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我站在人潮拥挤的广场上,抬头望着天顶上飞舞的无数蓝色气球。

统治者把今年六一的颜色定为中度的蓝,于是从今天零点开始,整个广场就成了幽蓝的海洋。

她走过来,向我问好。

“嗨。”

“嗨。”

“不去猜气球么?”

我看着她蓝色的长裙,注意到裙摆的流苏长短不一,似乎组成了某个图案。

“不了。”

“也对。我忘了,你不需要。”她笑笑“那我去了。”

新神历223年,在无数次向上帝挑战之后,人类终于掌握了长生不死的技术。仅仅二十年后,过量的人口就导致了资源危机,于是,史上的末世战争爆发了。此次战争至少使三百六十亿人类死亡。战后三年,最后的精英人类制造了超级电脑“统治者”它在战争的废墟上为残余的两百八十万长生人建立了“乐园”由于长生人不老不死,生活缺乏刺激,所以“统治者”为其设立了各种节日,以日期为节日名,并通过设定颜色来控制节日的强度。“六一”只是节日之一。它是长生人通过“猜气球”的方式获得一次“统治者”给予的虚拟体验的节日。据称,获得该机会的长生人多数会选择濒死体验。

天顶上的无数蓝色气球里,有几个亮了起来。它们慢慢地涨大,每一个亮蓝色的球面上,都浮现出一个名字。

我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没有她的。

她回来了,蓝色的裙摆一飘一飘。

“没猜中?”

“嗯。”

“一比五十万的几率。别太在意了。”

“我知道。”她的眼睛看着别处“那些人会选择濒死体验吗?”

“不一定吧。”

“不。”她肯定地说“一定是濒死体验。”

“统治者”一度在长生人中选拔臆想才能出众者,征入“天顶”的维护队伍。“天顶”是“乐园”的保护层。由于之前的可怕战争,地球的环境已经无法让人类正常生活“天顶”之外的世界,是恐怖的、不可进入的。“维护者”共有八十一名。他们有着杰出的臆想才能,能够通过“统治者”极度复杂的大脑,迅速将精密的命令传达至“天顶”的每一个损耗部位,进行完全修补。“维护者”享有许多特殊权利,譬如只要要求就可以得到的虚拟体验。但,为了长久地保持臆想力“统治者”规定“维护者”不能拥有伴侣。

“记得布坎的花么?”她说。

“嗯。很美的花。”我说“叫做银瑰,对吗?”

“原来你还记得。”她说。

我们都沉默下来。

“那一次你受处分了吧。”过了一会,她说。

“嗯。”

多年以前她曾经试图打破天顶,她也确实做到了。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完全的臆想者,统治者没有选择她,仅仅是因为比起“修复”她的能力更倾向于“破坏”

赶去拦截她的我和她一起看到了统治者对我们隐藏的、“外面”的世界。

那不是地球。

“它知道吧,”她说“你已经看到了外面。可是它没有制裁你,也没有制裁我。”

“因为那是第一次。”我说“它告诉我,下次便是制裁。”

“是因为维护者太少么?与其杀死维护者,让外面的东西有可能进来伤害到所有的人,不如让犯规的人逃过制裁,继续为它效力。”她低下眼睛“尽管是这样的生存。”

“你摘到的那朵花还在吗?”

在我来不及捉住她的时候,她把手伸出缺口,捉回了一朵花。为此,她一年不能动弹。

“她已经死了。”她说“是她告诉我,她们叫银瑰,而外面的世界叫做布坎。”

我... -->> 我们又沉默了。

“拿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塞给我一个半只手掌大的小盒子,很轻,不知放了什么。

“先别打开。”

“好。”

人群似乎是在我们沉默的时候停止了喧闹。

我看见她的嘴角忽然地弯起一弧微笑,她的手指向上方的天顶。

“看。”

虽然遥远,但依然能看到天顶上有一处很小的缺口。透过它,可以看到“外面”

“你?”

“嗯。”

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她竟然再一次打破了天顶。

一刻的安静后,是巨大的惊呼声。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他们惊呼着它的美丽,而愤怒于统治者对他们的欺骗。但我和她知道,它看起来纯洁无瑕,却几乎是致命的。

说“几乎”是因为除了制裁者,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死亡。

那个微小的缺口泻下淡淡的光芒,无数闪闪发亮的粉尘在旋转飞落。人们如痴如醉地看着这美景,直到有人沾上这样的粉尘,抽搐着倒下。

广场上很快一片混乱。不知道有多少人失去了知觉。有些人想用衣服遮住自己,但那些粉尘依然固执地透过了特制的布料,到达他们的身躯,附在皮肤上,随着每一次呼吸渗入身体。

“出现了这样大面积的伤害,总该派出制裁者了吧。”看着这一切,她说。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会被制裁者的费伽死光毁灭的,你不知道吗?”

“这正是我希望的啊。”

“什么?”我错愕地看着她。

“那次以后,它就加强了戒备。你不会知道,为了打破天顶,这些年来我是多么努力。你不会知道我遭受的痛苦,可是即使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弃。”

“为什么这么做?”我抓住她的手腕。

“你应该知道的。”她说“你离开我去维护这个永生的世界,那个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了。”

“你知道我”

她打断了我:“知道盒子里装了什么吗?”

她说:“在那个盒子里,我给你留下了一片银瑰花瓣。知道么,它是枯萎了的。它和长生不死的我们不同,它会成长,会衰老,会死去。”

“知道我裙摆上的流苏拼成的图案是什么意思吗?在古老的语言里,它的意思是‘死亡’。”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叫你的名字,你是不是就会留下来。”

“我们是这么渺小的东西吗,渺小到连相依为命都不可以。”

“而我是这么懦弱的女人,我没有勇气独自面对永生。”

“如果能让你多抓一会儿就好了。”

“再见了,藏澄,对不起。”

制裁者出现在我们的上空。它上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是七百三十年前。

她的身体震了一下,手腕突然从我的手掌中挣脱。她像被什么拉着,飞上了半空。她的蓝色裙摆在风里面轻盈地飘起来。

它朝她发射了一束微蓝的光线。

那是七百三十年来第一次的死亡。她的身体在费伽的死光里无限地透明下去。最后那对眼睛似乎多停留了一瞬间。那一瞬间时光流转,我仿佛听到多年前的那个少女望着外面的布坎星上不断飘落的花瓣说:“真美啊。”

我猛地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越过无数人的肩膀朝着天空呼喊。

“银!”

——那一年的六一是蓝色的。他们说,整个广场都溶化在你冰蓝色的注视里。

[2006、4、26]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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