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浩然在东浪县税务局家属院大门口等到秦仁梅时，两人都愣住了。

秦仁梅没想到王浩然现在会长得这么胖，如果不是在一个家里生活了六年，大街上碰到都不认识。而王浩然则对秦仁梅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像是不认识了般。

在他的记忆中，秦仁梅是个安静，清纯的女孩子，一颦一笑都似乎能让鲜花绽放，哪怕后来她渐渐变得堕落放纵，但依旧改变不了留在王浩然娶她为妻的初衷。

直到今天，他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心意，只要秦仁梅愿意，王浩然立刻就能将自己的千万家身交给秦仁梅保管。

“你为什么不肯见我？”王浩然痴痴看着秦仁梅，问道。

秦仁梅略有些慌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回答我啊！梅梅，为什么六年前不辞而别？连个座机号码都没有留下？”王浩然痛心的问道。

秦仁梅转头四下看了看，拉着王浩然往旁边一家酒吧走去，边走边说道：“走，我们坐下慢慢聊。”

王浩然任由她拉着，却失笑一声，“你怕你的未婚夫看见吗？”

秦仁梅身子顿时一震，不敢对视王浩然逼人的目光，低头怯怯的说道：“你都知道了……”

“东浪县城离我们甘河县只有六十多公里，我都有好多生意在这里，自然能打听到你的消息。”

这时，王浩然的情绪也平静下来，笑着对秦仁梅说道：“你也坐吧，喝点什么？随便点，现在咱们有钱了，不用再委屈自己。”

秦仁梅这才上上下下打量着王浩然，“你发财了？”

“呵呵……算是吧。”王浩然笑了笑，点了两杯最贵的卡布奇诺咖啡，等服务员走后才说道：“那年高考落榜后，我就回到家里接过了我爸的餐馆，这些年发展的还算是顺利。”

秦仁梅娇美的脸颊笑了笑，“上学那会我们是真穷啊，我记得你的理想就是成为有钱人，现在真的实现了！弟弟，祝贺你！”

“弟弟？你叫我弟弟？”王浩然双眼一眨不眨得看着秦仁梅，露出一丝伤心的样子。

秦仁梅鼓起勇气，点点头说道：“浩然，我们现在是成年人了，现实一点，以前的就让过去吧，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往前走往前看吧。”

“你的人生就是那个税务局小科长的夫人？”王浩然冷笑一声，“他能给你什么？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是官宦家族的身份？”

秦仁梅脸上一红，“浩然，我希望你说话尊重我一些……”

“梅梅！”王浩然突然抓住了秦仁梅白皙的小手，激动的说道：“梅梅，你回来吧，我可以不计较这六年，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生活，只求你来到我身边……”

“你放开我！”秦仁梅慌张的四处看了看，急忙挣脱王浩然的手，不悦的说道：“王浩然，你不要这样，我已经订了婚，请你放尊重一点。”

“别以为你有两个钱就可以肆意妄为，这里是东浪县，不是你的甘河县！”秦仁梅真的生气了，冷着脸说道：“我的未婚夫是前任县长的小儿子，他一家人都是当官的，你这种小商人没法跟人家比的。”

王浩然更是不屑一顾，“梅梅，县长的儿子算什么？还是前任县长……我现在交往的可都是市里，省里的大官……”

“浩然，在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哪怕你再有钱，也只是个买卖人，你能当上科长吗？你手上有权力吗？”秦仁梅摇着头，脸色渐渐冰冷起来：“我已经决定了要嫁给他，你再别说了。”

王浩然不由红了眼睛。

整整爱了她十二年，为了她付出那么多，可到最后，竟然等来的只是你比不上人家这么一句话……

王浩然心中苦涩不已，若是输给林学高也认了，可现在竟然输给了一个小小的科长……他不服，也不甘心。

“梅梅，如果今天是林学高来找你，你会跟他走吗？”王浩然突然问道。

秦仁梅神情一滞，低下了头。

王浩然看到此景，心中已是了然，苦笑道：“看来我猜的没错，六年前你不辞而别，其实是跟着林学高走了。当年我问他高考报了什么志愿，他竟然没有告诉我……我应该早早想到的，还痴心妄想的盼了你六年，奢侈的想着有一天你会回来……哈哈，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秦仁梅想起以前的事情，也有些内疚，不好意思的说道：“浩然，对不起，你是个好人。只怪那时我们太穷了……”

“是啊，太穷了。”王浩然打断她的话，戏谑的说道：“穷得你为了在家里好过一些，就故意讨好我是吧，欺骗我的感情，还说要嫁给我，跟我好一辈子……现在想想，真的太幼稚了。”

秦仁梅生气了，立马站了起来，冷着脸说道：“王浩然，你如果再说这些，我就走了，你以后永远不要再想见到我！”

王浩然有些失心落魄，摇着头缓缓说道：“秦仁梅，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个问题，这到底是你妈的想法，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秦仁梅脸色一红，沉默起来。

“红灯笼这辈子认钱不认人，她当年主动勾引我爸，挤走我妈，就是想攀上我爸这个大井镇的有钱人！”王浩然缓缓说道：“这我能理解，她一个女人带着女儿也不容易，要吃饱肚子活下去，还有供你上学……她只能选择这种生活方式。”

王浩然笑了笑，接着说道：“所以，当年你考上大学后，她觉得我们王家已经配不上你们母女俩了，所以她带着你不辞而别，又去寻找更好的生活。我现在就在怀疑，你上大学的钱，是不是她又嫁给了一个老男人换来的？”

话说到这种地步，秦仁梅也不着急了。她缓缓坐下，端起服务员送过来的那杯卡布奇诺，喝了一口，姿态优雅熟练，气质动人，一看就是从大城市来的，显得跟这个小县城格格不入。

“王浩然，我承认你说的没错，我妈就是为了生活才嫁给你爸爸。为了我的学费，也为了更好的照顾我，她才带着我离开甘河，去了上海。”秦仁梅淡淡的说道：“在上海，她是又找了个男人，老头子，无儿无女却有一套楼房，每天收租吃喝不愁，当然也能供得起我上大学。”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妈，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那个年代，一对无依无靠的母女，除了这样，我们还能怎么办？”

秦仁梅双眼清澈，直盯着王浩然，冷冽的目光竟然让王浩然躲开了眼神，不敢与她对视。

秦仁梅接着说道：“我承认，当年在你们家的时候，我故意向你示好是利用你。因为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妈的心思，只以为会在你们家一直生活下去，所以我想过得好一点，不让你爸再打我，再骂我……我这样做有错吗？”

“有错！”王浩然突然大声说道：“你欺骗了我的感情！”

“呵呵。”秦仁梅轻笑一声，“是你自己想多了吧？我对你说过我要嫁给你吗？我说过喜欢你吗？”

王浩然哑然无语，以前的秦仁梅的确没有直说过，但是她那宛如秋波般的眼神情意绵绵，只要多看一眼，王浩然都能融化了……还需要什么真情告白！

过了好一会，王浩然缓缓说道：“难道，你从来都没有对我动过情吗？”

秦仁梅看见他，脸色缓了下来，“浩然，我们朝夕相处整整六年，说没有感情不可能，但也只是兄妹之情，朋友之情，没有那种……”

王浩然闭上了眼睛，感觉鼻子酸酸的。这么多年了，原来自己都是自作多情，像个小丑一样在她和林学高之间上串下跳，作揖挠耳惹人发笑……

“你只喜欢林学高？”他不甘心的又问道。

秦仁梅望向窗外，思绪似乎也飘回了六年前，那时的她还不像现在这般势利，现实。她也有青春，也有爱情，而且比谁都爱的深。

只不过，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罢了。

“我走了。”秦仁梅没有回答王浩然，转身向着酒吧外面走去，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来说道：“我结婚的时候会请你，以姐姐的身份。”

王浩然苦涩一笑，姐姐……异父异母的算什么姐姐？

“还有就是……”

秦仁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有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林学高回来，请你通知我一声。”

“你还是忘不了他？”王浩然冷笑一声，心中有种快意一掠而过。

“不是。”秦仁梅摇摇头，伸手摸了摸脖子处的衣服，黯然说了一句便离开了。

“只是有个东西我要还给他。”

秦仁梅走了后，王浩然看着桌上那杯卡布奇诺，一下也没有动，觉得那泡沫就像是时空漩涡，似乎钻进去就能回到过去一般。只是，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那回去又能如何？

能得到秦仁梅的真心吗？

不过，林学高终究也得不到秦仁梅。

想到他们俩明明中间只隔着六十公里，却永远都不能相见，王浩然的嘴角就浮出了一缕残酷的笑意。

六年前就开始骗我？

林学高，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能骗我六年，那我就能让你后悔一辈子！

……

马小梅挽着林学高的臂弯，两人缓步走在公园的小道上。

“听说你跟我爸吵架了？”

林学高笑了笑：“没有，只是有点分歧。”

“哎呀，我爸那人是带过兵的，老顽固，而且还有些霸道，你可得让着点他啊。”马小梅担心地说道。

“你放心吧，没事。”林学高捏了捏她的小手，安慰道。

“嗯，我信你。”马小梅开心了起来，蹦蹦跳跳的说道：“我爸说这两天让你多陪陪我，工作上的事让别人去忙就行了。”

林学高愣了愣，变相的停职？

他苦笑一声，无奈的说道：“也好，我就陪在你身边，给你当保镖了。”

“才不要你当保镖呢。”马小梅拉着林学高的手，娇笑道：“我们去看电影吧，今晚是新片子，好像叫天下无贼，是刘德华演的。”

“那好啊，我知道你最喜欢刘德华。”林学高暂时放下心中烦事，笑道：“我去买袋爆米花。”

“快去，最好再买两瓶汽水，要橙子味的。”马小梅雀跃道。

在电影院里，他们看着刘德华和刚刚认识的王宝强，喝着汽水吃着爆米花，本来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吻上了。这是他们的第一次，马小梅紧张的几乎舌头都要抽筋，说这是她第一次跟男生接吻。林学高笑了笑，低声说了句我很荣幸。

夜已经深了，从电影院走出来，两个人依偎着走到公安局家属院时，却意外地看见范有才站在楼下焦急的走来走去。

林学高感觉不妙，便对马小梅说道：“你先上去吧，小范找我应该有事。”

马小梅不放心的叮嘱道：“你小心点，不管去做什么，自己的人身安全都是第一位。”

林学高点点头。

马小梅乖巧的上楼回家，也没有再多问什么，从今天接吻那一刻开始，林学高就是她认定的丈夫了，必须要在人前给男人面子。

“林哥，你上哪去了？找一天都没找到你。”范有才跑过来抱怨道。

“你没打我手机吗？”林学高反问。

范有才跺脚道：“哎呀，我都快把你的电话打烂了……关机。”

林学高这才想起刚进电影院时，马小梅说怕来电话影响气氛，两人都关了手机。

他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胡科长把方东抓回来了……”

范有才刚说到一半，林学高已经转身向着停在路边的吉普车狂奔而去。

两人赶到公安局大院时，一眼就望见五楼审讯室的灯是亮着的，车都没停稳林学高就冲了下去。

范有才后面跟着大喊：“林哥，你冷静点……”

林学高跑到五楼，看见胡国富刚好从审讯室走出来，随后两个刑警夹着一个瘦小男人。

那人明显挨了打，站都站不稳。

林学高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心中五味陈杂。六年没见了，印象中那个内向秀气，动不动就会害羞的男孩早也不见了。如今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肮脏、颓废、自抛自弃的邋遢男人。

方东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五的样子，似乎自从他们认识那天开始就没长过个。脏兮兮的头发盖住了大半个脸，从缝隙中可以隐约看到那张很长时间没有认真清洗过、被污垢遮盖的脸。他嘴角流着血，不敢抬头去看林学高，似乎这个场景让他很难堪，无法面对曾经一起玩耍的老同学。

也许，那个人只在想象中存在吧，林学高摇摇头。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好兄弟见面时的场景，也曾想过方东在那种煎熬的生活中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无论林学高怎么想，再往坏处想，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结果了。

胡国富停下脚步，戏谑道：“哎吆，这不是小林嘛，休假回来了？”

“谁下的抓捕命令？”

林学高攥着双拳，冷冷地问道。

他发誓不管是谁下的命令，都会向厅里投诉这种不按法律程序文明办案的违规行为，还有胡国富滥用私刑，已经严重的构成了渎职罪。

“谁说是抓捕啊？我只是传唤嫌疑人问话而已，这还没超过12个小时。”胡国富眯着眼说道，活像一个流氓。

“你这是问话吗？”林学高指着方东悲惨的样子，怒喝道：“看他成什么样子了？都站不稳了，你就是这样问话的？”

胡国富不屑道：“他是个瘸子，本来就站不直，这还能怨我？”

林学高气得一世语塞，捏紧了拳头，下意识的就想给胡国富两拳。

胡国富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神情更是挑衅，似乎就在等林学高出手。

林学高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股暴戾的气息问道：“那你问出什么了？”

胡国富有些失望，只要林学高敢先动手，他就要乘机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的年轻人……没想到他倒是忍住了。

还算是有点城府。

“没有，他什么也不肯说。”胡国富不耐烦的说道：“没事就让让，我还得负责把这个瘸子送回去。”

林学高侧身让开路，心想如果被你问出了什么，那就说明是方东故意想让你知道的。别人不了解方东，觉得他只是个收破烂的瘸子，可林学高知道，上学时的方东有多优秀。

胡国富走了几步，突然回身坏笑道：“对了，他虽然没有交代什么情况，但经过法医检查发现这瘸子竟然是个软蛋！**在很早的时候就受过重击，彻底报废了，举不起来。”

林学高顿时一愣，自觉得脑子里空白一片，嗡嗡作响。

“啊！姓胡的，我操你妈……”

先前一声不吭的方东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疯了一般挣扎着就要向胡国富扑去。

他双眼血红，双鬓青筋暴起，完全没有了刚才懦弱的样子，像头饿狼似的。林学高甚至觉得如果让方东扑上去，用嘴都能把胡国富咬死。

可惜，方东被两个刑警死死架着，除了喊两声，什么也做不了。

“哼！那你也得能操才行，软蛋！”

胡国富揶揄一声，冷笑着走了。

两个刑警带着重重呼着粗气，双眼血红的方东跟上，渐渐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林学高呆立当地，一动不动，甚至方东刚才从身前经过都没有说上一句话。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慰？

或者是鼓励？

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都那么苍白，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