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蓝得像一口倒挂的深湖,朝阳撒下黄金般的光芒,倾泻在王宫旁巨大的球场内,一场蹴球赛即将拉开帷幕——这是玛雅人最喜欢的体育活动,通常只要是有金字塔或神庙的地方,附近就会建有球场,遇上重大节日都会举行比赛,另外,这也是邻近的城邦促进邦交的最好方式。
例如今天,将要一决胜负的两方,就是科潘和蒂卡尔的两支皇家球队。
时辰尚早,蒂卡尔和科潘以及周围一些部落的首领、贵族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各个方向涌向蹴球场,球场外的广场很快停满了各色鲜艳华贵的轿椅,平民们也打扮得尽可能光鲜,如海浪一般层层叠叠地簇拥在球场四周围观。
身为蒂卡尔王最宠爱的公主,曼拉一早就被侍女们换上玛雅的传统服装——由龙舌兰纤维织成的白色绣花长裙,然后在腰上系一条镶宝石的鹿皮腰带,又在胸口挂上大串的黄金挂饰,乘着雕刻着龙神伊特萨姆的彩漆轿椅,在长长一队仪仗的簇拥下前往比赛的球场。
然而谁也不知道,尊贵的公主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蹴球赛。
不知是谁制定出这样愚蠢的比赛规则,球场建得比一座神殿还要大,而球门不过是一个仅比球略大一点的圆形石环,还矗立在离地面5米高的地方。比赛规则就更是苛刻,规定不能用手脚,只能用手肘、腰、膝盖或头来击球,因而常有球员因重伤被抬下场,还有当场脑浆迸裂的。
她不喜欢这样残酷的血腥,她只是喜欢球场里热闹的氛围,毕竟,宫中的生活实在太过平淡无聊,偶尔前来观看球赛,能够看到来各个城邦不同打扮不同身份的人,着实是一件有趣的事。当然,还有大祭司伊默特,这个自幼如兄长般呵护着她的人,每回见面,彼此间总有说不出的亲切感和聊不完的话题,这样充实的一天总能让她感觉心情愉快。
想着这些,她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倾城的微笑,所乘的轿椅也在不知不觉间进入球场的大门,已经能够远远地看见伊默特坐在球场顶端的高台上,头戴着五色的鹦鹉羽毛头冠,结实的胸膛上挂着戴着贝壳和宝石编成的项链,右手握着一根手握一根代表着神权的龙神骨杖。
英俊高贵的大祭司,是所有玛雅少女的梦中情人,然而他迷人的目光却永远只为一人而守望,在彼此隔空的对视中,那眼眸仿佛是火焰一般放射出绚烂夺目的神采。
似乎感受到公主雀跃的心情,轿夫的脚步也跟着加快,哪知突然间,只听得“喀嚓”一声,右前方的轿杆突然断裂,整座轿椅顿时失去平衡,在空中剧烈地摇晃起来,坐在高处的曼拉身子跟着打晃,眼看就要摔下去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没等伊默特从高台上冲下,一个身影已从旁边冲上来,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从空中跌落的她。
就在她发怔的同时,身子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修长的手臂显得格外有力,宽厚的胸膛如堡垒般将她包围,身上还弥漫着淡淡的香草味,如此的,如此的令人**。
她抬起眼,眼前出现了一张俊美的面容,苍劲的剑眉,狭长的黑眸,唇畔的微笑,就像月光下的加勒比海一般,悠远无际,深不见底。健康均匀的古铜色皮肤更是显得极具男性魅力,与伊默特的深沉稳重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她凝视着他,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要消失了。
他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在那漆黑如夜的眼眸里,几乎可以映出她的影子,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怦然心动。
从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和他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更令曼拉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的球赛,他再一次出现,并显得更加英姿勃发,头戴着高高的羽冠,胸口佩戴着黄金花纹的护胸,挂在兽皮缠腰布上的垂饰也是相当精美,用上等的玉片、贝壳和各种昂贵宝石串成,跑动时会发出清脆奇特的声响。
原来,他竟是科潘的领队,科潘城的王子帕特里克。
那场比赛也是前所未有的精彩,双方球员在场上你争我夺,踢得难分难解。
伴随着隆隆的鼓声,曼拉的心也随之揪了起来。
第一次,如此屏息静气地观看一场球赛!
第一次,怀着私心,竟希望邻国的队伍能够获胜……帕特里克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用一场精彩无比的表演回报了看台上的公主,比赛结束后,公主也第一个奔上球场,为王子献上一束灿烂美丽的金百合。
与此同时,帕特里克也悄悄解下腰上的玉抉塞进她的手中……那是他们之间,最初的秘密……
当我从这段记忆中抽离,回到现实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因为,无论是那场意外的相遇、深刻的眷恋,还是温柔的眼神,对我而言都是最刻骨铭心的烙印,那样透彻,那样深刻,几乎是沿着身体的每一个关节流遍我的血液,占据我的心脏。
这段记忆不仅仅属于曼拉,也属于我,更属于天扬,早在几个月前,我为天扬作催眠治疗的时候,就曾在他前世的记忆碎片中找到了它!
原来,我们真的拥有这样的一段过去……
原来,我竟是曼拉的转世!这就是我们长相一模一样的原因,也是我为什么会对这里的人和事有种似曾相识的熟识感!
甚至从前,端木老师用尽各种方法也无法对我进行前世催眠,是否也与此有着某种关联?
如此看来,昨天在阿普切神庙,我也没有认错人,那个没有**的男人正是帕特里克,或者应该说,是天扬的前世!只是身为科潘的王子,他怎么会沦为最卑贱的奴隶,被割掉了**,还企图扼死我?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头脑里一片混沌,无数的疑问和矛盾迎面扑来,几乎要将我撕成碎片,我用力挠了挠头,像一只找不到出口的困兽。哪知,就在这时,窗外的花园又隐隐传来一阵嘤嘤的哭声,声调之凄婉哀怨,就像冤魂徘徊在坟前哭泣。
我不禁浑身一颤,却又忍不住好奇心,推开寝房的后门,走了出去。
夜色中的花园被一层淡淡的月光笼罩,树缝之间漏下的点点光斑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细网。
繁茂的花树下光线晦暗,影影绰绰,好像有无数的游魂飘**其间。
哭声仍在持续,很轻很轻,在寂静的空气里幽幽响起。我循着声音的方向,慢慢地走到树丛边,借着月光朝里面张望,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如雾的花树下若隐若现。
难道是……
我的身上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袋也差一点要炸开了!
但很快,我又发现那身影有几分熟悉,而且身上的白袍也很像宫中的侍女服,于是壮着胆子又朝前迈了几步,借着月光撒下的银辉这才看清,那不仅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昨天陪我去阿普切神庙的两名侍女之一,阿米娅!
她一边低声哭泣,一边不停地摩挲着手中一个幽绿色的小东西,由于距离太远,我无法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可她无意中的喃喃自语却清晰地冲向我的耳膜。
“神圣的龙神伊特萨姆,请您帮帮我,救赎我的灵魂,我知道我错了,请你们不要来找我……不要像对待王妃那样,将我拖入地狱……”
她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巨锤敲打在我的心口,令人心惊肉跳。
难道说,她知道王妃自杀的内幕?或是与这件事有种某种隐秘的牵扯?
那一瞬间,我很想走上前问个究竟,但看她目前的状态,显然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万一突然出现惊吓到她,反而会弄巧成拙,倒不如,回头找个恰当的时机,旁敲侧击地进行试探。
于是,我又悄悄地从林子边退了回去,不动声色地回到寝房,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的那样。
然而,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清晨,阿米娅便消失了!
不仅找遍整座宫殿也不见她的人影,就连和她住在同一个房间的女伴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仿佛就像一团夜雾,随着朝阳的升起慢慢地蒸发消散,事情变得越发诡异起来……当我再度获得她的消息已是三、四天后的事。
那天下午,我暗中派出搜寻阿米娅的皇家侍卫回来报告说,有人曾在西郊的沼泽附近见过她,包裹着一条白色的头巾,行色匆匆地朝沼泽深处而去,因为她穿着宫廷里的侍女服,所以目击者印象很深,应该不会认错!
这个消息使我极为意外,因为我的内心深处一直认定她与王妃之死有着某种牵扯,所以怀疑她的失踪也与此事有关,没想到她竟是独自一人出走,而且,还去了西郊的沼泽!这显然与我的猜测相差甚远,而且,她为什么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正当我一头雾水的时候,突然发现站在一旁的侍女莉兹神色不对,四肢也隐隐有些发颤,于是转头望向她问:“你是不是知道阿米娅去了哪里?”
“不,奴婢不能确定!”莉兹扑通一声跪了一下,“只是……只是西郊的沼泽,那不是离‘黑暗之眼’很近吗?”
此话一出,周围的侍女也都窃窃私语起来,惊惧的表情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我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立刻问:“黑暗之眼,是什么地方?”
莉兹顿了好久才答:“那是黑暗之神狄斯克特里波卡的领地,据说是能埋葬一切的地方!丛林的部落中有了身患不治之症的人,或是有什么受了邪恶诅咒之物,就送到那去,只要扔进黑暗之眼,它就会永远消失!”
我微微一愣,眼中掠过一道光芒:“还有这种地方,这么说,阿米娅也是有什么东西想要遗弃,才会跑到那里去?”
莉兹皱起了眉:“这可不好说,不过在她失踪的前几天,确实有点怪怪的,像有什么心事。”
我瞥了她一眼:“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到黑暗之眼去找她?”
莉兹竟失声嚷了起来:“万万不可的,公主!那是一个受了诅咒的地方,即便是住在附近部落里的人也不敢随意进入,因为一旦进入黑暗之眼的领地,就意味着——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已成为黑暗之神的祭品!有进无出!”
我半信半疑地扬起了唇角:“是吗?听起来倒是蛮可怕的。”
莉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公主,这绝非儿戏,阿米娅……阿米娅也许是受了邪灵的引诱才会一个人跑到那种地方,再加上又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天,恐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虽然觉得有几分诡异,却也拿定主意,一定要到黑暗之眼一探究竟,毕竟,阿米娅是我至今唯一发现的与王妃之死有关的线索,而王妃的死又很可能关系到曼拉的死因,这是解开整个谜团的关键!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亮,我便乔装一番,悄然离开皇宫,向黑暗之眼进发了!
想进入西郊的沼泽首先必须穿过一片原始丛林,这片林子看起来不大,真正走起来却着实不易。大片的参天古木阻挡在眼前,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空气中弥漫着闷热潮湿的味道。偶尔探出的腐枝仿佛伸出墓穴的枯骨,油绿的树叶,在阴暗的光线下闪动着诡异的光芒,像一双双幽绿的眼睛,窥视着闯入这片寂静之地的陌生人。低矮的灌木丛中,不时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令人不由得感到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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