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廖驰说对了,一进入十月份,本城的房市好像真的火热起来了。
连小穗也在楼里碰到了几次房产中介,甚至,直接在自己家门口撞见了一个。
节后第一天早晨上班,小穗在楼道里等电梯。一开门,电梯里有人正好迈步出来。
小穗低着头整理包包,拉链还没拉上,整个人立马僵住。一抬头,发现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介小哥,她猛然松了口气。
中等个头的年轻小伙子,胸前挂着绿色的名牌,手里还拿着一会儿进门用的干净鞋套。小哥笑着和她打招呼,叫了声姐好。左右看了看两户的大门,面露迷茫,赶紧去兜里掏本子。
小穗问他:“你要去哪层?这是十六层,你下错电梯了?”
“没错啊。”小哥对着本子确认了下,接着看了看墙上醒目的楼号,“就是十六层,说有个业主要卖房子,不是您吧?”
这下轮到小穗发懵:“卖房?你确定没错?”
“没错,我这记着呢。”
“业主姓什么?”
她的穿衣打扮一看就是本层住户,小哥被她一问,也怕是自己弄错了,“姓周。”
小穗彻底无语,看来人家中介小哥没搞错啊。他——好端端的,卖房子干什么?
左右想了又想,似乎没什么说得上来的理由。哦,只有一点不算好端端——刚和她闹完别扭,还住得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近。所以,是因为她要卖房子吗?
电梯不等人,早已关门下楼。小穗重新按下下行键,肃立在电梯口等。手提包的拉链大敞着,她心里木木的发麻,也顾不得别的了。
小哥终于找到了门牌号,上前敲门。隔壁的大门旋即打开,周望川挽着衣袖,似乎刚刚正在忙着收拾什么。
小穗身形笔直,目不斜视地盯着电梯上不断变化的数字,耳里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中介小哥递上自己的名片,周哥长、周哥短的和他好一阵热络寒暄。他请小哥先进门坐一会,人却没跟进去,门也没关,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小穗能感觉出楼梯间因为大门洞开而多了一股风,向她吹过来。还有一道直直的、热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没有移开。
他不说话,她也就岿然不动,专心地、宛若沉迷在自我世界似的等她的电梯。叮一声到了这层,她裹紧风衣,吸了吸凉凉鼻子,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她今天贪美,里头穿了件纱质连衣裙,长风衣罩得住上边,却遮不住光溜溜、丝袜薄到近似于无的小腿。
要是搁平常,周望川一定会在出门前把她拉回去,让她换长裤或是厚一点的打底袜,就会不会冷的问题和她“探讨”至少十分钟。
会着凉、会抽筋、会老寒腿……他在这方面很直男,美不美浪不浪的他看不出来,保暖才是第一位。他还会说,降温了,能穿上秋裤那就更好了。
而她,会硬着脖子说根本不冷,室外只待一小会,丝袜还有发热功能呢,男人不懂的。
耍赖上他耍不过她,八成会无奈的听之任之。然后临走去卧室衣柜里给她找一条披肩,上车的时候给她盖在腿上,下车再劝她拿到办公室去,有备无患。
小穗鼻子酸酸的,今天没人对她管这管那了,她反而觉得楼梯间的风呼呼地往她身上扑,刺骨的冰冷直冷到她心里去了。
到公司不到九点,节后第一天例行开大会。
被要求自查的消息几个高层节前收到通报了,会上一布置,免不了一片怨声载道的议论。
云驰还能上市吗,大家焦头烂额了小一年,上市计划是不是要胎死腹中了?几个经理提出这样的疑问,廖驰说了说他的想法。
现场虽然咋咋呼呼的,出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但比起小穗刚来公司时面临的局面,可谓和平友好多了。
周望川不在,一群业务总监和部门经理群龙无首,各有各的小九九。再加上新来的副总旗帜鲜明地站在廖驰一边,他们的意见已经很难再凝聚成一股合力了。
隔天廖驰带着小穗南下出差,一去就去了快一个礼拜。
他们辗转找了另一个家交易所,连跑了几趟。芯片公司在交易所内部仍属受欢迎的重点科技门类,但即使有熟人从中牵线,拜访了好几个高层,还是很难有松动的迹象。
上市公司质量的优劣,已经不像前几年那么不被人关注和聚焦。市场在趋于成熟,挂牌的准入门槛在提高,出事之后的罚款数额也在成百倍的增加,责任划分也越来越清晰。云驰的背景和实力在本行业内也许首屈一指、有些特色,放在更大范围和更高角度去看,其实并没有太多特殊性,起码没到要网开一面的程度。
曲线救国的策略不奏效,只剩下一条路——实打实的整改,该调的调,该补的补,该披露的披露。
好多活儿廖驰还是甩给了小穗,她预感接下来的一个月她会忙疯。也好,反正家里没人等她,回去她还心烦,待在公司里还能缓一下。
人家说情场失意,职场顺利。总有一头她要先舍身取义的保住,不能出乱子。
廖驰积极地四处托人想办法,小穗也发动了自己的朋友圈。有个以前的客户帮忙联系了一家上游代工厂的现任董秘,把联系方式推给了小穗。
这家工厂小穗听过,虽然云驰不在他们的产线上加工,但其特色工艺线在国内称得上数一数二。她提前做了功课,受产能紧张影响今年他家股价几乎翻番,光年报上人家董秘的一年薪酬就是她的十倍之多。
小穗厚着脸皮联系了对方,口中前辈前辈地叫着,想约他出来见面聊聊。对方姓刘,说吃饭可能腾不出时间,倒是可以一起喝杯咖啡,一刻钟半小时的问题不大。
地方也是刘总挑的,短信发过来小穗一看,是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周望川常去的那家摩尔咖啡。
她犹豫了一下。能约到人不容易,下次再约不一定要推到什么时候,心一横,去就去吧。
刘总人很nice,和她聊了快一个钟头,才看看手表,说不行,我还有拨客人在公司里等,再不去就推迟太久了。
小穗抱歉地起身,向他致谢,随手把从廖驰办公室带出来的某大牌签字笔送给他当谢礼。
刘总风度翩翩地婉拒了,他看起来三十五六岁,浑身散发着事业上升期的精英气息。说和她聊天一见如故,很解压,也比回去见客人愉快多了。
临走说,大家都在一个圈子,加个微信吧,以后上市更要多交流有无了。
小穗送他上车,然后回来咖啡馆收拾自己写了一桌子的笔记。
刘总在工厂摸爬滚打了十多年,比她资深多了。他提到有些信息是行业特有的,面向监管机构时把基础的制造流程和技术独特性讲明白,第三方会容易理解很多。
小穗数了数,共有十来个关键问题。把背景和细节全部铺开来,时间又紧,她必须得找个懂行的外援才行。
刚进门时,她在前台似乎瞄到了研发总监唐进的影子,他是这里的常客。小穗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攥着纸笔寻进了里头的几间会议室。
唐进果然在,同屋的不止他,另一个研发经理也在。桌子另一端,周望川也在。
一见她推门,另两人漠然置之的收回目光。只有周望川,先是错愕了一下,很快站起,朝她迎过来。
小穗还没回神,他高大的人影已经堵在了她跟前。
她用手里的纸掩住嘴巴,不自然的小声说:“不找你,我找唐总。”
周望川手臂带了她一把,房间门在他们身后咔哒一声关上。
“找他干什么?”
“有几个问题请教他。”小穗躲闪着他的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他正忙着。”周望川似乎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再说,在公司他都不一定理你,在外面你找他他会乐意?”
这是实话。小穗衡量了一下,她认为重要而紧急的事情,还真没把握说服唐进也这么认为。
可这些问题随便找个部门经理,谁也说不明白……她这才正眼瞧了瞧眼前的人。作为云驰董事会的常务顾问,问他——也不算找错了人吧?
“这些资料明天就要,很急。”小穗把手写的笔记塞给他,“我需要了解到很细节的情况,周总可以帮忙的话,当然更好。”
周望川一抬眉,眼中的冷峭之意稍纵即逝,低头快速地扫了一遍:“这么多?都讲一遍?”
“对。”
相当于给外行从零开始做次培训了,她也是真不见外。
“给你的书呢,都没看?”
看不懂啊,每天工作还不够忙的,小穗没吭声。
周望川把笔记卷成一团,又展平开来,拒绝:“我没那个时间。”
小穗不气馁地说:“一个小时,应该够了。晚点也可以,我在外面等。还是——你需要我给廖总打个电话?”
都不需要。周望川把笔记还给她,想起什么,竟然反口答应了:“可以讲,但有个条件。”
“什么?”
“把刚才那人的微信删掉。”
那位和小穗坐在一桌的男人,他见过几面。也算在圈内小有名气,经常来店里见投资方,公司离这里也不远。早婚离异,现在有没有女朋友不知道。
“那不行,后面要经常打交道的。”小穗不听,就他管得多。
“打电话不行?有多熟,一定要加微信?”他嗤之以鼻,“我晚点要出去一趟,你到底要不要听?”
“听。”逮到他指点的机会,小穗不想错过。
“——删。”
小穗不情不愿,刚到手的联系方式还没热乎,可迫于他的威严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周望川带她去了另一件小会议室,后面他讲的内容小穗大半听不进去,一小半的心思都在偷看他、琢磨他。
说讲他就一个一个问题的讲下去,一点不夹带私货的清正不阿。中间唐进过来旁听了一会,嫌无趣又走了。
周望川应该是真的赶时间,门被敲响了几次,他不得不离开。
“就到这吧。剩下的问题我给你整理一些文字材料,明早你去邮箱里收。”
“哦。”小穗呆呆地点头,“谢谢你了。”
他把单子收走,折起来放进西装里侧的口袋:“前面的呢,需要吗?”
“啊?”她反应过来,忙说,“也需要……”
“知道了。”
有了他的文字材料,今晚她可以不用开夜车了。但他肯定要,工作量不小,文字比口述更费工夫。
小穗拿过手机,捏着边缘递给他,装出乖巧懂事的样子:“别人你还想删谁,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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