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开始入夏,今年的汛期来的比往年要早一些。
半夜,闪电划破夜空,响雷阵阵,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清晨,大雨转为淅淅沥沥的细雨,万物仿佛被洗涤过一样的清新明朗。
上午,方丛过来云驰找小穗。
小穗把新的资料给她拷在电脑里,说:“我们反复和各部门确认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批了。”
本来两周前律师的现场工作就结束了,采购部做事情拖拖拉拉,昨天又补了一批供应商的材料上来。
“不好意思,你们还要再安排人review一遍。”
“不要紧。”
方丛把前期发现的问题和她交流了一下,完了和她说:“这一周我们的初稿报告就能出来,到时我先发给你看。不过,现场我就不来了,今天……也是我最后一次过来,后面我会休一段时间的假。”
“你?休假?”小穗意外,她可是雷打不动的敬业,随时找得到人的那种,“是要回趟老家吗?现在去外省很方便了。”
方从支吾了一秒:“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想在家休息一阵子。不过休假期间电话邮件畅通,你有事随时找我。”
小穗看她面白如纸,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也见怪不怪。
方丛拿过来的一些文件需要盖公章,小穗让方丛在办公室里等她片刻,她去行政部一趟。
廖驰出差回来了,不过这两天一直在外面跑,今天出现在了公司。
他见小穗办公室亮着灯,一推门进去,才发现里面的人不是小穗,而是她。
屋子里寂然无声,空调的风凉丝丝的,吹在人的身上很舒适。方丛已经趴在小穗桌上睡着了。
开门的声音都听不到,睡得是有多死。廖驰轻合上门,探身过去看她。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宽松长裙,整个人像是陷在一团白蒙蒙的云朵里。身材看不出弧度,巴掌脸好像又小了一圈。
室外熙攘的人声,门口不时有人路过,公然在办公室里睡大觉,可太影响方律师的专业形象了。
而且这里也不是睡觉的地方。小穗的办公室不到十平米,桌子紧靠着墙壁,她的脑袋半悬在桌沿,廖驰看得直皱眉。
咚咚咚敲了几下桌子,把人叫醒。方丛一觉竟睡沉了,猛地醒来,眼前见到是他,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廖驰后撤一步,奇怪她的反应如此之大:“你慌什么?”
“我没慌……”
廖驰从头到脚把她看了好几个来回,声音一凛:“最近又去相亲了?交男朋友了?”
方丛起身太猛,一阵低血糖的眩晕,低头撑着桌子没回答。
他追问:“是不是?”
“……不是。”
廖驰总觉得那里古怪,细细致致地打量了一会,还是看不明白。她这人守口如瓶,一般人撬不开她的嘴。
不一会小穗回来,推门一愣:“廖总你居然在!我以为你今天不来公司。”
这几天廖驰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她有好多事情要找他汇报。
廖驰迈着方步走了:“我有事要忙,下午再说吧。”
小穗和方丛把所有文件核对完,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方丛坚持不在公司吃饭,说有事还要回所里处理。小穗拗不过她,送她到一楼的院子门口打车。
小雨不知几时能停,细雨朦胧宛若轻雾一般。绵绵密密倒也不大,雨滴打在身上浸不透衣服,小穗把伞留给了方丛,自己快跑几步先回了楼里。
她在旋转门的入口处擦了擦衣服上的雨水,刚要进楼,一层保安的对讲机响起来。
保安收到呼叫里的通知,让小穗赶紧回院门看看,刚刚和她一起出门的女士在积水里摔倒了。
廖驰开完一个短会,去食堂吃过饭刚上来,半躺在办公室沙发上刷上午的股票走势。
门口工位上人事部的几个女孩刚下楼,嘁嘁喳喳的八卦。
“看起来怪吓人的。”
“谁说不是,雨天出门怎么不小心点!”
一个年纪大点的中年女同事说:“不过,看她的样子,不大像是摔啊……”
“那是什么?”
“你们小姑娘没经验,你看她白裙子上一片血迹,更像流产啊……”
“不会吧?听说那位律师小姐还没结婚呢。”
廖驰刷手机的动作一顿,心里忽然咯噔的猛然跳一下。
正在这时,小穗的电话打进来,语气恶狠狠的:“我送方师姐去旁边的社区医院,不管你在忙什么——马上来,赶紧的!”
十分钟的车程,廖驰感觉像过了十年那么久。
车子在医院门口随便一停,他人就飞奔进了急诊楼。
等医生做完检查,他在楼道里等到方丛被轮椅推着出来,似乎又过了一个十年,他的心里已是百感交集。
蹲下沙哑着嗓子问她:“怎么样?好点了吗?”
方丛带着口罩,虚弱的窝在轮椅上,面色更加惨白。她不想让廖驰知道,可小穗聪明,一看她流血,再往下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一下就明白了。
真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人命关天了。小穗被吓得不轻,推着轮椅没好气地说:“人在这,好不好的,看不出来吗?”
“医生怎么说?”
方丛气若游丝的不说话,小穗代劳:“说幸好摔得不重,让去打点滴,单子在这。”
她晃了一下,本想让他去跑腿,又想到不能让他看到单子上的处方:“你在这陪师姐,我去缴费取药。”
“给我吧。”廖驰拦住她,难得的迟疑不定,问小穗,“孩子……也没事,对吗?”
从医院出来,廖驰无视车窗上的罚单,打开后座的车门,把方丛从轮椅上抱了进去。
动作轻而小心,小穗从没见他这么温柔体贴过。她也不当电灯泡了,摆摆手自己走了。
廖驰第一次进方丛家,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装修简单、家具不多,空间显得有些空旷。
他抱着她往卧室走,方丛说:“不用,把我放在沙发上就好。”
她从医院见面就一直沉默,他问她什么只会点头或者摇头。这会儿终于肯开口,廖驰没有拂她的意,放下人又把医院开的药拿出来放好。
“医生说你贫血,这几种药要一天三次的吃。还要补充叶酸和维生素,这两种是一天一次。”
他交待完,方丛眼也没抬,拉过来一个毛绒绒的抱枕抱在怀里,暖和了会,说:“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呢。”
“为什么不要?因为我吗?”从意识到要有一个新生命那一刻开始,廖驰的脑海里从没有过不要的念头。
方丛的说辞,其实也仅是强弩之末而已。
孩子已经快四个月了,两个月的时候她发现大姨妈没来,买了试纸测完,看到两道杠的时候,仿若晴天霹雳一样。
六神无主的惶然,有一段时间每天郁郁寡欢,不知道要拿这个突然的“意外”怎么办。
拖着拖着两个月过去了,她换了平底鞋,还了宽松的衣服,更加注意作息的早睡早起。早起偶尔孕吐,但她该吃还要吃,饮食荤素搭配,戒油戒辣,吃得比谁都健康。
女人对宝宝有一种天然的、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即使她对未来迷茫的一塌糊涂,她也割舍不下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
“因为很多,总之我没想好。”
廖驰给她倒了杯热水,先让她吃药。看她咽下去并没有不良反应,坐在沙发另一侧。
“我不会让你做单亲妈妈。你放心,所有的一切我来安排,你只管好好休息。”
她问他要结果,他说要顺其自然。所以,上天替他们做出了选择。
廖驰初听见孩子没事的惊喜仍在,心中一阵激**:“丛丛,我想这就是天意。注定我们不能分开,还要继续一起走人生的下一段路。“
“可是,我要的不是这种方式。”方丛摇头,眼里满是疲色,“我不想用孩子绑住你。”
她很现实,对他本就没多少信心,横杠在他们之间的问题那么多,一个共同的孩子能解决多少呢?
——不能,只会让问题更加多如牛毛,让所有事情雪上加霜的一团糟。
“你何不换个角度,也许是我,用孩子绑住了你?”廖驰笑笑,低头低的坦然:“是我的责任,我愿意也必须承担起来。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你早就没有机会了。”这也是中间见了几次,她一直没有告诉他的原因。
方丛笃定的话,让廖驰十分后悔前两次的执迷不悟,“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没错。所以孩子的去留在我,不在你。”
“你是赌气,还是真的决定……”残忍的说法他甚至说不出口。
“真的。”
廖驰的脸色蓦地变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她怎么狠得下心?也是,她一向狠心,果然还是那个铁石心肠的她。
“这个孩子和你无关,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我会自己处理。”
“处理”是什么意思,廖驰还能不明白。再开口,他的嗓音十分艰涩:“不要意气用事。只要你愿意留下孩子,我可以为你做所有你能想到的事,结婚、还有……”
还有什么?他脑子卡壳,除了结婚,竟再也想不出来了。
方丛鲜少表达自己的意愿,她努力工作、认真生活,可是,他需要她给与什么,他话到嘴边却没词了。
“所有的,我都不要。我自己一个人,也很好。”方丛扶着沙发起身,“你走吧,我想睡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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