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
于家人一大清早就起床,迎接亲戚朋友登门,水果篮和礼酒瓶摆满玄关,茶几上是五颜六色的糖果和蜜饯,老人家在厨房里准备年夜饭,灶台热气腾腾,小孩子凑在电视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于鸿运在母亲的指挥下,颤颤巍巍地踮起脚尖,把对联横批贴好,纵身从凳子上跳下,拍了拍手心的尘土。
母亲递给他一张便签纸:“宝啊,去超市采购点干货,还有最近流行的零食也多买点回来,给弟弟妹妹吃。”
“知道了,”于鸿运把采购清单放进口袋,“我正好出去办点事,回来路上买。”
“大过年的还忙工作啊?”
“不是工作。”
“那是什么事?”
“私……私事。”
“还找猫啊?”
“不找猫了,找人。”
“哟,去找魏老师家的千金小姐?”
“……不是她。”
“那是找哪个哟。”
“妈,你就别问了!”于鸿运一边披上风衣,一边急匆匆地收拾东西,两脚抹油准备溜。
母亲伸开手臂拦在门边:“你小子别急着跑,先给我说清楚,人家魏老师的闺女对你一片真心,人长得又漂亮,性格又好,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就是因为她是个好姑娘,我才不能耽误人家……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你总挂在嘴边的那个乔医生吧。”
于鸿运的动作滞住了。
“唉,你总是一厢情愿,就想对待那只猫一样,好吃好喝供养者,还不是说跑就跑了。万一人家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里,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人怎么能和猫一样……哎呀我不跟你说了妈,我走了。”
“你随便吧,妈是为了你好。要我说啊,还是狗比较听话,你二姨家那只博美,像个小公主似的,过完年咱们也去买一只养吧……”
于母的絮叨话还没说完,于鸿运已经迈出了家门。
*
街市上处处弥漫着过年的气息,小孩子穿得花花绿绿四处跑动,大人们停在街边交谈道贺,路旁的店铺门外摆起鲜花,在萧瑟灰暗的冷冬里,显得格外明艳。
于鸿运在花店门口驻足,拿起一束满天星端详。没过多久,店家便推门出来,问道:“先生,要买一束吗?满天星是象征思念的花,送女朋友再合适不过。”
他挑起眉毛:“思念?”
“是啊,满天星只要插进清水,就能养很久,寓意着思念绵绵不绝,多浪漫啊。”
“那我买一束吧。”
“好,这就给您打包。”
于鸿运耳根子软,向来容易被推销,捧着一大束满天星走出花店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长假伊始,街上不乏热恋的情侣,他独自捧着花束,穿过人群,不知不觉便走到乔冰珊居住的小区。
虽然只来过一次,但他清晰地记得一草一木的方位,他站在楼下,抬头仰眺。
尽管还是白天,乔冰珊家的窗帘却紧紧地闭着。
他拿出手机,越过一长串没有回复的消息,深吸一口气,拨通对方的电话。
嘟——嘟——铃音响起,他的心也随之揪到嗓子眼。
五声、六声、七声……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铃声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于老师。”
缺乏起伏的声调之中透出几分倦意,他眯起眼睛,仿佛看到窗帘随风动了动,他握紧听筒,问道:“你还好么?”
“嗯,挺好的。”
“过年没回家?”
“没回。”
听筒两边同时陷入沉默,半晌过后,乔冰珊再度开口:“于老师家里应该很忙吧,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等一下,”于鸿运急忙打断她,“我放弃寻找大圣了。”
对面没有立刻回答,不过他能听到细小的抽气和吞咽声。隔了好一会儿,乔冰珊又问:“为什么?”
“能试过的方法我都试了,大概我和它是真的没有缘分吧,你也不用继续找了。”
“我还不想放弃,”对面的声音突然变大,“寒假期间,你如果没有别的安排,我们可以继续想办法,我联系过救助站……”
“恐怕不行,”于鸿运打断她的话,“我要去参加青年教师封闭培训,初三就走了。”
“这样啊……”对面的语调再次变得,甚至显得有些沮丧,“加油,你一定会有个好前程的。”
“对了,你喜欢花么?”
“嗯?”
“冬天买一束花,放在窗台边,肯定很好看的。”
“……可能不太方便,我对花粉过敏。”
“哦,那还是算了。”
于鸿运低下头,凝着手里的花束,一阵风拂过,五颜六色的满天星仿佛在瞬间褪去了色泽,和他无处寄放的思念一起,凋零在冬日的寒风里。
他再一次举目仰眺,素色的窗帘仍旧紧闭着,他曾幻想化作一缕晨光,投进那狭小的缝隙之中,他以为只要驱散黑暗,就能看到世间独一无二的风景。
可惜,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一个男孩路过他身边,仰头望着他:“哇,好漂亮的花。”
“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了。”
他把花束递给小男孩,在对方的注视下,转身悄然离去。
*
邻近春节假期,秦玲在附属商店呆得有些无聊,最近医院生意惨淡,连带着商店的顾客也寥寥无几。她是闲不住的性子,便拿出这一年来的账目,做起盘点库存的工作。
商店外售的药品和医院内部使用的药品存放在同一间仓库,公用同一本账册,邻近长假,大部分库存都已清空,只剩几箱残留,她索性放在一起核对。
只是没想到,这一核对不要紧,竟发现一箱异常的药剂,账册是登记的是今年生产的批次,实物却已过期两年以上的。
药品保管条件苛刻,成本也不小,所以过期的批次都会定期丢弃,但这一盒不知道为何逃过了清理,而且已经开过封,有一部分被用掉了。
单从仓库的账目来看,分不清药品是什么时候被取走的,使用时是否还在保质期限之内。秦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汇报领导。
张院长正在办理调职,实际管理工作已经交接给周士卿,她带着账本,敲开周医生的诊室,把情况讲了一遍。
周士卿很是惊讶地看着她:“你是说我们的仓库里有过期药品?而且登记信息是错的?”
“千真万确,我核对了好几遍,除了这盒止血剂之外,其他都是正常的。”
“我知道了,账目先放在这里,我去查。”
秦玲面色凝重:“周医生,你说会不会有病人刚好碰上过期药,止血剂在手术之后还挺常用的。”
周士卿点点头:“确实有这个风险。”
秦玲不禁有些慌张:“那咱们怎么办?”
周士卿宽慰她道:“你先别急,也有可能盒子两年前就开封了,只是没有用完,一直搁到过期而已。我们的医生都很仔细,应该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待会儿我会仔细排查手术记录的。”
听了他的保证,秦玲总算松了口气:“那就麻烦你了。”
“嗯,交给我吧,过期的药尽快报废处理,早丢掉早安心。”
“好的好的,我这就安排。”
周士卿点点头:“多谢你的提醒,医院就需要你这样负责任的员工。”
秦玲怔了一下,笑道:“毕竟我是看着它一步步成长的嘛,肯定希望它好。”
周士卿站起身,握住她的手:“我愿意和各位同心协力,克服眼前的困难,重振瑞德的辉煌。”
他的保证让秦玲很是满意,放下账本便离开了。
周士卿待她走远后,关上诊室门,把有问题的一页仔细撕下,揉碎,放进水槽里,打开水龙头。
纸屑很快被水冲化,和证据一起消失在池底的漩涡中。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