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病症

==

周念从未想过, 会有这么一天,她会像逃离鬼窟似的逃离自己的家。

以最快的速度冲出画室,下楼, 奔过堂屋。

当她在穿过院子时, 两只拖鞋都因跑得太快跑掉了, 但周念没有弯腰去捡,她生怕自己稍有遗顿,就会被赶上来的女鬼抓住。

她连头都没有回,赤着两只脚飞快地跑出了院子。

四周白垩墙的颜色衬着周念苍白皮肤,静态的墙面,飞奔的她。

按理说,目前只有七十多斤的她实在太过孱瘦虚弱,她的体力根本难以支撑她跑出去太远的距离, 但是不知道她被从何来的信念支撑着,不停地朝前跑着。

哪怕已经气喘吁吁, 一步一猛喘, 也不肯停下。

一停下就会被女鬼抓住。

周念觉得女鬼始终在她身后十米位置, 披头散发地散发着诡异笑容,伸着手朝她飘来,是的, 女鬼没有脚。

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她只能跑, 不停地跑。

周念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可去, 混乱的脑子里始终只有一个答案。

——南水街。

她要去南水街, 去那条去过无数次的小巷, 去小巷的尽头。

哪怕她心里明明很清楚,那个人早就不在南水街了。

他已经离开小镇, 且不会再回来。

过一座石桥的时候,周念右脚的脚底不知踩到什么锋利的物体。

尖锐的刺痛感瞬间袭来。

痛得她踉跄着晃了下身体,摔倒在地。

周念狼狈地抬头,看着前方南水街的入口,她喘了两口气,然后咬着牙强迫自己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

石桥上现出斑斑血意,是周念往南水街去的轨迹。

好不容易来到南水街,来到那条熟悉的小巷口,周念的眼里燃起了一点希望。

她的旁边是按摩店,门上贴着转租的广告纸。

周念伤在右脚脚底,她只能垫着右脚,扶着墙用脚掌缓慢朝前走着。

巷子幽深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停在那扇熟悉的木门前时,周念已经狼狈得不成人样,苍白瘦弱,赤着的双脚沾满灰尘泥土,脚踝的骨头上只有薄薄一层皮肤。

一阵风灌进这条巷子。

白色连衣裙随着风摆动起来,站在裙中的周念已经撑不起裙子本身,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砰——!

周念开始抬手敲门。

无人来应。

砰砰——!

周念加快敲门的频率,敲得更响。

仿佛这样,就会有一张熟悉的脸来给她开门。

“……”

敲到最后,周念早已经精疲力竭,她不记得自己敲了多久,或许是五分钟,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更长的时间。

她半边身子靠着门,脱力的身体缓缓坠落。

再也回不去。

之前他总会接住下坠的她,一次又一次。

周念跌坐在门槛上,与他在一个深夜同坐过的门槛上,眼里希冀的光完全湮灭。

她绝望地抱住自己的双膝,埋着脸哭了起来。

面前突然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

有人停在她的面前。

周念心脏一悸,希望重新死灰复燃,她迅速抬起头来。

视线因泪而模糊不堪。

她抬臂,胡乱地擦了眼睛,定睛在来人的脸上。

等看清楚脸时,周念眼里的微光重新寂灭,她哑声开口:“……罗强?”

罗强耸耸肩:“不然还有谁。鹤遂吗?”

周念鼻子很酸,她没有开口。

罗强盯着周念看了好一会儿,低低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周念还是没说话。

她先是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脖子,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卡着,让她呼吸很困难,然后她的手往下滑,滑到胸口处。

胸口有强烈的痛感,像拧痛,又像是放射性的刺痛。

她分辨不清,只觉得很痛很痛。

明明知道他不会再回来,可为什么再一次从他人口里听说时,会让她这么难受,难受到生不如死的程度。

“周念,你怎么不穿鞋,搞成这样。我送你回家吧?”罗强盯着她的脚说。

“……”周念一听回家这种字眼,心里就忍不住觳觫,“不、不用,谢谢,我要走了。”

她扶着门站起来,差点跌倒。罗强伸手扶她,又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

“我送你吧。”罗强又说。

“真的不用。”周念很坚持地拒绝。

罗强没有坚持,他目送周念,看她扶着墙一瘸一瘸地离开,她的右脚抬离地面时,他看见了她血肉模糊的脚底。

-

周念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没有家可以回,不,那不是家,那是一个驯养臣服的牢笼,也是滋生恶念的地狱。

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徘徊着。

不少人看见她,纷纷侧目,眼神里全是诧异,似乎搞不懂为什么她会变成这副模样。

不知不觉间,周念走到南水河边。

河岸边垂柳依旧,没入水里的石阶长满青苔,她站在石阶上方发呆,然后低头看见自己沾满血迹的右脚。

或许可以用河水洗一洗血迹,这样走在路上不会太引人注意。

想到这,周念开始走下石阶,靠近河水。

越往下,脚底能明显感觉到湿意。

就在她的脚踩在湿润柔软的青苔上,脚趾已经被河水淹没时,后方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阵风袭来,扬动周念散在耳边的碎发。

她在风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淡淡的皂香。

是白色舒肤佳的味道。

周念下意识想要回头,可她还没来得及回头,腰间就突然多出一只冷白色的大手,将她圈紧。

下一秒。

她的双脚直接离地,悬空。

周念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悬在空中的双脚,然后感觉到身体掉转了方向,改为面朝着石阶。

她被抱着连上数级阶梯,直到完全到河岸上。

双脚刚刚沾地,周念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是她辗转不能寐时想过无数次的那双眼。

……是他。

熟悉的身量和脸孔,身上穿的黑衣灰裤,都让周念觉得无比熟悉。

害怕他下一秒就会从眼前消失,周念失控地伸手,用双手同时抓住他的一条胳膊,眼圈红红的:“鹤遂,你别走,你不要走。”

鹤遂看着她,眸光微微闪了一下,表情却还是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地说:“放开我。”

周念将他抓得更牢:“我不放。”

鹤遂没有尝试把手抽走,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周念,你知道这样没用。”

周念比谁都清楚这样没用,她了解他,他那么孤冷内傲的一个人,下定决心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怎么会因为她的纠缠就愿意驻足停留?

只是她不愿意就这么放手,她怕一放手就是永远,怕再也见不到他。

“我不会放手的。”周念坚持着自己的固执,哽咽着往下说,“你要去哪里,我都跟你走。”

“跟我走?”

鹤遂眸光变深,他微微眯着眼,“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念苍白的唇有些哆嗦,声音颤抖:“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鹤遂看着她,沉默许久。

也不知道沉默的这段时间里,他在想什么,只是最终他像拿定主意般用手去掰周念的手指:“我没办法带你走,周念,我之前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周念绝望地看着他:“可你明明还是关心我的,不然你刚刚为什么要把我抱上来。”

“……”

“你是怕我也会想不开,选择投河自杀对不对?”

“别多想。”鹤遂嗓音淡,毫无情绪,“我只是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人再死在这条河里,换谁都一样,我都会这么做。”

“……是吗?”周念握着他的手在听到回答后,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鹤遂终于得以抽回自己的手臂。

他深深看了周念一眼,转身离开,那么决绝无犹豫。

周念看着他的背影,瞬间心如死灰,他说换谁都一样,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既然如此,那她就搏一搏——在他心里,她到底算什么。

周念毫不犹豫地转脚,比他转身离开时还决绝,一瘸一瘸地朝着南水河奔去,她顶着一张苍白而绝望的脸,纵身一跃。

白裙的裙摆在虚空中翻飞。

两秒后,河面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听见落水声的鹤遂,脚步骤然一僵,他很快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不禁咬牙:“疯子。”

话音落下,旋即迅速转身飞奔起来。

鹤遂一跃入水,朝周念游去。

他看见水里的周念闭着眼,双手自然地浮着,没有任何挣扎地往下沉,好像她就是准备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淹死在这条南水河里。

当一只手被抓住时,周念知道自己赌赢了。

她彻底赢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疯子,偏要拿命去赌他的在意。

鹤遂将她一只手臂架在肩膀上,又搂着她的腰,游上了岸。

上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发火。

他生气时也很隐晦,毫不显山露水,只会单膝蹲在周念面前,用手轻轻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眸光沉沉地低声警告:“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

周念迎上他的目光,浅浅一笑:“只要你离开我的视线,我就会往南水河里跳。”

她在明目张胆地威胁他。

这惹得鹤遂很恼火,他第一次觉得她嘴角的梨涡是那么刺眼。

僵持许久。

最终,鹤遂松开她的下巴,凉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周念。”

周念又咳嗽了几下,吐出好几口水。

她的唇上已经完全没有血色,她还在冲他笑,笑着用最清软又最绝望的声音说:

“鹤遂。”

“要么带我走,要么让我死。”

“你选一个。”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