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葬礼那天艳阳高照,惊蛰过后春雨一直下个没完,温励驰前两天还在担心要是今天依然下雨,地上湿滑,或许还要让人去弄几辆摆渡车。

幸好天气预报是准的,阴了一早上,天际乌云层叠,但雨到底没落下来,反而刮了一阵风以后云全散了。

他站在主家最前头的位置,一身黑西装,胸襟别一朵白花。斜后边站着小段顺父亲,再往后,一堆孝子女及孙辈。

所有人表情戚戚,来一个吊唁的,他们就朝人家鞠一个躬,然后温励驰伸手去和宾客握手,感谢对方百忙之中莅临悼念,寒暄两句,再由小段顺父亲把人往灵堂里请。

温家人脉众多,亲属朋友甚广,从早上八点起,他们一直站在这里循环往复鞠躬道谢。

眼前这个宾客,华北最大电气公司的总裁特助,与他寒暄过后,温励驰微微抬起右手,拂开袖口,垂眸瞟一眼,快十二点了。

眼看着后来的吊唁者变得稀稀拉拉,他转头朝身后一堆半熟不熟的面孔里认了一会儿,蓦然瞧见一个身姿笔直,极高挑,也极青涩的alpha少女正在俯身和一个老者谈论着什么,姿态挺低,但表情却不卑不亢。

他定定看了一眼,朝那孩子招了一招手。

少女看见他的示意,顿了顿,然后转头跟老人说了什么,两人握了握手,那人说了句“节哀”还是什么的,便朝一个方向走了。少女很快从人群里走出来,走近了,温励驰才看清,她手里牵着个比她矮一些的男孩儿,眼睛极亮,藏在她身后偷偷瞧他,那模样,不像是怕,更像是戒备。

他挑了挑眉,他可不记得他们家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孩子,但他也没在意,大家族里总是会莫名其妙多或者少一些孩子,他俯身朝少女说了句:“我有个重要电话,后面来吊唁的你来招呼。”

“呃?”来来往往的都是政商界的大佬或大佬的下属,少女对这样的大型社交场合没有经验,神色变得有些紧张,但什么也没说,捋了捋盘发整齐的耳鬓,马上点了点头,“好的,叔叔。”

“别怕,我刚才怎么说怎么做的,你得体些照着做就行。”温励驰对这个大侄女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

他大伯是中年丧子,他堂哥大他十几岁,标准的花花公子,投资什么赔什么,生孩子却挺擅长,结婚三次,出轨无数,留下了六七个子女。温家子女单薄,所以尽管他这个堂哥事业平平,某种程度上,却也算是个功臣。

眼前这一个,小时候过年聚会的时候一见着他就哭,如今,倒是有几分样子了,临危不惧,比他堂哥强。

他拍了拍那孩子单薄的肩膀,“你是长孙,你爷爷走了,今后你就是一家之主,记住,任何事儿到了跟前,别露怯,先接住。你刚才就做得很好,过几年毕业了进公司,跟这些人还要打更多的交道,要做得更好。”

这是要抬举她,少女听出来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得此殊荣,但立马沉声应了句:“是。”

说是亲戚,但他们家这支从她祖父那代就分了家,本来她祖父和温励驰的父亲算是齐头并进,可自从她爷爷偏瘫以后,她家就败落了,她父亲去世得早,一家人本来就全靠祖父养活,现在祖父一走,整个家的支柱倾然倒塌,往后该怎么走,该怎么用有限的资源去维持这么一大家子从来优渥的生活,她是真愁。

温励驰这么几句话下来,虽然没明说,但也差不多了,她年纪轻轻就手握大权的叔叔是要给他们家一条出路。

温励驰转身欲走,刚抬脚,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朝那个警戒的少年打量一眼,问了句:“这孩子是?”

“啊,他吗?”长相英气的少女侧头看了眼手里牵的人,把少年推到身前,殷殷介绍:“叫阿旅,是个beta,十七岁了,小时候妈妈去灾区赈灾收养的孩子,现在是我的仆人,他读书很厉害。”

仆人?

Beta。

瞥了眼少女少年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温励驰想到什么,目光柔和了下来,“很好。”

“叔叔?”什么很好?少女感到疑惑。

她身后,猫一样谨慎机警的少年,眼神也怔然住。

“没什么。”温励驰摆摆手,轻声说:“以后也要像现在一样好。”

说完转身离开。

穿过回廊曲亭,避过古旧青石板路上坑坑洼洼的小水坑,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绕了一圈后,却发现自己竟然走出庭院,直接到了大门。

当初分家时,他大伯得到的家产多,于是祖父把祖宅留给了他爸,现下这座屋,是他大伯自立门户后的宅子。一家人审美类似,但同样是园林,格局可大有不同,温励驰只有过年拜年才偶尔来,来了也只在会客厅略坐坐,或者餐厅吃饭,并不太熟悉路。

皱起眉,温励驰在原路返回和从走大门之间选了选,不管走哪条,总之已经偏离了他本来的目的地。

他想,干脆先回灵堂,找个人带他去房间。打定主意,他继续往前走,快到闸门了,保安认得他,快步从保安亭里下来给他问好开门。

他点点头,迈步往里头走,没几步,瞥见斜前方不远处,正对着大堂的一处假山亭台里,并肩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矮的那个,一头长发,戴顶黑色毛线帽,捂得严严实实,像个女孩儿。

那两人站得极隐蔽,像不愿意被任何人发现。温励驰往前走几步,微微仰头,从假山的侧边眯起眼睛仔细认了认。

他心里其实有了猜想,可金桥为什么要偷偷来呢?从前每次出现,他哪次不是大张旗鼓的?是因为上次的事儿?唐连求婚那天,他把人骂走以后金桥再也没在他面前露过脸,拜年都只给他发了个消息,他没想把人吓成这样的,偶尔想起来,感到愧疚,总琢磨着把人喊来家里吃个便饭,只是一直没空。

身边那个男人又是谁?唐连?唐连没那么高大,而且应该也不敢再来招惹他身边的人。

正琢磨呢,金桥身旁的人微微扭过来一点脸,带着点安慰的神色,低声跟金桥说了句什么。

温励驰一瞬间认出了那张脸。

他的瞳孔不可置信地缩了缩,像大白天见了鬼。如果法院出具的死亡证明书不能作假的话,那他之所以能见着那个人,只能真是见鬼了!

温励驰咬了咬牙,额头鼓起几根青筋,他有很多疑问,很多不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他妈的被耍了!

攥紧拳头,他朝上头两个挨得很近的人怒吼了一声:“金杉!金桥!你们俩兄弟给我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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