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交接之处,长长的滚轴云下,田腾号披荆斩浪,它的桅杆上挂着网具,渔民们此刻都在甲板上,他们穿着绿色马甲,一边下饵一边哼着小调船歌,祁笑添混在渔民里,帮着他们下饵。
下饵其实很简单,就是把一些小鱼挂在长长的鱼线上,一根鱼线能下上百条鱼饵,等金枪鱼咬饵以后,就开动船上马达把勾着金枪鱼的鱼线拉回来。
他也换上了和船员们一样的绿色马甲,穿着套鞋,带着手套,动作娴熟,只有白皙的肌肉线条和这条船上的人格格不入,当然还有那双琥珀般深棕色的眼眸,透着与众不同的温柔。
步宴晨爬上桅杆的瞭望台,眺望蔚蓝的大海,这难得的风平浪静,用点点波光展示着海最宁静祥和的姿态,连绵的压在海面上的云墙,在船后弯成一道弧形的轮廓,断崖式的云瀑飞流直下,蔚为壮观。
她托着下巴,俯看着劳作中的祁笑添,他也仿佛有感应般抬起头,眯起眼睛,逆着光看着瞭望台上的步宴晨,露出迷人的微笑,他的笑像甜心巧克力。
那晚他们在瞭望塔上看星星,步宴晨问他:“干了一天活,累吗?”
祁笑添摇了摇头,说:“不累,反而挺开心的。”
“他们有说什么时候返航吗?”因为救他们的时候渔船正好出航捕鱼,船上的渔民都是些顽固的家伙,见她们没什么事,都不同意先送她们回去,说是耽误鱼期,步宴晨她们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们出海。
“我没问。”祁笑添泰然道。
“不是整天都和他们在一起吗?怎么不问问?”步宴晨埋怨地瞥了他一眼。
“无所谓,其实这样也挺好不是吗?哪怕船永远飘在海上,白天捕鱼,晚上陪你看星星,就这样一辈子,我觉得也很好。”祁笑添靠在船的桅杆上,牵着步宴晨的手,眼眸中满是璀璨,仿佛整片星空被揉碎,撒在他的眼睛里,汇聚成一个明亮的奇点。
“那样的话,这个世界就只剩一条船了。”
“那我们就拥有了全世界。”
“船不是我们的……”
“买下来。”
“用什么买?日元、人民币还是美元?”
“不,用我的勤劳和智慧。”
“再加上我的善良和温柔。”
“然后给人挂一辈子鱼饵。”
“真扫兴。”
“我们可以生好多小孩,这样等百年之后,这条船就是我们孩子的了。”
“锦衣也能生的。”
“明天先把她挂勾子上喂鱼。”
“哈哈哈,你太坏了。”
锦衣在桅杆下,看着瞭望台上两个人有说有笑,突然打了个喷嚏,嘟囔道:“这两个人一定在说我坏话。”
不得不说她料事如神。
时光如箭,岁月催弦,一眨眼半个月过去了,田腾号载着满满一船丰收从茫茫大海归来,步宴晨也看到了久违的陆地,在海上颠簸了半个多月,踩上岸时她还有些不适应,总感觉大地在起起伏伏。
几经辗转之后,步宴晨三人终于回到自己的酒店,步宴晨一回房间,就呈大字型躺在**享受着尘埃落定的疲倦和带着遗憾的满足,她回来了,祁笑添和锦衣也回来了,可是也有人永远回不来了,一想到罗博,她心就不由的沉了下来。
步宴晨洗了个澡,用香水遮一身的海腥味,本想去找祁笑添,却发现他房间里没人,电话也不接,正好碰到锦衣说要去买点润肤的东西,就和她一起出去。
这一个月把原本皮肤黝黑的锦衣晒成了墨黑,晚上走路上不能笑,一笑能吓死人,以至于走到商场后,护肤品柜台导购看到她仿佛看到一块闪烁黑光的金砖,拉着她瓶瓶罐罐都试了一遍。
步宴晨原本也耐心的听导购天花乱坠的推销,却在一个不经意的转瞬间,看到一个背影在茫茫人海中浮掠而过,如昙花在人群中刹那绽放后又溟灭无踪,那高高瘦瘦的背影如此熟悉,像沉睡在心底淤泥下的浮屠猛然睁开了眼睛,像悬浮在脑际至高殿的神像猝然舒开了羽翼。
“沈沐?!”步宴晨的身子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提着,不由自主地往背影消失的方向追去,她越走越快,穿过沙丁鱼般密集的人群,终于重新在一个酒行门口重新捕捉到那个背影。
那是一家名为‘开普敦’的葡萄酒酒行,和大多数酒行一般,它用两扇厚重的栗色木门做门面,步宴晨亲眼看着那个男人推开木门走了进去,她在门口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推开酒行的门。
门里面很暗,昏黄的吊灯点缀非洲紫罗兰,墙壁粉刷着颗粒感极强的淡黄色硅藻泥,给人一种置身撒哈拉的错觉,酒行的柜台设计成桥的式样,‘桥’面上展示着十几款不同类型的葡萄酒,而那个人就站在后面。
“肖言昂?”步宴晨怔怔地看着站在柜台里面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并没有准备好迎接她的到来,以至于整个人似乎被按下暂停键,原本连贯的动作缓缓凝固在空气里。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祁笑添站在海边,看着海浪奔涌,计算着潮汐力的大小,他的脑海中有无数个世界的投影,每一个世界都很真实,但每一个世界又都是虚构的,那些虚构世界的创造者,告诉他分清真实和虚拟的唯一办法,就是计算出那个世界的‘源代码’,然后在算法上加以突破,一旦完全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源代码’,这世界的时间、空间甚至规则都将仍由掌控。
他把这个世界的源代码,叫做‘世界本源’。
祁笑添捡起一颗石子,扔向身后向他走来的元老B和宁长远,元老B识趣的在石子落地的地方停下脚步,然后远远地和祁笑添对视。
祁笑添慵懒的瞥了元老B一眼,视线在她脸上滑过,定格在宁霄鸿的脸上,对他道:“这么急找我出来,最好有重要的事情。”
他感觉到眼前站在元老B身边的,虽然是宁霄鸿的身体,但真正控制这具身体的,是他脑子里的一枚AI芯片,而那枚AI芯片有强烈的人格意识,应该是记忆灌输形成的独立人格,而这个人格,手握永生殿的通许密码。
“噗通”一声,宁长远突然毫无征兆地向祁笑添跪了下来,一种来自同类王者的气息像山岳压在宁长远匍匐的背上,让他害怕到浑身颤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叫你宁长远吧。”祁笑添缓缓走到宁长远面前,问他侵占了自己儿子的身体是什么感觉。
“无可奈何的感觉。”宁长远苦笑一声。
“你为什么带他来见我?”祁笑添转头看向元老B,细眯着眼睛问。
“是我要求宁长远教授带我来见您的。”元老B朝祁笑添莞尔一笑,答到。
宁长远急忙在旁边补充道:“元老B想加入永生殿。”
“永生殿等级森严不是什么人我都见,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我。别说一个还未加入永生殿的人,就算她加入了,你也不能随随便便把她带到我的面前。”祁笑添天一脚踩在宁长远的背上,宁长远似乎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待遇,急忙躬起背迎接他的脚。
“你想加入永生殿,为什么?”祁笑添问元老B道。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谁?”
“沈沐。”元老B浅浅一笑,问祁笑添处心积虑地隐藏在步宴晨身边,难道不是为了间接威胁沈沐吗。
“没错,对我们永生殿来说,沈沐的确是一个极为关键和特殊的威胁。”
“沈沐来日本了。”
祁笑添玩味一笑,恍然对元老B道:“你有沈沐的线索?”
元老B尴尬地笑了笑,打哈哈道:“是有他的线索呢,如果我能加入永生殿呢,自然所有的线索都能和你共享。”
“我需要吗?沈沐最大的弱点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下,他这么着急来日本,还忙不迭地派你来假装投诚,证明他已经乱了方寸。”祁笑添笑道。
“我可是真心想要投靠永生殿呢,之前永生殿对付吉拉的时候,我也是站在永生殿一边的。”元老B讪笑道。
祁笑添冷冷的看着元老B,这只刚修成人形的狐狸,竟然在他面前玩起聊斋来了,实在可笑。
“祁先生。”宁霄鸿还匍匐在祁笑添的脚下,他等祁笑添和元老B谈话的空隙,忙插嘴道:“我想请您帮忙引荐,我想见……。”
“你想见谁?”祁笑添俯下身,好奇地问他。
“鄙人想见……萧云霄。”
“谁?”
“萧……云霄。”
祁笑添仿佛听到了这世界上最放肆的笑话,抬头长笑起来,笑了好长时间,才问他为什么想见萧云霄。
“讨一个把身体还给我儿子的方法。”宁长远微微抬头,看祁笑添的反应,祁笑添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似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问他为什么要把身体还给儿子。
祁笑添撤了施加在宁长远身上的威压,问他:“你知不知道找到一个和自己思维程序源匹配的身体有多难?绝大部分匹配不成功,肉体会在三天内开始腐烂。”
宁长远抖抖嗖嗖地从地上爬起来,轻声道:“我知道,就算再找不到匹配的身体,我也想把身体完完全全的还给我的儿子。”
“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愿意把身体让给原主人的AI。成为AI以后还有感情吗?”祁笑添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AI真的会有强烈到那种地步的感情吗?按照道理,在思维和记忆代码化的过程中,原主人的情感会被摒弃掉,因为情感是无法代码化的,那个芯片里装着的,其实只是一个拥有原主人记忆,但没有情感道德的缺失人格,而且AI化以后,情感也几乎无法培养,因为理论上来讲,情感和道德是无法代码化的。
“有的,我的本源代码和你的本源代码不一样,我的本源代码没有你的那么强大的算力,但我的代码应该是在这个时代唯一的,能感受到情感的代码,尽管这种情感应该会比人类的弱很多。”宁长远承认到。
“不可能……”
“不信的话你可以察看我的代码,我的代码向你敞开。”宁长远闭上眼睛,把自己的本源代码传输给祁笑添供他审查,祁笑添发现他的代码虽然感觉比他的代码整体落后一代,运算起来纷繁复杂,好多流程都那么累赘,但有那么一些混沌的地方,看似一团乱码,但拆开分解居然能走得通。
宁长远的代码仿佛出土的西周宝剑,虽然以现代最高技术铸造的剑一定更锋利,但它的剑却亦有令人叹为观止的一面,是以现代技术也很难推测的传奇工艺。
“你的代码简直像埋在土里的青铜器。”祁笑添不屑道。
宁长远耸了耸肩:“所以我想见一见萧云霄,我知道只有他,才有办法重新让我儿子控制这具身体。”
“活着不好吗?”
“我很享受活着的感觉,也想一直活下去,我不否认这是我当年加入永生殿的初衷,特别是当年纪越大,就越害怕死亡,越害怕孤独,但人体极限无法超脱,技术瓶颈让人看不到医学尽头的一点点亮光,我作为人的意志也逐渐磨灭,看着身体一天天的凋零,一天天的枯萎,看着那些年轻的身躯,我羡慕、嫉妒,但永生的代价我承受不起,我尝试着用其他的方法,但是在做大规模试验的时候,失败了。”宁长远叹了口气,说他最后把自己的意识封装,他害怕死亡,期望着有一天技术成熟的时候,他的儿子或者其他什么人,能把他在人世间复活,但他不想让儿子用自己的身体复活他,他不想占据自己儿子的身体,可其他人的身体他又不能用。
元老B苦笑着插话道:“他这段时间又做了很多试验,试验结果并不理想,而且……沈沐来了日本。”
“沈沐来了又怎样?他也不过是个人而已。”
“可是他来了,时序局还会远吗?”宁长远颤声道。
听到“时序局”三个字,祁笑添的瞳孔不禁一缩。
肖宗洋虚弱的躺在一张茅草铺就的**,他的床边围满了人,一个白胡子长者告诉他,他是前一天下午被人从岸边救起来的。他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间小木屋里,小屋的桌上放着煤油灯,墙上锈迹斑斑的铁钉上挂着蓑笠,他感觉好像穿越到了古代,但墙上挂着的一只壁钟,又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一个姑娘常来看他,那姑娘长着碧蓝的眼睛和乌黑的长发,有西方人立体的五官,也有东方人雪白细腻的肤质,显然是个混血儿,混血儿都比较漂亮,这姑娘也是如此。
这姑娘很温柔,她喜欢听肖宗洋说村外的故事,每次来看肖宗洋都给他带粥,她会在粥里藏一些腌肉的肉片,她说,在她们这的冬天,肉很珍贵,所以每次都只带一点肉片给他,肖宗洋喝了她的粥,就给她讲故事,他会一直讲到讲不动,而那个姑娘听他故事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星光。
后来肖宗洋才知道,她们这的肉珍贵到什么地步——只有在举办祭祀活动的时候,村民才会沾点肉腥,村里的老人们把肉夹到孩子的碗里,有些懂事的小孩把饭吃了,肉剩到最后重新夹回菜碗里,而大人喝一口肉汤,就着番薯干吃,连米饭都不舍得吃。
而这姑娘每次能给他粥里藏肉片,是因为她是这个村村长的女儿,她叫顾北雪。
村上的人告诉肖宗洋,他们的世界只有一个岛和一片海,最外面是一圈云墙。他们的主岛,叫桃源岛,桃源岛上有一座主城和四个村庄,主城叫‘出云城’,主城东南西北各有四个村庄,他现在就在主城北边的落狮门村。
顾北雪带着他参观她的村子,给他亲手做了衣服,虽然和其他村民的一样都是一种质地偏硬且粗糙的面料,但细致的剪裁和一针一线缝的卷云花纹,让肖宗洋特别暖心。
她拉着他往村子的中心一个竖着烟囱的建筑跑去。村子有很多桥,像江南的水乡古镇,但又有不一样的韵味,这里的树木都很大,三丈高的松树随处可见,三人合抱的杏树一路走来也看到好多棵,村子靠着大山,松鼠、猴子、野猫满街乱蹿。
顾北雪把肖宗洋带到一个制丝的工厂,他看到工厂里有很大的锅炉,男工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往里倒一种油,维持锅炉燃烧,女工们则在车间里缫丝,车间里弥漫着一股蚕蛹的味道,这种味道肖宗洋倒是熟悉,只是往锅炉里倒的那种油的味道,让肖宗洋皱眉,这油很腥,绝不是化工油,而应该是一种动物油。
“这是鲸油,鲸油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们工厂、农机都要用到鲸油,以前,我们几个村落是可以自己出海捕鲸的……”顾北雪对肖宗洋道。
她的声音很温柔。
“顾北雪……金溯……金溯!”肖宗洋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剧院边电线杆旁睡着了,他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剧院巨幅海报上,印着金溯那张让他神往的脸,那是剧院的海报,她的新剧名叫《出云记》,金溯在里面饰演女主角顾北雪。
他恍恍惚惚的站起身,沿着街道收集《出云记》的传单,地上的,贴在墙上的,只要有金溯的照片,他都一张张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连一个角都不让褶皱。
“我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不期而遇了,你不用告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步宴晨在肖言昂的柜台上选了一瓶酒,让他打开,那酒有很浓烈的果香味,和她当时在非洲时喝的酒风味很像,可能就是当地酒的一种特色吧。
肖言昂把那瓶酒倒进醒酒器皿,微微摇晃着,酒的挂壁偷着淡紫色晶莹又温润的光泽,他说这种酒产自康斯坦提亚,叫紫钻,它颜色深得像血,在特定的灯光下,它会显出紫色的如宝石一般的色泽,这种酒现在在日本很受欢迎。
“桥通了?”步宴晨问他,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中国援助非洲的桥梁工程师,现在摇身一变,又变成酒贩子了?
肖言昂把醒酒器里的酒倒到夜光杯里,他的眼睛很有光彩,和沈沐的眼睛一模一样,身形也一样,说话的方式、步态都和那个戴面具装神秘的家伙如出一辙,步宴晨几乎能够确认,他就是沈沐,可这家伙就是不承认。
“你离开后不久就通了。后来我觉得当地的问题其实不在于基建,而是缺少出口,缺少能融入这个世界商品,我发现那里的土壤很适合种植葡萄,所以在那建了上百亩的葡萄园,这些酒是用我庄园的葡萄酿制的。”
步宴晨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平静地看着他,他应该知道自己在胡诌,步宴晨也知道他在即兴发挥,这都是两人擅长的事情。
“我明白,你很有本事的,造桥也好,种葡萄也好,贸易也好,枪械也玩地挺溜,先把一颗子弹上膛,再插弹夹,你的枪永远比别人多一颗子弹,对吧。”步宴晨笑了笑,嗅了嗅酒的果香,然后抿了一口,回味甘甜,是好酒。
肖言昂不说话,他看着步宴晨,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他的脸上写满了这些年的沧桑,写满了无法言语的无奈,他的眼底的温情像杯子里的酒,晶莹剔透地沉淀着,他的每一根胡渣,都蘸满了深情的笔墨,却难以书写一句简单的问候。
几年不见,他容颜虽然没有变老,但感觉身上的故事又平添了许多,他就像一把锁着无数秘密的锁,紧紧地闭合着,锈蚀着,哪怕天荒地老,哪怕沧海桑田。
“尝尝这种酒吧。”肖言昂从柜台的里面拿出一瓶深蓝色玻璃瓶装的酒,这瓶酒的标签上印着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出云记’。他把酒打开,倒出的酒颜色很暗沉,味道酸涩,口感简直像水渠里的水直接灌装,那味道让步宴晨大皱眉头。
“出云记,这是酒?又苦又涩。”步宴晨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这是用桃源岛的葡萄酿的。”肖言昂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一口气全喝了下去,喝完之后面不改色。
“桃源岛?陶渊明酿的吗?”步宴晨不明白肖言昂给自己喝这种酒是什么用意,一般来说,肖言昂或者说沈沐是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有些酒就是这样,初次品尝的时候感觉苦涩难喝,喝惯了,就会喝出一种依恋来,就像人生,当你习惯了忙碌,清闲会让你不安,当你习惯了痛苦,快乐也会戴上枷锁,当你习惯了失去,获得便是一种罪过。”肖言昂一边擦着桌子,一边低头对步宴晨细语,那教条式的口吻,和沈沐如出一辙,这句话,应该是站在一个师傅的立场上对她说的。
步宴晨愣了一愣,似乎从他的话里明白了,他在间接而又隐晦的承认他就是沈沐的事实。
“听说你加入了Fate。”步宴晨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半瓶出云记,紧紧攥在手里,出言试探道。
肖言昂没有回答她,只是看她的眼神里,有默认的坚决。
“曾经有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对我说过,为了是非偏执的信念,她可以站在我的对立面,那么现在站在你对立面的我,也同样拥有‘是非’偏执的信念,只是这次,站在对的那一面的人,是我。”他沉默了半晌,对步宴晨说。
“沈沐,我就知道是你。”步宴晨听他这么说,感觉眼眶一阵酸楚,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是她呀,那句话是在她执行温煦干预案的时候对沈沐说的,他说这句话,便是承认了他就是沈沐。
“正如你所知道,我现在是Fate首席干预师,你要怎么做呢?作为Destiny的亚洲区首席,你要怎么面对我。”沈沐用他招牌式的逼问语气问她。
“非要面对吗?你去Fate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我?”
“Fate容不下你。Fate是吉拉,也就是我的姐姐创办的,我向你提起过她。”沈沐一边擦拭着酒瓶,一边漫不经心地对她说。
“元老A是吧?”步宴晨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阵酸楚,她等了他这么多年,可他却一直和他心心念念的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原来是这样……
“恭喜你,终于找到你姐姐了。”步宴晨大口喝下他递过来的酒,只感觉一阵灼痛和酸涩往她身体里灌。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消失了,整个人好空好空,空的只剩下一个壳子。
“这瓶酒送给你。”沈沐把那瓶叫‘出云记’的酒送步宴晨。
喝完这杯酒后,她在吧台上放下一叠酒钱,说了声:“谢谢你的酒。”
她转身离开,沈沐目送,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难得的不舍,可惜步宴晨看不到,她也不会懂沈沐的良苦用心。
而步宴晨逃也似的离开这里,她怕在这里多呆一分钟,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祁笑添回到自己房间后,难得的躺在**看起了电视。
“我的意中人在附近。”电视上播着《大话西游》,紫霞仙子在集市拉着至尊宝,紧张的告诉他,她的意中人在附近。
“完了,我好害怕。”紫霞仙子抱着宝剑,紧蹙眉头道。
“你怕什么?”至尊宝一脸不耐烦的问道。
“这段姻缘是上天安排的,你说我怕不怕?我的心在跳,我的宝剑在嘟,怎么办,怎么跟他说?怎么跟他说啊?”紫霞仙子拉着至尊宝的衣袖,问他。
“那……你就告诉他这是上天安排了这么段姻缘。”
“他不喜欢我怎么办,他有老婆怎么办?”
“你管他那么多,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真的?”祁笑添看着电视上紫霞仙子开心的样子,他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在至尊宝变成孙悟空后,大战牛魔王,紫霞仙子为他挡了一叉而死时,祁笑添看着孙悟空在半空中拉着紫霞的手,金箍在他的额头越收越紧,他痛苦到表情扭曲狰狞。
这又是什么样的感觉?低等生物的莫名牵绊吗?
祁笑添让电视关闭,他把脑海中宁长远传送给他的那团如远古文物般拖沓的代码投射到眼前的虚空之中,仔细的观摩着,越观摩越入迷,发现其中有很多设计居然很是巧妙,甚至可以说巧夺天工。
“可惜运算太繁琐。”
“要不要试试,体验一下人类的情感?”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回响。
“用这个代码替换现在运行的代码?神经,开惯了汽车谁还想骑自行车?”祁笑添把身体里那个声音按压下去,他不知道那个代码和自己的芯片是不是匹配,会不会有附着性,一旦更改以后,会不会对自己的记忆系统造成影响,还有,他不确定萧云霄知道他擅自改动自己的程序代码,会不会惩罚他。
“睡了?”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门外响起步宴晨的声音。他起身开门,发现步宴晨拿着半瓶红酒站在他的门口,脸上飞着两朵红霞,问他怎么不请自己进房间。
“你喝酒了?”
“嗯,你今天去哪了?”
“随便走走。你和谁喝酒了?”
“我和沈沐喝酒了。”
“沈沐?”
“这半瓶酒,就是他给我下的战书,这酒叫出云记,我刚让锦衣去查过,金溯出了一部新戏,就叫《出云记》,他是想和我在肖宗洋的干预案上斗法,我才不会怕他呢,这傲慢的家伙。”步宴晨一边说一边拿杯子给祁笑添倒酒,她让祁笑添和他一起把这半瓶酒分了,就当誓师。
“好。”祁笑添接过步宴晨递来的酒杯,随意地喝了一口,却看到步宴晨自己没喝,而是有些失望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祁笑添问她。
“没什么。”步宴晨一口把酒全喝了,然后问他,她和其他男人喝酒,他不生气吗?
生气?理论上来说,祁笑添应该生气,但可惜,他没有那种感觉。他知道自己应该已经可以算作是她的男友,但他只是在按部就班而已,他真的爱步宴晨吗?他没有,他的逻辑不支持他爱一个人,他可以和步宴晨很亲密,他也知道这种亲密对步宴晨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他无法真正建立心灵上的羁绊。
步宴晨靠在他身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视线有些朦胧,她说一开始他就告诉过她,他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人,她知道他童年的遭遇,她其实一直把他当做弟弟看待,但不知不觉,似乎对他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步宴晨看着他,似乎回到了那艘渔船的瞭望塔上,她对他说:“其实爱一个人很简单,就是把那个人装在你的心里,每一天,每一刻都想起他。”
“你爱我吗?”祁笑添问步宴晨。
“我很喜欢你啊。”
“那你爱沈沐吗?”
步宴晨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然后笑了,笑着说,她不爱他。
祁笑添摇了摇头:“我听说爱你的人会让你笑,你爱的人会让你流泪。你等了他那么多年,一定为他流过很多眼泪,只是今天的久别重逢应该没有像你想象那么好,对吧。”
“可惜你不会为我笑,也不会为我哭。”步宴晨把身子从他怀里抽离,然后站起身,抹掉眼角的泪珠,说沈沐还是那样让人讨厌,但话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个男人一脸臭屁的样子,她却能感觉到他在乎自己,她能感觉到他疏离得不舍,他从不说一句关心的话,但他的眼神却让她感觉到温度。
而这种温度,祁笑添哪怕表现得再亲昵,他也给不了。
祁笑添看着步宴晨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以前他没得选,即便想体验人类的感情也无法实现,但现在,他突然莫名的强烈**,想尝试一下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