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乔春野没有按时回家。尽管天色渐暗，风势也比白天大，头顶甚至淅淅沥沥飘起雨丝，可她还是挤进通勤的人群，来到万朝汇购物中心，钻进临街的咖啡店。

这家店是上一次她和肖文相约见面的地点。不过上次有周楚楠陪同，这次却只有她一个人。

她等了一杯咖啡的时间，肖文夹着公文包姗姗来迟：“不好意思啊，刚从饭局抽身，工作上的事。”

肖文眼圈发红，身上透出一股酒味，和西装革履的打扮颇为不搭。但乔春野没有在意，只是露出笑容：“没关系的，我也刚来没多久。”

对方也报以微笑：“突然找我有什么事啊？”

“是这样，我最近报名参加了中学生论文大赛，涉及到宠物行业的市场调查，想向你请教一些问题。”

“哦？”对方挑起眉毛，“论文大赛不是已经结束了么？我听说楠楠没拿到名次，把他老爸气得够呛。”

“答辩是结束了，但论文还要提交最终版本，我想再改一改。”乔春野面不改色地编造谎言。

“可以啊，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太感谢了！”乔春野拿出纸笔，“我想知道你们公司销售的产品主要包括哪些种类？”

“那可多了，”肖文难掩口吻中的自豪，“从食品、罐头、专用玩具到医疗器械，都是我们的业务范围，你可以去查官网，我们有专门的研发团队，能够满足宠物市场各个细分领域的需求。”

肖文口中的品牌，乔春野自然不陌生，在瑞德的诊室里、货架上、病房内，随处可见印着品牌标识的商品。她发出赞叹：“这么厉害啊。”

肖文耸肩：“我只是个普通的销售员，公司的ceo陶女士就是楠楠的母亲，你和楠楠不是好朋友么，你可以直接问他嘛，说不定他知道得比我清楚呢。”

但乔春野对周楚楠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只是接着问：“肖大哥，你喜欢动物么？”

对方不禁一怔，很快点头说：“当然喜欢。”

“那你对现在一些虐待动物的恶性事件怎么看？比如有一些人专门抓流浪猫，用献血的名义赚钱，你听说过这种事么？”

肖文睁大眼睛：“你在哪看到的？”

“我有个朋友在流浪宠物救助中心做志愿者，是他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如果是真的，也太没良心了吧。”

“是啊，”乔春野点头，“我朋友说，想找媒体来曝光他们！”

肖文的脸色有些僵硬：“媒体也不一定靠谱，现在的媒体总是危言耸听，添油加醋，为了流量不顾真相，所以不能指望他们解决问题。”

“你说得太对了，”乔春野重重点头，“最近又有一些媒体造谣抹黑我姑姑，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是么，我没注意……”

“我朋友还说，如果媒体也不管，就打算报警，让警察去管。”

“报警倒是可以试试，但目前和宠物保护相关的法律还很欠缺。我也不是专业人士，恐怕没办法给你太多建议。”肖文的口气透出一丝急切，““你不是快要高考了么？学业应该很忙吧，我们言归正题怎么样？”

“好啊没问题。”

乔春野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肖文似乎愈发不耐烦，答得越来越简短，在喝完手边的咖啡时，他接起电话飞快讲了几句，便匆匆与对方辞别。

乔春野等的就是这一刻，她飞快结账，紧跟在肖文身后，借用商圈附近密集的人群做掩护，一路尾随对方钻进地铁。

大约一小时后，肖文经历两次换乘，终于跳下车。

他自称在市中心区租住独立公寓，而他下车的地点却很偏僻，出站口附近毗邻机场高速，没有居民楼，只有几处尚未落成的建筑工地，四周荒芜一片。

乔春野的心脏突突直跳，假如肖文真的抓了大圣，暗地里贩卖猫血牟利，想必会被自己方才的说辞吓到，那么他此刻前往的地点，多半是他关扣流浪猫的据点。

只要跟着他找到据点，就能拍下证据，到时候自己一定要揭发他的无耻行径。如果自己的力量不够，就去找救助中心的曾煦帮忙，或者找秦阿姨和琳琳姐……这半年来结识的友人们的面孔依次浮现在脑海，带给她无穷无尽的勇气。她屏住呼吸，潜入夜色，小心翼翼地追随肖文的脚步。

肖文沿着高速公路旁边的隔离带走了很久，绕过一间加油站，终于走进一片建筑工地。乔春野躲在加油站后方，拿出手机查阅地图。

原来这是一片烂尾楼盘，由于开发商破产撤资，已经停工超过半年，盖到一半的建筑尚未封顶，灰褐色的水泥胚墙孤零零地矗立在空地上，已经盖起的两层里隐约透出一些昏黄的灯光，肖文的身影穿过黑暗，消失在光芒笼罩的地方。

乔春野跟上他的脚步，把手机举在面前，每走一步都用上十万分的谨慎，目光借着一丝漏光拼命观察。她注意到地面的泥沙里夹杂着一些浅色绒毛，在瑞德工作的经历使她对宠物脱落的毛很熟悉，奈何在如此晦暗的环境里，手机镜头根本拍不出效果。她只能作罢，转而继续向深处走。

深处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的入口和出口各有一扇门，尽头的门连接着一个房间，毛坯墙边隐约可以看到一排深色的阴影，像是铁笼的栅栏。

栅栏里隐约可以听到抓挠金属的声音。

乔春野背贴着墙继续向前走，试图让手机屏幕里拍摄的画面更加清晰，可她眼前突然一黑，房间里仅有的白炽灯泡熄灭了，她在黑暗中匆忙回身，随后听到咔嗒一声，是走廊入口处的门被锁住的声音。

紧跟着，头顶的应急灯亮了。

应急灯一瞬间将走廊照得通明，惨白色的光里浮现出肖文的脸。

乔春野死死盯着他，向后退了一步，然而背已经贴上冰冷的墙壁：“你……你……果然……”

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转身扑进房间。

房间里的景象让她彻底惊呆了。

靠墙一排都是半人高的铁笼，在阴湿的空气中透出生锈的味道，十几只猫挤缩在笼子里，脚底的地面早已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这些猫品种各异，其中有一只橘色的狸花猫，额头上有一圈白色的绒毛，眉心处向上翘起，像是动画里孙悟空的紧箍咒似的。

如此独特的花纹，世上很难找出第二只。

“大圣！”她尝试呼叫猫咪的名字，然而猫咪目光呆滞，即便听到她的声音，也只是略微动了动耳朵，并没有做出其他反应。

她在网上见过一些关于黑心猫舍的报道，但眼前的景象她还是令她感到反胃。她拿出手机想要拍摄证据，然而五指不住地颤抖。下一刻，她感到手腕一阵剧痛，肖文捏住她的腕口，轻而易举地把她的手机抢走。

“大小姐，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好奇心杀死猫。”

“还给我！”乔春野大声尖叫，不顾一切地超肖文扑去。

“怎么可能还给你！”肖文在她的肩上狠狠一推，“别逼我把你也关进笼子。”

饶是她个头高大，但终究只是个女孩子，力气根本敌不过成年男性，被推着向后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她抬起头：“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虐待它们！”

“为了生意。”肖文的口吻很冷漠。

“它们都是鲜活的生命啊！”

“我还不需要中学生来给我上思想品德课，”肖文把她的手机放进自己口袋，“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乔春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死死盯着他：“我要曝光你的行为！我要报警！”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么？”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你打算怎么办？”

“是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放你回去是不可能了，杀人灭口也怪危险的，”他边说边转过头，目光越过乔春野的肩膀投向远处，“半夜高速路上都是货运车，司机经常疲劳驾驶，就算出个车祸，也称不上意外，你说是不是？”

乔春野缓缓偏过头，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毛坯房脏兮兮的玻璃窗外，隐约可以看到高速路两侧的夜灯。路面蜿蜒成接近S的形状，后方是尚未完工的高层小区，夜幕下的黑影在她记忆深处漾起一片涟漪——半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她接到父亲的噩耗，被大人们带去医院。一群陌生的警察用手机屏幕查看事故现场的监控，她凑近看了一眼，当时监控镜头里映出的画面，和眼前的景象竟是如此相似……

她只觉得胸口愈发憋闷，喉咙像是被一只手扼住，怎么也喘不过气。远处影影幢幢的大楼，不断地挤压她肺部的氧气。终于，她两眼一黑，什么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