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春野没想到，第二天她就看到了乔冰珊辛勤工作的“英姿”，地点竟在自家楼下。

正值晚高峰时间，她放学回家，看到楼下小区花园围了一群人，连物业管理员都从办公室里钻出来看热闹，乔春野跟这位管理员阿婆打过照面，还算相熟，就顺口问道：“怎么回事啊？”

阿婆忍俊不禁：“你自己去看嘛。”

乔春野对看热闹兴趣不大，正要离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央传出：“坐下！”

竟是乔冰珊的声音。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点起脚尖，借着身高优势，目光越过一片脑袋，往人群中央看去，只见乔冰珊手里拿着拴狗绳，身边是一只灰白相见的哈士奇犬。

哈士奇还没到成年体型，但身高已经和乔冰珊腰线平齐，显得又大又壮，双方仿佛在角力一般，尽管娇小的女性不断地发号施令，但大型犬根本不听话，不安分地四处乱窜，要不是有绳子拴着，恐怕早就跑远了。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这是美女大战野兽吧。”

“妈妈快看，那个阿姨好搞笑哦。”

“小姑娘家养这么大的狗，不是找罪受么。”

只有乔春野知道，那只哈士奇根本就不是家养的。她忍不住分开人群，走上前去：“你在干什么？”

乔冰珊抬起头，看到她时面露诧色：“你怎么没去上课？”

“现在都几点了，”乔春野撇嘴，“早就放学啦。”

“哦……”乔冰珊眨眨眼，“不好意思，没注意时间。”

“你不是要去做上门医生么？怎么反倒牵了一只狗回家。”

“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啊？”

乔冰珊身后的长椅上有个塑料盒，里面装了几袋简易包装的宠物零食，哈士奇似乎闻到味道，鼻子不住地往零食的方向拱，但乔冰珊拉紧绳索，将它拉回原地，毫不留情地下达命令：“哈利，听话，快坐下。”

“它叫哈利啊？”

“是的。”

“你该不会在训练它吧。”

“是的。”

乔春野渐渐理解：“你的客户花钱让你训狗？”

“准确地说是行为纠正。”

话音刚落，哈士奇又扯起脖子乱叫起来，声音比过年的炮仗还响。

乔春野忍不住发笑，姑姑从前在医院里是绝对权威，训斥顾客好似班主任训斥学生一样，居高临下，毫不留情，她实在想不到，对方居然也会落入这般田地，被一只不听话的狗耍的团团转，惨遭路人围观。

“你干嘛要接这种工作？”

出乎乔春野的意料，乔冰珊微微偏过头，神色似乎有些犯难：“本来不想接的，但是对方态度很好，而且……报酬也比较合适。“

乔春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她也接触过训狗师，大都是人高马大的男性，她不禁皱眉：“你真的能行吗？要不还是找专业的来吧。”

“不用，我选修过宠物行为学，知道该怎么做。”

“真的吗？你让它坐下都有十分钟了，它一次也没坐过。”

“才十分钟，动物和人类幼崽一样，需要耐心。”

乔春野性子急，哪里有这份耐心，越看越是着急。乔冰珊见状，说：“你先回家去吧，不用管我。”

“那我先走了啊。”

“嗯。”

乔春野回到家里，简单吃过饭，便闷头写作业，直到外面的天色全黑了，乔冰珊还没有回来。她走到阳台，向下俯瞰，围观人群早就散去，只有乔冰珊还在，手里牵着陌生人家的狗，绕着小区花园的步行道转圈。

花园面积还不及半个操场大，乔冰珊牵着狗，不知绕了多少圈，口中一遍遍重复同样的命令，像机器似的，但动作却比机器更加温柔，每次哈利做对了，就扔给它一块零食，弯下腰抚摸它毛茸茸的背。

乔春野远远地望着，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原来她的姑姑只是口吻冰冷，不善言辞，但对世界倾注的温柔，都在举手投足之间。

仔细看去，哈利似乎比傍晚时安静了一些，虽然还是不太听话，但至少在行人经过时不再突然扑上去，也不再会被车辆鸣笛的声音吓得大喊大叫。

乔春野天生便心高气傲，过往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将别人视作榜样，可眼前这位没有丝毫长辈气场的年轻姑姑，却令她油然生出几分钦佩。

她忽地想起，明天高三家长会，于老师说要安排表彰仪式，奖励论文大赛进入决赛的同学。她本来打算找借口推掉，但望着楼下的情形，她突然改变主意——或许可以邀请乔冰珊作为家长出席。

不知怎地，这一次她充满信心，对方一定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

乔冰珊没想到，春野会主动要求她参加家长会，尽管最近工作邀约越来越多，但她还是答应出席，并且让秦玲帮忙错开时间安排。

久违地来到市一中，学校四处弥漫着紧张的备考气氛，学生的压力也转移到家长身上，高三家长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围在教室门口查看模拟考试的张榜结果，表情比学生本人还要紧张。

只有周楚楠的父亲是例外。

周楚楠的成绩稳居榜首，他的父亲周士卿自然备受瞩目，周围纷纷向他投来羡慕的视线，不时有人上前询问取经，他一一作答，谈吐之间藏不住骄傲自豪。

乔春野的名字在榜单中段，不好不差，乔冰珊也没有得到什么关注，她已经打算进教室了，但周士卿却叫住她：“小乔啊，最近怎么样？”

她回过头，对方面带微笑望着她，口吻仿佛在医院时一样。

她简单回答：“还好。”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换个行业也能继续发光发热嘛。”

就算迟钝如她，也能听出对方口吻中的轻蔑，她留下一句：“多谢关心。”便转身走进教室。

颁奖环节设在家长会开头，看到于鸿运走进教室，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她只知道今天要表彰论文大赛成绩优秀的学生，但并不知道负责人的安排。虽然是公开场合，但她和于鸿运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从手里接过纪念品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浑身僵硬。

还好颁奖很快就结束了，她迅速地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不再多看对方一眼。

总算熬到家长会结束，她只觉得比上了一天班还累，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哈利还寄养在家里，她打算早点回去看看情况。

她走到校门口，于鸿运却从身后追来：“乔医生，等一等。”

她不大情愿地停下脚步：“我现在已经不是医生了。”

“呃，那怎么办，叫你春野家长？”

“于老师找我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很久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于鸿运见对方不为所动，便深吸一口气，说，“春野告诉我，你还在找我的猫。”

乔冰珊不禁怔住：“她怎么知道的？”

“你没告诉她么？”

“没有。”

于鸿运摆出当老师的态度，摇头说，“这样不太好，春野这孩子心气高，不喜欢别人有事瞒着她。”

“我也没有故意瞒她，只是觉得跟她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她很关心你的。”

乔冰珊眨眨眼：“是么？”

“当然是呀。”

乔冰珊没有回答，和于鸿运面对面，她只觉得无所适从，话说得越多，心里反倒越慌乱，她又看了对方一眼，说：“找到之后我会联系你，我先走了。”

“等等，”于鸿运追了一步拦在她面前，“找不到就不能联系我吗？”

乔冰珊停下脚步，口吻有些不悦：“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么。”

于鸿运愣了一下，刚好听到刘芷萍的声音从校门口的方向传来：“于老师，你也才下班呀？”

他急忙转过头：“是啊，今天家长会。你呢？”

“我今天正好开车去见客户，顺路来接我妈下班。”

“哦。”

刘芷萍的目光飘到乔冰珊身上，先是面露诧色，而后小声问道：“这位是？”

“噢，是学生家长。”

“哇，好年轻，完全看不出孩子已经上高中了。”刘芷萍望着乔冰珊，口中发出赞叹。

乔冰珊的脸色有些僵硬，解释道：“呃，我是乔春野的姑姑。”

“乔春野？就是前几天刚见过的那个女孩子？”

“是啊是啊。”于鸿运急忙打圆场，“两个人的年纪本来也没差太多，只是隔了辈分。”

“原来如此，不好意思啊。”刘芷萍也面露尴尬，“你们认识很久了？”

于鸿运说：“是挺久了。”

乔冰珊说：“不久。”

两个人同时开口，声音撞在一起，于鸿运不由得张圆了嘴巴，望向对方。

“这样啊，”这次轮到刘芷萍打圆场，“大家都是同辈，下次有时间一起吃饭吧。”

“不用了，我先走了。”乔冰珊立刻摇头，走前往于鸿运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说，“我一定能找到，你等我联络。”

“乔医生——”于鸿运想要挽留，手伸到一半又落下来，目光一直追着对方消失在校门口。

刘芷萍转向于鸿运，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想到于老师交际还挺广的。”

“我……”

于鸿运试图解释，然而对方却冷冷打断他：

“不用勉强，我会跟我妈说清楚的。”

留下这句话，她便气鼓鼓地往学校深处走去。

只剩于鸿运一个人傻站在原地，半晌过后，低下头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