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笑添,快走。”
距离布达佩斯英雄广场两公里外一条阴暗的巷道内,停着一辆改装过的房车,车上安装着三台穿戴式高功率即时图像传输设备,可远程操控充当诱饵的飞机和赛车。
一个20岁左右,叫祁笑添的男人,此刻乏力的靠在敞开的车门上,他穿着一身修身的西服,衣服质地优渥但又脏又破,脸白皙却显忧郁,特别是此刻,他浓郁的睫毛微颤着,眼眸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他听着呼啸而过的警笛声,伸出手感知从天幕降下的细雨,低头看着弄堂坑洼积水的涟漪,看着昏黄路灯,以及那盏昏黄的路灯下摊坐着的那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红白相间的连衣裙,血水染红了身下的涟漪,刘海遮住了她半张脸,她笑着,笑得怅然若失。
“杰西卡……你不要走,杰西卡……”魏锋从身后搂着那个女人,用手紧紧按住她身上的弹孔,但鲜红的血液止不住地往外倾泻,宛若决堤。
“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有神明,那么请听我的祷告……”魏锋素来不信神灵,祷告的话语从他嘴里念出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苍白得让杰西卡都笑了。
杰西卡用最后的力气,把手轻轻攀向魏锋的脸,眼神却吃力的看向车旁的祁笑添,对魏锋说:“把祁笑添带出欧洲,快,走得越远越好……”
“好,我答应你,杰西卡……杰西卡!”
祁笑添从口袋抽了一根染血的女士烟,微颤着含在唇间,点着火吸了一口,那一点猩红光芒亮起,照亮他半张阴郁的脸,眼眸中悲愤之浓,宛若深秋的萧肃。
“……是年,千年狐王鸠摩,为了替自己的妻子报仇,率领十万妖军,扫**了整个西北。西凉王沮渠安周当时正在北方作战,鸠摩便率妖军横渡沙漠,直追沮渠安周,沮渠安周逃到哪里,他就率妖军追到哪里,他所过之处,人犬不留,从南到北,从东往西,他毁了七七二十一座城池,屠戮几十万人,近乎半个凉国被屠戮的干净!”
步宴晨站在一群人中间,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个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老头。
那老头戴一顶小红帽,帽檐上印着哈拉和卓旅行社标志,身上穿着一身污迹斑斑的蓝白色运动服,胸口位置绣着一个小学的校徽,腰上系着一个打着补丁的帆布包。
他指着身后斑驳的壁画,一脸狂热的对听众们讲述着壁画里千年狐王的故事。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很是滑稽。
“老人家,这幅壁画都剥落了一大半了,我只在上面认出两条狗和一只猪,你指着这样一幅吊儿郎当的壁画说出那样慷慨激昂的故事,未免难让人信服啊。”
没等那老头说完,游客中就有人起哄来,周围的人都被逗笑了。
步宴晨也随大流的干笑了两声,不过那壁画虽剥落大半,但余下那部分色彩艳丽,画工精美,内容类似‘飞天’中仙女散花、神仙眷侣,并不是牵牛扶犁的生活化壁画,自然没有猪狗之说。
讲故事的老头似乎习惯了看客们的嘲笑,并不以为意,硬说这故事是真的,还说亲眼见过狐王真身。
“我最后一部剧《千年狐王》的灵感,就来自这个导游所说的故事。”周树离耸了耸肩,对步宴晨说。
一个月前,步宴晨带着周树离来到吐鲁番执行一个干预案,途中被苍茫戈壁的美景折服,干预案结束后索性赖在当地住下,也不急着回去,由周树离领着,好好地领略一通这西域风情。
然而就在她们玩得正酣的时候,步宴晨却收到魏锋的电话:
“你在哪?有事拜托你。”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在沙漠里。”
“我来找你。”
“啊?”
“给你带个人来,杰西卡临终所托,希望你不要推辞。”
“什么?”
“见面聊。”
步宴晨原本以为魏锋在跟她开玩笑,但没想到就过了两天,这家伙真带了个人来见她。
几人约在吐鲁番机场外碰头,步宴晨和周树离开了一辆吉普去接他们,见到魏锋时,他穿着一件米色的长袖衬衫,留着寸头,戴着一副蛤蟆镜,一年多没见,他瘦了,脸颊都有些凹陷,身材看上去倒是又健硕了很多,皮肤也变得更黝黑。
“杰西卡的死,和他有关。”魏锋带来的男人叫祁笑添,魏锋说他是杰西卡生前最后一个干预案的执行对象,杰西卡在这个干预案执行过程中,遭遇不测,临死前托他把祁笑添送出欧洲。
“杰西卡死了?怎么死的?”步宴晨惊讶地问。
魏锋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似乎又想到什么避讳,叹了口大气,步宴晨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哪里肯相信,一脸狐疑看向祁笑添。
祁笑添看上去二十出头,身形修长穿修身西装,五官接近西方人,但肤质像汉人细腻,头发漆黑如墨,丹凤眼,眼尾细长,内勾外翘,开合间百媚丛生,唇红齿白,嘴角微扬浅露皓齿,长得怎么说呢……有生以来第一次,步宴晨被一张男人的脸,美到一阵窒息,不,不是美,更确切的说是‘妖’!
何为妖?
哈拉和卓说故事那老头,用庄子的一句话形容千年狐王:藐姑射之山,有妖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而步宴晨现在只想指着祁笑添的脸,把说故事那老头和庄子都拉过来,然后大声问他们:“妖是不是长这样?他是不是妖?!”
“你看什么?”祁笑添见步宴晨的眼神仿佛两根万丈高楼的地桩打在了他的脸上,怎么也拔不出来,微微皱眉,轻咳一声问道。
被他这么一问,步宴晨那张风餐露宿了二十几年,自诩被社会磨砺得比城墙还厚的老脸,居然情不自禁的红了,初次见面,聊表失态。
“你的脸……天生的?”步宴晨下意识得问了句。
“他是基因改造人。”魏锋把步宴晨拉到一边,对她说:“据说是第二代,根据杰西卡查到的资料,他们这种人对三万多种致病细菌、病毒有免疫能力,抗辐射能力强,几乎不会得癌症,成年后衰老速度比普通人慢40%,预期寿命能到120岁,而且智商极高,长相这种就不必说了。”
“怪不得,我说呢怎么跟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魏锋揉着太阳穴对步宴晨说:“这小子背景有点复杂,暂时不能回欧洲,说实话能送入太空的话我都不想让他回地球,我本想自己带着他,但欧洲那个烂摊子总得有人收拾,杰西卡的仇,也得有人去报,所以只能把他托付信得过的人,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暂时保他安全。”
“你要把他放我这?”步宴晨眉头一皱,看向周树离,周树离拼命向她使眼色,又是摇手指,又是眨眼睛,似乎在暗示她不要接收这小子。
“之前非洲那个案子,我看得出你是个义薄云天的人,杰西卡在世的时候,一直在我面前说一生得你一个知己足矣,她本想今年冬天的时候来看你,可惜……杰西卡临终之托,想必你不会推辞。”魏锋拍了拍步宴晨的肩膀,眼神里有种托孤的决绝。
“这样……那……好……”步宴晨知道他说的是套话,但终究觉得肖言昂干预案的确欠了杰西卡一个人情,她为难地看了周树离一眼,勉强答应下来。
“诶~”周树离叹了口气,虽然一直朝步宴晨使眼色让她不要接这烫手山芋,但也知道步宴晨终究还是心软,即便经历了那么多身边人的背叛,依旧相信着所谓情义和热血,所以他也不强求,毕竟这也是他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纪,还愿意跟着步宴晨出生入死的原因。
魏锋带着祁笑添和步宴晨周树离一同吃了餐饭后,就像扔包袱一样把祁笑添扔给步宴晨,自己轻装上阵,回欧洲接替杰西卡成为首席干预师,并着手调查杀害杰西卡的凶手,空留一个祁笑添用他那张风尘仆仆的脸望着步宴晨,眼神透着一丝疲惫,一丝迷茫。
魏锋走后,祁笑添表现得很沉默很乖,甚至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但和他对视每一眼,都让周树离不自在,甚至可以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说不出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觉得他像一只匍匐着的小狐狸。周树离把自己的感觉告诉步宴晨,步宴晨知道以周树离这般老道,这种来路不明的人不把他三辈祖宗挖清楚是不会轻易接纳的,略带歉意道:“魏锋亲自送来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Destiny公司的制度魏锋也不是不知道,干预师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尤其是首席干预师。魏锋这家伙径直就把祁笑添带来面见,这很不符合规矩。”周树离道。
“可能是被杰西卡的死冲昏了头脑,毕竟他和杰西卡的关系,相当于我和沈沐,如果我知道沈沐有什么事,可能也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步宴晨安慰他道。
“总之我对这个人不是很放心。”
周树离借口上厕所,把用眼镜上隐藏照相机拍摄的祁笑添的照片,传送给远在本部的18,让他调查祁笑添的底细。
“18,把这个人的资料找出来,可能叫祁笑添,也可能叫其他名字,大概率生活在欧洲,我要他的一切资料,身份证件、出生证明、学籍证书、亲属关系、PO在网上的照片、交过哪些朋友,零零总总,所有资料全部传给我。”
然而当他提着裤子打开厕所间隔门的时候,却发现祁笑添正在卫生间里的洗手台洗手。他从镜子里意味深长的看了周树离一眼,周树离一愣,系裤带的手都僵住了。
这家伙什么时候跟进来的?
原本步宴晨以为,旅途多一个人至少会稍微热闹点,没想到反而冷清了。祁笑添全程都不怎么说话,除非有必要,仿佛从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要收过路费,一句本该主谓宾齐全的句子,从他嘴里筛选一遍出来,总会缺胳膊少腿,怎么听怎么别扭。
比如步宴晨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他回答:“鱼,刺少。”
不得不说他的回答很妙,连步宴晨没问出口的‘什么鱼?’这个问题一并回答了,省事儿了,你说他敷衍吧?他至少没说‘随便’,说他不敷衍吧,步宴晨又觉得自己结结实实地贴了冷屁股,总感觉吞了苍蝇一样怪怪的。
这家伙的背景也确实非同一般,18查出来,他一个20岁的男孩,居然在被十二个国家通缉,罪名各式各样,有大有小,有涉嫌非法侵占,有涉嫌网络攻击,其中最大的一项指控居然是‘操纵汇指’,这种指控一般是针对国家的呀。
这更加重了周树离对祁笑添的疑窦,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单从通缉上的罪名看,他绝对就是一名副其实的祸水。
“恭喜你喜提一位灾星。”周树离把18调查出来的关于祁笑添的资料传给步宴晨,步宴晨尽管已经经历了大风大浪,但看到这窜密密麻麻的罪名,还是后脑勺发凉。
这些罪名要是真的,留着他的话,步宴晨早晚得步杰西卡的后尘。
“这些国家和我们国家都没引渡条约吧?而且他只是涉嫌,并没有定罪。”步宴晨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她和魏锋打电话,魏锋只是淡淡的告诉她,网上查到的这些罪名,都是罗织的欲加之罪。
“如果他真的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我和杰西卡不会豁出性命保护他。”
魏锋的话听来也有点道理,祁笑添可能是被诬陷的,但步宴晨再详细寻问祁笑添身世的时候,魏锋却怎么都不愿再向她透露半个字,甚至直接挂断电话,把步宴晨气得不轻。
“他就是一灾星,把他甩了吧。”周树离悄悄对步宴晨说。
“不好吧?”步宴晨举棋不定,一边是已经答应的承诺,另一边是恩师的挑唆,浑然有种自古忠义难两全的为难。
周树离眯起标志性的三角眼,对步宴晨道:“明天带他去哈拉和卓博物馆听故事,听到一半的时候,你借口买饮料,把他一个人留在博物馆。”
“啊?”
第二天日落时分,哈拉和卓古墓群博物馆早已没了游人,整个大厅空****的。解说老头手里拎着一大串钥匙,身形萧然的游**在偌大的博物馆里穿梭着,钥匙碰撞,发出“叮铃铃”的空灵的声音。
他仔细的检查了博物馆每一个角落,确定没有游客滞留后,向大门走去。
博物馆的大门,是两扇又大又重的仿古铜门,门枢许久没上油,关起来特别费力,他要弓着腰背,卯足了力气才推得动的,正在他推门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穿蓝色T恤的男人还没走,他负手而立,神情肃穆的瞻仰着残破壁画。
那个男人长得极好看,老头揉了揉眼睛,以为妖王显灵了,忙上前搭话:“您等人呀?”
男人默然点了点头。
“可……我们要关门了。”
“马上,来。”他说话很精简,精简得仿佛这辈子只能再说一万字,说完一万字就会死去。
解说老头见他长得非同凡响,破例不去撵他,安静等在大门外,他有个疯狂的想法,想等着看他嘴里说的‘马上来’的人,会不会是传说里的‘哈拉和卓公主’。
坐在周树离开着的,极速驶离博物馆的车子上,步宴晨满脸负罪感,回想自己刚才骗祁笑添去买可乐时,他动容的眼神,落寞黯然的神情,以及他缓缓点头的样子,让步宴晨觉得,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被放弃了。
“我觉得他挺可怜的。”步宴晨酝酿许久对周树离说。
“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正常。”周树离哪里不知道步宴晨的想法,听她这么说,脚下油门默默踩得紧了些,他只想快点远离那尊瘟神。
“其实我们并不了解他对吗?我们还不确定他是个坏人。”
“他被十二个国家通缉着呢。”周树离瞪着眼睛道,明摆的事实难道她看不见?
“正因为这样,他才需要我们帮助,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有隐情,要不然杰西卡和魏锋不会把他托付给我,至少杰西卡和魏锋,我是了解的,信得过的。”
“你……”
“周导,我想再了解他一点,至少就算要判他有罪,也应调查清楚。毕竟,如果我们不帮他,没人能帮得了他。”
步宴晨的倔劲上头,周树离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如果他的话有用,她现在应该在飞鹰话剧团当主角,而不是在Destiny当干预师。
他把车停在路边,潦草看了步宴晨一眼,长叹一声调头往博物馆开回去。
哈拉和卓博物馆的宁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坐在门口的解说老头站起身,眯起眼睛痴痴地看着远远跑来的女人,嘴里略带兴奋地呢喃着:“传说真的灵验了,狐王和公主等了千年,终于又相遇了。”
他好事的打开所有灯光,播放最舒缓的梵音,让步宴晨的每一步,都有音韵为伴。
祁笑添也听到了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看向气喘吁吁向他走来的步宴晨。步宴晨一边拍着自己胸口,一边大喘气地对他说:“让我消停会儿,我怕你走了,从大门口一路跑过来的。”
“没地,去。”祁笑添依旧漠然得没有一丝表情,仿佛被遗弃也好,步宴晨重新回头找他也罢,对他而言都不值一提。
“跟我走吧。”步宴晨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她不需要向他解释什么,因为解释能起到的作用只是安抚一个人的情感。
步宴晨见过一类人,他们对情感完全没有一丝的执念,再开心的记忆,再伤痛的回忆,都会很快在脑中僵硬,死去,若不刻意提起,逼着自己去回想,他们的记忆便会安静的在脑中沉淀着,一如湖底的淤泥。
她觉得祁笑添就是这样一类人,他的情感不需要安抚,他的记忆也最好不要翻起。
“给。”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厛可乐,默默递给步宴晨,步宴晨看着他递来的可乐,脸隐隐有些发烫,他一定去找过她吧,至少去过最近的饮料贩卖机。他等了很久,好几个小时吧,他是用怎么样的心情在等待呢?步宴晨不知道。
她接过他递来的可乐,说了声‘谢谢’,其实她更想说的是‘抱歉’。
“我……中文,坏。”
“你不会说中文?”步宴晨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不是惜字如金,是中文不太会说,也难怪,从小生活在欧洲,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干预师,不会说中文也正常。
“听,可以,说不行。”祁笑添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我教你。”步宴晨拉开可乐喝了一口,说这瓶可乐就当学费了。
从新疆回来后,步宴晨给祁笑添在靠近她现在住的小区租了一个公寓,有空的时候,她会去教他中文。
祁笑添是很聪明的,学东西非常快,他喜欢看书,也喜欢看电视,特别是系统学习中文后,他对中国古代、近代的故事非常着迷,他喜欢三国和水浒,也喜欢民国民间故事,尤其喜欢听步宴晨讲故事。
“最近在看什么书?”步宴晨每次去他公寓,他都把公寓整理的井井有条,所有的家具都擦得锃亮,所有的书都整齐摆在书架上,橱架上没有半缕灰尘,甚至冰箱里启封过罐头的瓶口都擦得干干净净,当然整个房间最干净的,还是他自己。
每次见到他,都像刚打完蜡的车,整张脸莹莹发光,他会穿着一身乳白色的睡衣,抱着书窝在落地窗的前的单人沙发上,专心致志听步宴晨讲课,上课的时候他很少插嘴,等步宴晨讲完,他会缠着步宴晨给他讲故事。
或许是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呆的太过无聊寂寞,每次步宴晨来,他都绞尽脑汁的想让步宴晨多留一会儿,尤其是步宴晨答应给他讲故事的时候,是他最开心的。
讲故事倒是步宴晨擅长的,她看过很多剧本,每一个都是顶尖的故事,所以步宴晨说的故事每每让他听得津津有味。
那天步宴晨照例给他讲了一个民国小姐的故事,故事来源于她以前参演过的一个剧本,说的是一个望族小姐,遇人不淑,怀孕后又被放了鸽子,最后投海自尽,四十年后一名渔夫遇到她的鬼魂,带她渡海报仇的故事。
有多年舞台经验做基础,步宴晨讲故事的时候,声情并茂,特别是讲到渔夫遇到小姐鬼魂那一段,她让祁笑添把窗帘拉上,然后点了一根蜡烛,让祁笑添假装船老大,自己则扮索命的女鬼。
“李小姐投海自尽后,一晃四十多年过去。那日,船老大李大腮帮子并两个伙计从大雾岛押了一船蚕茧入宝岛,送往公和永缫丝厂,不想船刚出海,突遇狂风暴雨,海面风大浪急,昏天暗地之间,迷失了方向。”步宴晨压低声音,告诉祁笑添,他就是李大腮帮子。
“李大……腮帮子?”祁笑添睁大眼睛,问:“这是人名?”
“不是,他姓李,腮帮子比较大,所以叫李大腮帮子。”
“明白,等一下。”祁笑添揉了两团餐巾纸,用胶带站在自己下颌上,然后端正坐好,示意步宴晨继续。
“那天夜里,李大腮帮子一个人在船舱,他感觉非常冷,刺骨的湿冷让他浑身发颤。”步宴晨这样说的时候,祁笑添给自己裹了一条毛毯,然后整个人蜷缩在毛毯里,扑闪着大眼睛装出一副害怕紧张的样子。
“吱嘎。”步宴晨拿着蜡烛绕到祁笑添身后,她披散头发,下巴贴一片长条的红纸,在卧蚕位置涂上熏黑眼影,一步一步往祁笑添背后走去。
“蜡烛黄色的火苗跳动起来,将狭小的船舱映的忽明忽暗。突然,蜡烛灭了,四周一片漆黑。”步宴晨说着,吹灭了手里的蜡烛。
李大腮帮子摸到桌台,双手在桌子上摸蜡烛,却怎么也摸不到。
“给。”一只手碰了碰他的手臂,把蜡烛递到他手里,他以为是船上的伙计,下意识的说了声‘谢谢’,但在接过蜡烛的时候,他分明摸到了一只湿漉漉的,僵硬的,冰凉的,细而瘦的女人的手!
李大腮帮子猛的一惊,全身汗毛瞬间全部竖了起来,但他毕竟是行船多年的老江湖,出奇的镇定,既没惊叫,也没有逃窜,而是伸出另外一只手,说了句:
“请把火机也给我。”
“那时候的人叫火柴啦。”步宴晨纠正道。
蜡烛重新亮起,猩红的光点出现在李大腮帮子眼前,他看到一张苍白,却略显清秀的脸,那是一个长相颇为标致的女人,不,女鬼,穿着一件湿漉漉的红丝袄,丝袄上绣着鸳鸯图,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也带着水珠。
祁笑添看着她的脸,用手指轻轻撩开她披在眼前的头发,然后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清澈透亮,亮的像奥迪大灯那样璀璨。
“再怎么说我也是鬼,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步宴晨不满道。
“很漂亮的鬼。”李大腮帮子赞到。
“哇呜!”步宴晨面露狰狞,一老拳垂在李大腮帮子天灵盖上,叫他认真点。
“我是鬼。”女鬼一手捧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宝盒,一手摸着微微隆起的下腹,面无表情的对李大腮帮子说:“但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我知道。”李大腮帮子强装镇定,不,确实很镇定。
“想劳烦您一件事。”女鬼道。
“什么?”
“带我去一个地方。”女鬼双眼一抬,蜡烛的火苗矮了三分,整个船舱的温度也似乎降了下来。
“宝岛?”
“我要去报仇。你带不带我去?”步宴晨点了点头,问他。
祁笑添摇了摇头,把下颚上两个纸巾团拿下来,对步宴晨说:“我不带。”
“你不带?”步宴晨眯起眼睛,问他为什么?不怕女鬼把他吃了?
“帮她杀人不是真的帮她。”祁笑添认真的说,他说女鬼已经死了,现实意义上讲,谁都没有办法再帮她,因为她已经不存在了,如果要帮她。唯一的办法是在她死前进行干预,劝她放下执念,珍惜自己的生命,就像杰西卡对他做的那样。
说道杰西卡的时候,他的眼眶微微湿润。
“你知道杰西卡是干预师?”
祁笑添蓦然点头,然后看向步宴晨,问:“我也想成为干预师,可以吗?我想帮助别人,就像杰西卡帮我一样。”
“魏锋把我的身份告诉你了?”步宴晨一脸狐疑。
“我猜的。”祁笑添摇了摇头,说:“看来我猜对了。”
“小机灵鬼。”步宴晨一头黑线。
周树离写干预案的策划仍旧喜欢用钢笔,步宴晨来跟他商量事的时候,他正带着老花镜,伏在桌案上写策划,步宴晨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由衷感叹:“周导,您的字是越来越好了,铁画银钩,笔力遒劲。”
“怎么了?小嘴甜得抹了蜜似的。”周树离抬头看步宴晨,微微一笑,问道。
步宴晨坐在他身边,托着下巴对周树离说:“元老B说,想在我们这抽调两名干预师去北美,听说北美那边有个S级行动失败,一组人全部暴露了。”
周树离忧心忡忡道:“最近怎么搞得?欧洲杰西卡的事还没查清楚,北美又出大事,上周吧,18收到内部文件,说中亚也那边也连着出了几起出事故了。”
“中亚本来完成率就不高,那边的情况一向都很乱。”中亚区出事故步宴晨倒是不惊讶。
周树离叹了口气,问:“两名干预师人选由元老院指定吗?”
步宴晨面带不舍的对周树离道:“元老院指定了一个‘大菠萝’,另一个说让我们自己选。”
“大菠萝是唯一一个我们自己发掘,我们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预师,是我们绝对的心腹,论条件来说,他没有北美生活学习经验,学历也不及其他元老院选送来的干预师,他们为什么偏偏指定要他?”周树离的眉头拧成一个不安的问号。
“元老B说大菠萝身上有我那种草根特质,元老院想给北美区注入新鲜血液,她说我们的成功,正在潜移默化的改变公司对人才的认知。”
“冠冕堂皇,一派胡言!”周树离一拍桌子,郑重对步宴晨道:“大菠萝不能交出去,他们越是要大菠萝,我们越是不给,元老B要是再跟你要,你就告诉她大菠萝没有,大香蕉倒是可以给她两根。”
“大香蕉?”
周树离从茶几上拿来两根香蕉,递了一根给步宴晨,对她道:“我是打个比方,她们要人可以,但是人选,必须我们自己定,她们要菠萝,我们就给香蕉,她们要香蕉,我们就给苹果。这样,你把逍遥王和落日弥这两个人送回去,他们两个本来就是人手不够的时候从元老院借调过来的,来的时间也最短,而且他们都有北美学习生活的经历,送他们回去正好合适。”
“他们两个?现在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啊,他们能力很强……”
“不是你的人,能力再强有什么用?为他人做嫁衣。本来申请让他们俩来就是带新人的,新人现在我们有大菠萝、南柯梦、锦衣,他们都很优秀,逍遥王和落日弥现在在我们这最大的意义,就是阻挡大菠萝他们上升的通道。”周树为步宴晨离分析道。
“他们两个一走的话,短时间会青黄不接,面临人手不够的局面。”步宴晨认可周树离的观点,但的确存在客观困难,两个挑大梁的人一起送回去,S级干预案怎么办?如果让大菠萝他们来顶替,那么普通干预师的缺口也会很大。
“送了两员干将给元老院,再向他们要两个干预师的名额,不过分吧。”周树离靠在椅背上抽了一口烟,说道。
步宴晨点了点头,说:“再要两个名额,应该不难,如果名额下来的话,我看祁笑添整天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无所事事,也浪费他一表人才,要不我们把他吸收进来……”
“不行,绝对不行。”步宴晨的话还没说完,周树离就从自己的椅子上弹了起来,断然否定了步宴晨试探性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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