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恋型人格

“小时候,我有个梦想!希望自己变成紫霞仙子,然后有只猴子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哈哈哈哈哈。”

步宴晨眼神微醺,端着红酒杯,用最放肆的姿势躺在沈沐花了五十万美元为她拍来的沙发上。

为了庆祝这个家焕然一新,步宴晨强逼着沈沐吃掉了一桌她亲自操刀的“宴席”,开了沈沐珍藏的82年拉菲,吃干抹净还逼着他陪自己看《大话西游》,重温儿时的美好。电影放到至尊宝戴上紧箍咒,变回孙悟空踏着七彩云霞回来救紫霞的时候,步宴晨有感而发,对沈沐说出埋在心底的稚梦。

“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步宴晨说完自己的梦想,发现沈沐没答腔。

沈沐轻晃杯中的红酒,微微抿了一小口,轻描淡写地说他小时候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做什么的,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把那么小的自己放在家里不管不顾。

“你……你是留守儿童?”步宴晨听到答案才意识到自己问的何其唐突。

沈沐苦笑一声,说差不多,一年见不了父母几次面。

“你和父母的关系不太好吧。”

“小时候,我以为是我不够好,他们才留我一个人,所以我很努力,很懂事,以为学习好就能得到他们的认可,以为懂事他们就会回来陪我,后来我才发现,当我以为他们是我全部的时候,他们并不把我当做他们的全部,他们都有大事要做,特别是我爸爸。我现在已经能够理解他了,但我并没有完全原谅他,如果我有孩子,我不会这样对他。”

沈沐对步宴晨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家小孩的事,也许是那些记忆实在太久远了吧,那些惊爪鸿泥的印记,早已在记忆中褪痂成疤,倒是步宴晨听来,替他心酸。

沈沐和步宴晨碰了一下杯,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倾灌进嘴里。

“慢点,你不是说这酒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吗?”步宴晨问他:“这酒到底多贵啊?”

沈沐垂眸轻笑:“还好。6万。”

“我刚才要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步宴晨听到这个数字,再看自己手里的酒时整张脸都扭曲了,朝沈沐抱怨道。

沈沐把整个背都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那天,沈沐和她说了很多话,印象中,应该是他们两个话最多的一个晚上吧,沈沐说了很多人生的哲理,不过步宴晨只记得最后一句:“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

果然,第二天一早,步宴晨就被18叫醒,18告诉她,沈沐有一个新的任务给他。

新任务的干预对象,是一个叫陆微微的女孩,委托人是女孩的父亲,陆微微陷入了早恋,和一个叫宁佰的小男孩。女孩的父亲认为,小男孩接近自己女儿目的不纯,希望通过干预师的干预,让女儿认清那个小男孩的真面目。

沈沐对步宴晨说,这次她不仅要自己设计干预方案,还要自己完成前期准备工作,包括干预对象资料收集、干预场地现场查勘等,他只在一旁辅导。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棒打鸳鸯这种事,有损阴德吧?”步宴晨对这个任务是有些抵触的,任务接的并不干脆。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信念。你先去调查,循序渐进地进行干预,给小男孩一些考验,如果那个小男孩确实值得托付终身,我同意你随时放弃干预,这也符合公司的规定,我们公司并不是以营利为第一要务,我们所做更多的其实是让被干预者看清现实,从而呈现一个新的选择,至于她们最终怎么选,是他们的自由。”沈沐向步宴晨道。

“嗯,这样我就放手去做了。”步宴晨释然一笑。

S大附属高中是S市首屈一指的高等中学,陆微微成绩一直保持中上水平,但是临近升高三的时候,成绩却直线下滑,把他老爸陆鲁急得团团转,终于陆鲁急火攻心,找人破解了她的手机密码,才发现她竟然早恋了。

陆鲁是个军人出身的企业家,保守、传统、爱国,骨子里认定通过高考,考上国内一流大学才是成材的正确姿势,出国留学什么的都是走偏门,况且现在国外子弹乱飞,车皮乱撞,他也不舍得把女儿送出去,于是在他眼里,考上985、211便成了自古华山一条路。

“陆微微的爸爸还真专制呀,把自己的女儿压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你看,走路都怯生生的,看人的眼神没自信,明明家境好,人长得也漂亮。”步宴晨坐在校门口的咖啡馆,一边透过落地玻璃观察刚下课的那群学生,一边通过隐藏式通讯设备对沈沐说。

人群中,陆微微显得特别显眼,因为她的发型,是民国时期女学生流行的前后都一刀齐的学生头,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酒瓶底厚的眼镜,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复古,和周围靓丽的现代学生和建筑格格不入。所以尽管她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但看上去总笼罩着一层傻气。

她此时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男孩,正是那个传说中的宁佰,之所以要在宁佰的名字面前加一个传说中的,是因为他在S大附属高中,就是一个传说,球场上的传说。宁佰是体育生,成绩并不算优秀,但只要有篮球和球场的地方,他就会爆发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芒。

宁佰不仅是篮球队的绝对主力,还是整个学校的颜值担当,连学校宣传片都让他去拍的,阳光帅气的形象为学校加分不少,他的粉丝不仅遍布学校,只要有他的比赛,连其他学校的女生都会慕名而来。

通过两天的观察,步宴晨发现陆微微和宁佰确实存在超友谊的关系,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陆微微总和宁佰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似乎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但她的眼睛,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只有他在她的视线里,陆微微才感觉到安全。

倒是宁佰,常常主动靠近陆微微,一点都不在意别人诧异的眼光。

“他们的落差太大了,难怪陆微微的父亲要怀疑宁佰接近她的动机。”步宴晨把两天收集到的干预对象的资料汇编成一个文档,打印好给沈沐过目,沈沐翻了几页,问步宴晨:“昨天陆微微穿什么颜色的袜子?”

“……”

“她明天早上第二节上的什么课?”沈沐又问。

“……”

“为什么干预对象的心理状态分析就这么几行字?”

“我……勒个去。”

沈沐把文档放在桌上,对步宴晨说:“你这篇汇总,通篇在叙述,陆微微的感情经历,宁佰的感情经历,即便是为人家写传记也不是这么写的,总要加点心理描述,而且你写的东西大部分委托人都会提供。”

“那我该写什么?写她每天穿什么颜色的袜子?”步宴晨嘟囔着嘴。

“作为干预师,我们首先要关注的点,是当下,干预对象当下的心态、情绪,最近爱好,比如在追什么电视、看过什么电影、玩什么游戏、上什么课、喜欢和谁聊天、眼神、表情、微动作等等,然后通过这些来分析她的内心。”

“哇,那我不是要二十四小时跟踪她?”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这取决于你。”沈沐微微挑起眉梢。

“好吧,你的意思是我得重写。”

沈沐露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惹来步宴晨一个白眼,她沮丧地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却又被沈沐叫住,并让她把Nina的身份标示器交出来。

“Nina的身份标示器必须回收了,你自己想想,你想要个怎么样,我让人帮你定制一个,对了,还有你的代号,今天晚上好好想想,明天连同入职愿望一同告诉我。”沈沐说。

步宴晨捏了捏项上Nina送的吊坠,有些不舍,对沈沐道:“我的代号,叫羽伶吧,取羽衣伶人之意,至于身份标示器,就让我沿用Nina的吧,让我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沈沐点点头,说倒也不是不可以,然后问她入职愿望有没有想好。

“我想做明星,这个愿望可以吗?”步宴晨毫不犹豫答道。

“太笼统了,起码得有一个清晰规划,公司才好做可行性分析。”

“这样,那让我再考虑下吧,过段时间给你答复。”步宴晨叹了口气,对沈沐道。

“可以,你把身份证和银行卡交给我,从明天开始,无论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下,我都会叫你羽伶,你的真实身份必须保护起来,18会做一些技术层面的措施,关键的还是你自己换换脑子,羽伶,清楚了吗?”

步宴晨点点头,被人叫了二十多年的名字突然要隐藏了,还有点不习惯。

“宁佰,扣一个!”

“传的好!”

S大附属高中的室内篮球场响起一声闷雷般的声音,伴着球框抖动的余音,宁佰重重地落在地上,潇洒地甩了下汗珠,眼神里尽是睥睨全场的气势,毫无疑问,此刻,他是这个球场的中心,这个球场上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恨不得张开,来承载惊叹的目光。

“宁佰,比赛都快结束了,你女朋友怎么还没来。”刚才传球给他的队友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背,指着看台上一个特地为陆微微留着的位置,对他道。

“她爸给她报了舞蹈班,一个星期上两节,正好把所有没课的时间都填满了。”宁佰看了一眼看台上那个空位,叹了口气,一边回防一边说:“现在的家长越来越狡猾了,不明着棒打鸳鸯,暗地里使阴招,防不胜防啊。”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那个陆微微,跟民国穿越来似的,土到掉渣,我们班好几个妹子替你不值。”

“是吗,议论我找了陆微微的人很多么?”宁佰一笑,看准攻方选手三步上篮的节奏,一个抢断,把球抄了过来。

舞蹈房,陆微微练完最后一个动作,怯生生地走到老师身边,一边擦着汗,一边对老师道:“张老师,我动作练完了,今天还有点事,能先回去吗?”

步宴晨转过身,看着她满脸焦急的样子,做恍然状,拍着手对全体学生道:“好,今天就到这里。大家走的时候把东西带好,门口有矿泉水,自己拿。”

对陆微微的干预,已经开始,按照沈沐的要求,这次步宴晨不再用自己的真实身份进行干预,而是取了一个化名,张羽伶,而她的身份,是学校组织的舞蹈班的外聘老师。

“老师再见。”学生们稀稀拉拉的和步宴晨道别,幸好她回老家的时候真当了三个月舞蹈老师,这次再扮演起这个角色来,竟有份重操旧业的底气,况且重点高中的学生,比幼稚园的小孩子好教多了。

陆微微走的时候,拿了两瓶水,步宴晨笑笑,她自然知道她另一瓶是帮宁佰拿的。换了衣服后,她跟着陆微微往篮球馆走,只是拉开一段距离,不让她察觉。

步宴晨见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跑到球场门口,却没第一时间进去,而是折回来一段路,把手里的一瓶水,放在一个抱着扫帚,在长椅上坐着睡着的环卫工身边,才又往球场跑去。

“这小姑娘心地真不错。”步宴晨心里想着,只是……宁佰真的喜欢她吗?一个打扮土气,怯弱的女孩,竟那么幸运得到校草的垂青?

晚上的时候,步宴晨向沈沐讨教这个问题,怎样才能证明一个男孩是不是真的爱上一个女孩。

沈沐煮了两杯咖啡,一杯递给步宴晨,自己捧着一杯坐在她身边,轻吮了一口,对她说:“眼神,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看对方时,眼睛里会有一些闪光的东西,像晴天湖面的光斑,你没见过那种眼神?”

“没见过,你给我演示一下呗。”步宴晨仔细回想了下,确实没有。

沈沐一怔,轻轻转过头:“不可能,那种眼神不是对谁都可以的。”

步宴晨半信半疑,屁股往他身边一寸寸挪过去,不由分说的把他手里的咖啡杯抢走,放在茶几上,然后双手攀上他的脸。沈沐有些介意的抓着她的手,但不用力掰开,倒是步宴晨开始微微用力,把他的脸转到自己眼前,直视着。

“看着我,把我想象成你最爱的那个女人的样子。”

沈沐的眼神起先还有些躲闪,不过躲闪两下后,便坦然的直视她,步宴晨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一个男人的眼睛,沈沐的眼睛很清澈,眼白如瓷,眸如仲夏的夜空,漆黑中似有点点星光在闪耀。

看见了,步宴晨看见沈沐所说的那些闪光的东西,果然,像晴天湖面的光斑,一片片地增加,一点点扩大,如星辰之海,迤逦绚烂。

“我看到了,你眼睛里的光斑,像一颗一颗小星星。”步宴晨对沈沐说:“你把我想象成谁了?”

“你又把我当成谁?”沈沐自嘲地笑笑,是的,他也看见了。

“不告诉你。”步宴晨小声嘟囔着,脸颊抹了红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岔开话题。

陆微微的眼睛里,的确有那种闪烁的东西。每次她发讯息,或是见到宁佰的时候,她的眼神就格外有光彩,特别是看宁佰打球的时候,她的眼神简直如宝石一般,眸中晶莹闪耀。

但是宁佰的眼神,很少眷顾到陆微微,他的目光总是游离在四周,似乎永远在观察着周围的人。

陆微微绝对是个称职的女朋友,任劳任怨,宁佰的运动服都是她洗的,他有的时候甚至会把队友的衣服和自己的混在一起,给陆微微,陆微微也一声不吭地都洗了,她大概以为这样做,宁佰会感动吧。

“真是个傻姑娘。”步宴晨又观察了两天,发现宁佰虽然没脚踏两只船,但对陆微微的感情绝对不像是真的,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想法和感受,那是一种不对等的爱。只是,步宴晨一直想不明白,既然如此,宁佰为什么还会和陆微微在一起?

困扰她的这个问题,似乎在一个下午一下子明朗起来。那天下午,步宴晨刚到舞蹈室准备场地,宁佰突然拎着一束花,出现在舞蹈室门口。

“张老师,我可以进来吗?”他颇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步宴晨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会主动送花给陆微微,微笑着让他进来。

“我女朋友今天生日,在学校不好光明正大地送花给她,能请张老师帮忙转送吗?”他进来后,把花从硬纸盒里拿出来。

“这不太好吧。”步宴晨推托道:“要不你把花插在花瓶里吧,我会偷偷告诉她,这是你送她的。”

“这样也好。”宁佰一边把花往花瓶插,一边问步宴晨:“张老师有男朋友吗?”

“没有。”

“你长那么漂亮,追你的人应该很多吧,怎么没男朋友呢?”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步宴晨说着,甚至问起了她的故乡。步宴晨起初还以为自己被怀疑了,想起山猫跟自己说过,干预师最忌讳被人怀疑,一旦被怀疑上身份,离暴露就不远了,她的心一下悬了起来,结果后来才发现,这个宁佰竟然只是想约她吃饭。

“我知道有家江南菜馆,能吃到你家乡的风味,我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赏光?”

“请我吃饭?为什么?”步宴晨惊讶到下巴都差点掉下来,她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男学生,突然请女老师吃饭。

宁佰嘴角一勾,对她道:“因为微微,我以后可能还有很多事需要张老师帮忙,你别想太多,只是提前答谢你。但是这件事我不想让微微知道,所以,就我们去就好。”

“谢谢你的好意,我会考虑的。”步宴晨笑笑,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晚上,步宴晨把宁佰请她吃饭这茬和沈沐说了,问他:“你说这小孩在想什么呢?”

“他想追你。”沈沐一边看报纸,一边镇定的对步宴晨说。

步宴晨露出夸张的表情,重重地‘啊?’了一声,道:“不会吧,我是老师诶。”

“正因为你是老师,他才想追你。想不通吗?”沈沐偏过头注视着步宴晨。

“想不通。”

“他是典型的自恋型人格。”

“自恋型人格?”步宴晨想起自己为了应付入职考试看的书里面,有一本心理学方面的书讲到过这种人格的特征:谁都不爱,只爱自己,并渴望所有人的关注。

书上说,对受关注的渴望达到狂热的地步,是自恋型人格表现最显著的特征,一般人或多或少都会喜欢受关注,但自恋型人格的人会通过摆布他人、操纵局势来达到这一目的,甚至不惜欺骗、撒谎、歪曲事实,并毫不在意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恶劣影响,一切以获得别的关注、成为热门话题为目的。

“所以说,他接受陆微微做女朋友,是因为和一个落差很大的女生在一起,更具有话题性,而突然跑来追我,是因为,和老师谈恋爱,话题性更大,如果我真的答应和他一起吃饭,第二天大概全校就知道了吧。”步宴晨后怕地擦了擦冷汗。

沈沐耸了耸肩,说:“你不是想做明星吗?明星大多是自恋型人格,对自恋型人格的人来说,话题就是生命,生命不止,话题不息,穿什么衣服,和谁吃饭,甚至自己的隐私,都用来博取他人的眼球,这就是成名的道路,我觉得,那个宁佰比你更有成为明星的潜质。”

“听你这么一说,当明星也挺可怕的。”步宴晨突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她打了个哈欠,往自己房间走去。

“今天累了,我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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