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英雄末路时

陈风崇再度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的夜里。饶是他精通不死玄功,又是身子强健,号称只要不被砍掉脑袋,总是不会被轻易杀死的人物,在刺穿心脏的一剑之下,还是昏迷了整整两天,险些未能缓醒过来。

苏醒过来的陈风崇脑中自然是一片纷乱,又是因为失血过多,又是因为那夜的事情实在太过离奇诡异,实在叫他一时半会儿之间无法反应过来。这段时间里,陈风崇在昏迷之中,总是沉浸在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又是混乱纷繁,似乎平生所见的一切人等都出现在了梦境之中,个中关系又是复杂无比,叫他头大,万难理顺。

苏醒过来好半天,陈风崇才稍微重聚了脑海之中散乱的思路,又是仔细整理了先前的事情,却是发现自己脑海还是抑制不住地混乱,随时可能昏厥过去。陈风崇知道自己先前中的一剑着实是伤及了要害,又是带着内劲真气,却是对心脏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此刻的自己虽然苏醒过来,性命却是还不曾得到保全,只怕是稍有扰动,心血喷溅,就会死在当场,更不用提思考眼前的一切种种,更是叫他难以运转心神。

作为长生老人的三弟子,陈风崇这些年来倒也是颇有进展,武功修为着实不差。只是他的武功大多都练到了身子上面,内功深厚处不如清平夫人,招式灵活处不如徐方旭,手段多变处不如孙向景,仅仅是杀不死这一点,倒也足够叫他立足于武林之中。这一次要不是徐方旭背后偷袭,周其成又是破去了他的保命神通,只怕拼死一战之下,陈风崇还有一线逃出生天的希望。

只可惜他陈风崇英明一世,大风大浪都是经过,又是闯过了不少危险地界,最后竟是在自家山庄之中,被两位师弟重伤成这般样子。

晕眩之中,陈风崇也是感觉莫名好笑,又是直觉造化弄人,一时之间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不住咳嗽起来。呛咳之中,星星点点的血沫混着支离破碎的内脏,从陈风崇的口中喷出,叫他愈发眩晕难耐,又是胸口一阵空洞疼痛,几欲昏厥。就在意识模糊之际,陈风崇却是又想起了远在苏州的清平夫人和孙向景,也不知两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得知自己这般境地之后又会作何感想。

又是过了几个时辰,陈风崇被大门推开的声音惊醒,愈发觉得手脚冰凉无力,周身真气破碎散乱,眼前一阵阵黑雾弥漫,几乎要叫他看不清所来之人。

而进来的人,正是徐方旭和周其成。

如今孙向景远走,陈风崇重伤,周其成也是不必再隐藏身形,却是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自己成长的山庄之中。他如今地仙境界,摄心术和奇门遁甲糅合施展,竟是叫山庄中的一众下人仆从对他视而不见,只是好生服侍,脑海之中却是不能留下有关他的一切记忆信息,自然也就能随意行走活动,不必担心自身暴露。

徐方旭则是那夜刺伤陈风崇之后,自我意识似乎彻底湮灭,整个人便如一个傀儡一般,对周其成是言听计从,毫无怨言,而周其成没有命令的时候,他便成日里坐着发呆,神情茫然,竟是少了许多活人的生气,完完全全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赶走了孙向景,重伤了陈风崇,周其成在这山庄之中也就再没有了敌手,自然不再需要徐方旭作为他的盾牌,自是运转了摄心术,叫徐方旭沦为行尸走肉,再无自我可言。

现下两人走进房间,看见陈风崇意识恢复,也就一同走到了陈风崇的床前,好生看这已经面无人色的陈风崇,又是一言不发。

陈风崇眼前阵阵发黑,已然看不见来人样貌身形,不过眼见两道人影走进来的他,还是想到了所在之人的身份。一时之间,诸多疑惑,诸多想法,诸多参测,诸多情感一时涌上陈风崇的心头,叫他有些招架不住,又是眩晕半天,许久才强撑着张开嘴,声音沙哑干涩,含糊问道:“为什么……”

徐方旭自然不会回答,周其成则是含着满足的笑意,轻轻坐在了陈风崇的床边,伸手拉起他的手,仔仔细细地将之前一切种种与陈风崇说了个清楚明白,也是知道自己这三师兄虽然号称不死,可在两位武功都高过他的师弟联手之下,如今也是风中残烛一般,在不需要对他保留什么,便也将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个清楚。

陈风崇此刻脑海之中混乱一片,只不过是听见了周其成言语中支离破碎的一部分,倒也多少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一时又是不解,又是恍然,只可惜身子已经到了极限,再不能支撑他问出心中的诸多疑惑,一时只是静静躺着,眼角却是逐渐湿润,泛起了泪花。

看着三师兄这般玩世不恭的人物,也有今日这般落魄时候,周其成心中一时也是百感交集,又是想起他小时候与陈风崇玩闹的情景,颇有些感触。只可惜感触归感触,如今的周其成再也不是先前那个乖巧的师弟,而是弥勒教的一方“神明”,自不会被这些情绪左右自己。

半天之后,周其成还是与陈风崇说起了自己的来意,却是他留着陈风崇的这条性命,还是有所欲求,希望能够从陈风崇口中得到长生老人秘传的不死玄功,又是希望陈风崇能够归顺自己,敞开心胸,叫自己将摄心术种植在他脑海之中。只要陈风崇同意这两个条件,周其成便叫徐方旭为陈风崇好生医治,却是能够救回他的一条性命。

陈风崇对此充耳不闻,只是口中不断喃喃呼唤着徐方旭的名字。只可惜如今的徐方旭已然是周其成的傀儡,再不能对三师兄的话语做出丝毫反应,一时之间不曾回应了陈风崇。

自从见识了周其成的奇门遁甲和摄心术,陈风崇对徐方旭先前的一切诡异情况多少有了一些了解和认知,眼下虽是神志逐渐含糊消散,却也知道徐方旭之前所做的一切只怕实在周其成的掌控之下,身不由己罢了。

眼看着陈风崇对自己视而不见,周其成也是知晓了自己这位三师兄的心意,心中一时有些感叹。他修行摄心术多年,又是两门内功对冲,神志状态甚至还比不上如今的徐方旭,却也是时常难以自持,多有情绪外魔干扰。

原本周其成留下陈风崇的性命,既是存了套出不死玄功,要陈风崇替他卖命的心思,却也还有着一丝多年情义所在。如今陈风崇对自己的话语置若罔闻,周其成一时之间也是有些心烦意乱,又是百般念头纷起,似乎是又感受到了当年被冷落的情景,一时之间脸上神情变化,又是恶念顿生,当即抬起手掌,就要取了陈风崇的性命,平息自己心中的混乱与愤恨。

正当周其成手掌高抬,掌中气劲流转的时候,陈风崇竟是一时睁开的微闭的双眼,眼中精光四射,周身气势一时暴涨,其气息之雄浑,生生惊得周其成猛然后退了两步,叫徐方旭挡在身前,却是不知陈风崇究竟搞什么鬼,竟是会出了这般情况。

陈风崇气势一时暴涨,神志也是瞬间恢复,虽然肉身依旧破损,精神倒是十分饱满。只见他虎目圆睁,死死盯着周其成,口中朗声说道:“我陈风崇一生磊落,浪**不羁,却是不想自己死在了两位师弟手中。四师弟历劫归来,我等原本因该庆祝,奈何你竟是入了魔道,还牵扯着方旭做出了这等事情。我如今命在旦夕,却也不能叫两位师弟背上了弑杀师兄的罪名。生死有命,断不会叫你了却了我的性命。四师弟,师兄劝你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若能迷途知返,师兄九泉之下,也当含笑。”

说完,陈风崇又是看向了毫无表情的徐方旭,心中暗叹,说道:“方旭,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不怪你。你若有知,能听见师兄的话语,便好好问问自己,一切是否出自本心。师兄自身难保,万难救你脱身。今后江湖路远,你却自己保重罢!”

随后,陈风崇闭上了眼睛,气势却是不消,口中喃喃自语道:“老子这辈子活得自由,日子也是过得洒脱。喝遍了天下的美酒,睡够了大家的闺秀,虽是命短一些,倒也不算太亏!你二人若是够胆,大可上前一试,老子黄泉路上,也能带个伴儿去,省的寂寞!”

说完,陈风崇在不说话,只是静静躺着。周其成此刻终于看出了端倪,却是陈风崇自寻了死路,已然将心脉断绝了去,眼下的气势话语,都是靠着内劲经络维持,已然是无根之草,摇曳风中。看着陈风崇爆发出的气势和身子周围流转的气劲,周其成也是知道他所言不虚,却是毕生修为凝结在一招之中,只怕是真能叫地仙陨落。

听着陈风崇先前话语,周其成脸上也是有了些许动容,却是陈风崇临死之际,凭着血性,还不愿意叫自己的性命落入两位师弟手中,叫他们沾了因果罪孽去。

神色变化许久,周其成终于深深看了一眼陈风崇,转身离开,只留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徐方旭自然也是面无表情地跟着周其成,却是在出门的瞬间,回头看了陈风崇一眼,眼神之中似乎有了什么东西,一时又是消失,随后两人一同走出,沉默离开了。

躺在**的陈风崇现下一时强弩之末,不过是靠着玄功,爆发了最后一点生命力,回光返照之下,不叫自己死在师弟手中。听着两人离去,陈风崇也是知道自己命在旦夕,随时可能身死,脑海之中不断掠过毕生种种,便如走马观花一般,静静回忆着自己这短短二十八年的时光。

门又打开,陈风崇强撑着看去,却见一个清瘦少年人影进来,眉眼看起来就像是孙向景一般。欢呼之中,陈风崇只当自己发梦,暗道向景如今远在苏州,哪里会能来这山庄之中。

随即,陈风崇只感觉一只毛茸茸的手掌抚上自己的脸颊,耳边传来“吱吱”悲悯,鼻腔之中充斥着一股奇异难辨的味道。一时之间,似是有一道闪电划过心头,陈风崇微微一笑,小声说道:“是你……果然挺像我家师弟……你来报恩了么?”

那人影依旧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吱吱”乱叫,声音颇为悲切,又是热泪低下,落在陈风崇的脸上。陈风崇此刻内劲即将散去,意识也开始模糊,口中含糊说道:“我要死啦……你要是想报恩,便将我的尸身带出去罢……”

那人影更是哭得泪如雨下,也是感觉到陈风崇的生机正在消散,自己也是无能为力,只得点了点头,伸手毛茸茸的手掌,覆在陈风崇的脸上。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陈风崇低声念道:“向景……华芳……”,随后,陈风崇意识彻底消散,一滴热泪划过额角,变得冰冷,落入床褥之中。

当天夜里,山庄之中一时腥风大作,怕不是有成百上千只狐狸将山庄团团围住,不住哭嚎,又是带起狂风飞沙走石,一时间周天星斗明月都被黑云遮住,天地之间陷入了一片漆黑,叫得庄子里的人个个心慌意乱,又是不住焚香祷告,不知哪里得罪了狐仙,惶惶不能自持。

次日一早,周其成与徐方旭再进陈风崇房中,却见房中空空如也,陈风崇的尸身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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