冲进营帐,马上吹灭油灯。
冯宽先是一愣,又见周围其他营帐,刚才还晃晃亮亮的,忽然就像有人拉了闸一样,一瞬间全成了一座座黑团。
联想到楚大雄白天的话,冯宽一个激灵,也慌忙进到帐中。
借着淡淡月光,看见左边铺上的韩怀亮衣服都早已脱了个齐整,正朝里侧着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发出奇怪的鼾声。
“这他娘的……都是人才啊!”
朝他暗暗竖起大拇指,冯宽正准备解开衣扣躺下。
听到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急得不行,索性也不脱衣服,直接上了铺,裹上被子,有样学样地侧身向里。
小心翼翼地陪同指挥使大人曹方巡查,楚大雄笑着问:
“大人何故,这么晚还要过来?”
“没什么,只是很久没过来,想看看弟兄们。”
曹方平静回答,刚好走到丙字十七号营门口,嗅了嗅鼻子,皱眉问:
“这里面,住的是谁?”
“党项人韩怀亮,还有,新来的冯宽。”
楚大雄忽然紧张起来,毕竟这事儿,他还没找时间跟曹方通气,谁成想,刚好就被他给逮到了。
“嗯,进去看看。”
“是!”
楚大雄心一紧,走在前面打开帐门,又提着灯笼迎着曹方进来。
“都睡的挺早啊!这么多年,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有收拾得这么干净的营帐,不像是行伍糙汉,倒像是娘们住的一样。”
曹方低声一笑,在里面走了几步,看向冯宽那边时,忽又皱起眉头来:
“这位新来的兄弟,睡觉,连鞋都不用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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