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大井镇派出所却是灯火通明,干警们都在加班,就连放假的也叫了回来。
李爱兵一共交代了二十六口棺材,但是大部分都记不清卖给谁了,马建国无奈,只好把能记清的人先统计出来,去查埋了什么人,埋在了什么位置。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时间太久查起来难度有点大,但好的一点是村里乡土气息浓烈,婚丧这类大事基本上都是全村参与,只要不怕麻烦,总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所有干警都派了出去,确定一口棺材的下落,然后紧接着下一口……天都快亮了,这才查到了一半的棺材下落。
“第八口棺材被张家买去了,但是这个张家死了爹以后,全家人都外出打工了,现在没法确认呀。”范有才揉着发红的眼睛说道。
马建国一根接着一根抽烟,整个人都被烟雾晕绕着,“那他的亲戚呢?家里没有亲戚参加吗?”
“没有,他们家是外来户,而且平日里很独,也不跟村民们怎么交往,所以葬礼是自家人办的,外人都不知道情况。”
马建国叹了一口气,这个工作量确实有些大,像这户人家如果去找也能找得到,但太费时费力,最后也许还会白跑一趟,得不到什么线索。
“林学高去哪了?”马建国突然问道。
“林组长说他出去找个人,开车走了。”范有才回答道。
马建国瞪大了眼睛,“这小子不会去睡觉了吧?”
范有才难看的一笑,心想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轰隆隆的发动机轰鸣声,一听就是局里那辆吉普212回来了。
很快,林学高带着一个农村妇女走了进来。
“他是李爱兵的老婆,刘兰花。”
林学高让妇女坐下,对马建国介绍道。
刘兰花吓得瑟瑟发抖,应该是人生中第一次进派出所,天然的有一种敬畏感。
马建国和范有才都傻了眼,没想到林学高连夜去把李爱兵的老婆抓了回来。
马建国不解的问道:“怎么回事?”
林学高端起桌上的瓷茶缸,一口气把水喝了个干净,这才解释道:“我想起江所一句话,李爱兵是上门女婿。咱们这边的规矩你们都清楚,上门女婿是很没有地位的。”
马建国点点头,“这倒是,但是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地位,那就说明他在家里做不了主,尤其是钱财的主他做不了!”林学高平静的说道:“那么卖这么多棺材的事,他更是做不了主……”
林学高话没说完,范有才顿时反应过来,兴奋的大喊道:“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些棺材就算是李爱兵卖的,但是钱还是得他老婆管着。”
马建国也是恍然大悟,急忙看上刘兰花:“是不是这样?”
刘兰花被马建国那威严的目光一盯,身子更是抖若糠筛,哆哆嗦嗦的说道:“领导,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李爱兵那个窝囊废干什么坏事了……跟我没关系。”
三人强忍着笑。
李爱兵那个窝囊废……
上门女婿果然没地位!
“你不要慌,他没有犯什么事,跟你也没关系,我们只是找你了解些情况。”马建国缓下脸色安慰道:“你只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没事,问完了我派人再把你送回去。”
刘兰花这才镇定了一些。
“当年你们家的棺材是不是你卖的?”马建国问道。
“不是我卖的,是我爹和李爱兵卖的。”刘兰花看到马建国皱起了眉头,赶紧又解释道:“那时候我爹掌家,什么事都由他说了算。”
“那你爹呢?”
“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
马建国脸色一沉,敢情是白兴奋了。
林学高想了想,问道:“就算你没有参与,但都是一家人,你多少也知道一点吧。这样,你把当年的事情说一遍,你知道的,尤其是关于棺材的事。”
刘兰花这才怯怯的说道:“那窝囊废说是会做棺材,骗我爹给他投钱在镇上开了棺材铺,结果做出来的棺材一个都卖不掉……气的我爹把他打了一顿……如果不是那件事,我爹可能还能活几年……就是被他气死了,你们把他抓了吧,判刑……”
“打住打住,说棺材。”
马建国打断她的话,不耐烦的提醒道。
刘兰花幽怨的看了马建国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棺材卖不掉,不但投进去的本钱回不来,就连房租也交不起,我爹也没办法了,只好关了棺材铺,把做好的棺材全部拉回了家。”
说着,刘兰花竟然哭了起来,“我就命苦啊,招了个吃软饭的上门女婿,不但挣不来钱,还跟着丢人……整整二十七口棺材码在院子里,乡亲们指指点点,我都不敢出门……”
“等等!”林学高突然站了起来,紧张的问道:“你刚才说多少口棺材?”
刘兰花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道:“二十……二十七口……怎么了?”
三人对视一眼,有戏!
李爱兵交代是二十六口,但是刘兰花却说是二十七口,中间差了一口……
这一口去哪了?
会不会是野坟里挖出来的那一口?
林学高又确认道:“你怎么知道是二十七口?你不是说都是你爹卖的吗?”
“不是我卖的,一分钱我都没收,但我知道情况啊!”刘兰花想极力表明她没有花那些卖棺材的钱,大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些棺材都卖给谁了,你们可以去问啊……”
林学高三人都喜出望外,原来是他们理解错了。
他们想问的就是棺材卖给谁了,刘兰花却以为警察们在追究卖了棺材的钱,所以不敢承认……
“那你赶紧给我写下来,那二十七口棺材都卖给谁了!”马建国也是精神一震,急忙把纸笔送到刘兰花面前。
“我不会写字……”
“你说,我记。”范有才急忙抓过纸笔,生怕再耽搁刘兰花会忘了似的。
“王爱琴一口,卖了二百块。”
“李天野一口,好像是一百五十块。”
“村头崔永福家买了一口,忘了多少钱了……”
刘兰花竟然记得很清楚,一口气把二十五口棺材的下落全部说了出来。
“应该还剩下两口吧,一口还在我家院子里放着,那窝囊废说给自己留的,还有一口丢了……”
“丢了?”范有才惊呼一声。
丢什么的都听过,没听过丢棺材的。
“对!那是把棺材刚拉回来不久丢的,那天我们都不在家,去亲戚家串门了,回来后李爱兵说晚上丢了一口棺材。”
三人对视一眼,戏来了。
这个事情,李爱兵并没有坦白。
现在还不能让刘兰花走,于是马局长江大年给刘兰花找个房间休息去,他们连夜开会研究案情。
“这个李爱兵根本没有说实话,鬼大着呢!”马建国拍了一把桌子,气呼呼的说道。
“别的都能对的上,就是这一口丢了的棺材。”范有才拿过两张纸递给马建国,解释道:“这一张是李爱兵交代的棺材下落,那一张是刘兰花交代的。我对比了一下,只要是李爱兵能想得起来的,都跟刘兰花说的没错,能对的上,这就说明李爱兵也没有撒谎。”
“有问题!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一口丢失的棺材?”马建国冷哼一声:“丢了东西不但不报警,反而从心隐瞒,这不是有问题这是什么?”
林学高也点头道:“看来这个李爱兵,我们还得审问下去,他知道的情况,远远要比我们想象的多。”
“胡国富呢?回来了没有?”马建国突然问道。
“今天早上就会带人过来,胡组长昨天晚上刚从临县回来,已经有了王二的消息。”范有才说道。
“他回来就好办了,胡国富这人破案还是有一手,尤其是审问很有经验,是李爱兵这种人的克星。”马建国很有信心的说道:“江大年还不行,比起胡国富这种老狐狸,道行还差了点。”
林学高不置可否,嘴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屑。
马建国看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天色,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个南梁村啊,问题太多了,我记得方金成也是这个南梁村的吧。”
“是的。”林学高平静的说道:“方东也是。”
马建国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起那个人就会头疼。
这时,江大年推门而入。
马建国看见他更是心烦,没好气的哼道:“小小一个村子,怎么这么多事?是没有普法到位?还是风水不好?”
江大年顿时缩着脖子不敢吱声,头上冷汗直冒,南梁村和小李村都是他的管辖范围。
马建国只是发了发牢骚,紧接着又严肃地说道:“同志们,现在突破口有了,能不能破案就看咱们的本事了。从现在开始,专案组所有人不得请假,请假的也全部给我叫回来,全力投入案情,争取一举破案。”
“是!”
林学高和范有才站起来敬礼。
马建国这才看向江大年,“你又有什么事?如果是坏消息你就别说了,咽到自己肚子里。”
江大年也分不清是不是坏消息,还是说道:“王浩然要来我们大井镇搞企业下乡扶贫活动,其中就包括方东。因为以前那件事,他提前跟我打了申请,说我们如果不同意的话,就把方东从名单里去掉。”
林学高眉头抖了抖,心想那天骂了王浩然一顿,看来还管点用,真来帮方东了。
马建国不由皱眉,“这个王浩然挺活跃啊,怎么哪里都有他?”
江大年急忙解释道:“这个他倒是跟我交底了,今年他不是要竞选我们县的人大代表吗,所以要多做善事,也就等于给他拉票。”
“哼!做好事都要带上目的性,真他娘的不愧是首富。”马建国哼了一声,“不过这小子还算听话,也会来事,你派人盯着点,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
“嗯。”江大年低头应下。
马建国看了看手腕的表,“再给胡国富打个电话,催催他,等我们吃完早饭,他必须赶到派出所。”
“今天必须让李爱兵交代那一口丢了的棺材是怎么回事。”
……
收破烂的总是早起晚归,因为只有这两个点人们才有时间收拾家里的破烂出来换几个小钱。瘸子天还不亮就起床了,两个男孩还在呼呼大睡,他帮他们盖好被子,然后一个人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土屋子。
院墙角落有一间用废木板搭起来的厨房,瘸子也不洗脸刷牙,直接点火烧水,熬了一锅米汤,热了几个馍。自己吃饱后,把剩下的放在了还有余温的灶火上,等两个小家伙起来也能吃口热的。
他走出去穿好衣服,推着那辆脏兮兮的三轮车就要出门时,崔武急冲冲的跑来了。
“方东,今天不要出去,县上有人来给你送米送面。”
那瘸子一愣,双眼空洞无神,似乎有些茫然。
“你这家伙,一天都活成啥样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崔武戏谑的笑了声。
瘸子竟然傻傻的点了点头。
方东。
这个名字是那么的模糊,遥远。
似乎就是一个梦,只有在梦里,他才有资格叫这个名字。
那个梦,是一个美梦。
有着灿烂的阳光,欢快的笑声,还有纯真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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