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开葫芦嘴,一股熟悉的清香渗出,司马沉沉精神一振,当即合紧围帐,凝神静坐,将葫芦托在手心,任由这股清香浸入心神。
渐渐地,司马沉沉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识海上空的层层黑雾,正在被逐渐吹散、消解。
然而还来不及高兴,他那被无端封闭已久的神念,忽然不受控制地像火山一样喷发而出,朝着京城的所有地方汹涌奔去。
“卧槽,完了完了!我是不是……又要走火入魔了?”
一时之间,京城内外的妖魔鬼怪欣喜若狂,神念所经之处,无不引得群魔乱舞,齐齐高声诵唱:
“地尊大人威武!!”
慕容嫣然正坐在沁芳阁里发呆,蓦地身一颤,朝着抚云居方向,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你小子真是……刚说你命薄,可没说让你现在就自杀啊!”
“嫣然啊,我也不想这样啊……”
“谁也帮不了你,你……你个死鬼,自己保重吧!”
转眼间又到了弘道观,陈希夷忽然睁开眼,眼神古怪地看着司马沉沉:
“天天龟儿子龟儿子的叫,您早点去死……也好。”
“大爷的,叫你龟儿子怎么了?我可不仅仅是骂你!我他妈把我……”
“拜拜了您嘞!”陈希夷轻挥衣袖,奸笑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很快,神念又穿透到了地下,看到那一张张表情如一、麻木不仁的脸后,司马沉沉脑袋开始感觉到胀痛。
最后忍痛认出冯小夜、孙寡妇、郭照、赵烟萝等人后,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继续往外奔涌。
没多时,整个京城的亭台楼阁、大街小巷、万千人物,都如同一颗颗陨石一样,直接砸向司马沉沉那波涛汹涌的识海,一时间白雾升腾,黑烟滚滚,混乱之处更甚之前。
尖啸着冲破京城牢笼,神念依旧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朝着城外更广阔的天地狂奔而去。
司马沉沉脑袋的疼痛感慢慢消散,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愈发强烈的无力和绝望。
到最后,他已经渐渐感觉不到,自己身体所在的方位了。
“不是吧?就这样拜拜了??我他娘的……死不瞑目啊!”
似乎有人听到了他的心声,忽然之间,天地间传来一阵悠悠诵念声:
“无月之夜,乾坤翻转。
无星之夜,万象如一。
长路漫漫,何时得归?
道阻且长,今夜无眠。”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司马沉沉第一时间便想起来,在天都山地下秘洞时、进到那应龙身体中的情景。
下意识地,司马沉沉便汇聚所有心力,直往下方看去。
没多时,苍茫大地上,他看到了一个手托石塔、杵着黑色拐杖的矮小中年人,正从南边远远走来:
那人穿着粗布衣裳,头发散乱,面容普通,却观之可亲,仿佛是自己许久未见的儿时伙伴一样。
一瞬间,司马沉沉心里的所有慌乱和不安完全消失,忽然,他骇然发现,自己正骑在之前早已埋身冰雪之下的黑寡妇身上。
努力锤了锤自己脑袋,司马沉沉缓了一阵,翻身下马,那人也刚好走到了他身前。
两人隔着一丈距离,对视一眼,司马沉沉心内顿生出更加异样的感觉:
“这位老哥,我好像……认得你。”
“小老弟,咱们又见面啦!”男子微微喘了口气,冲他笑道。
“你是……藏天?”
“应该说,我们是藏天。”
司马沉沉愣了一会,“不管怎样,还是多谢你救了我。”
“救你,就是救我自己。”
男子轻叹一声,将黑色拐杖递给他,“时间不早了,也多谢你的东西,让我能一路顺风。”
一脸古怪地接过,拿近之后一看,司马沉沉忽如五雷轰顶一般傻在了原地……
“烧火棍!”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你到底是谁??”
“子虚?”
“公子他……他好像又走火入魔了……呜呜呜~”
司马沉沉被熟悉的哭泣声惊醒过来,大脑仍旧是一片空白。
杨应彩、小南,正梨花带雨地跪坐在床边,和之前在玉琼宫的时候一样,两人各执魂旗和木剑,一人招魂一人驱邪。
其他人或手足无措、或面如死灰地围在外围。司马沉沉看了好半天,才渐渐恢复意识,明白自己又躲过了一劫。
“两位夫人……我不过作了个恶梦,快起来吧!”
听到声音,外面绿荷等人欣喜地准备过来,杨应彩、小南赶紧起身拦住他们:
“公子刚刚醒来,千万别又吓到他。大家……安静点,一定要安静!”
司马沉沉感动又好笑地扒开围帐,“我真没事,不要大惊小怪,你们怎么都起床了,这会……已经算是白天了么?”
杨应彩先靠过来,小心翼翼地问:
“子虚你……确定不是和之前一样……走火入魔?”
“之前……也不算走火入魔吧!那会,只是忽然记起来的事太多,脑袋有些受不了。”
司马沉沉轻轻捏了捏她鼻子,“别说,月儿你这身跳大神的打扮,还挺好看的!”
“好看你妹!”
杨应彩拿起魂旗往他脸上一糊,“没事就赶紧起床洗脸吃饭,我们这几天都很忙的,没空陪你嘻嘻哈哈,一大堆东西要等着种呢!”
“呃……”
眼看屋内众人一哄而散,最后只剩下萍儿还泫然欲泣地躲在门后边,司马沉沉怪道:
“怎么了,是不是月儿她们欺负你呀?那可不行,这家里我说了算,走,我去给你撑腰!”
“不不不……不是,她们都对我很好!只是萍儿……肯定是萍儿昨晚过来吓到了公子,所以才会这样的……”
“胡说八道,明明是萍儿你帮了我一个超级大忙,我还没感谢你呢!偷偷告诉你一句啊,你家公子我,现在……嘿嘿,比之前要厉害很多很多!”
“啊??”
趁她发愣,司马沉沉坏笑一声,抱起她准备原地转几圈,可才进行到一半,药离、素儿两人忽闯进来,四只平日里清澈纯真的眼睛,一时都发出了与他们年龄极不相称的怪异光芒。
“彩儿姐姐,南儿姐姐!”
“有情况!!”
短暂的尴尬和安静之后,两个娃娃嬉笑着逃之夭夭,萍儿慌忙挣脱开追了上去。剩下司马沉沉独自哼唱着:
“缘分天空,美丽的梦,因为有你而变得不同……”
司马沉沉一边唱,一边歪扭着身子回到床边,然而下一瞬,在看到被子里伸出来的半截烧火棍之后,歌声戛然而止。
“公子,我们都吃好啦,给你留了一份在桌上,我们要去后面忙活,你自己乖乖听话哦!出去的话,记得回来!”
“哦哦……好。”
改了行头,换好皮囊,收敛气息,按照计划,司马沉沉出门后,径直往圣清府去。
路上喧嚣热闹更甚之前,即便司马沉沉没抹上耳清目明水,也没发散神念探查清楚,可从他们脸上洋溢出的笑容,也能断定出,这些都是体面人。
“这些小崽子们……虚假的繁荣要不得啊!”
靠近尚善坊时,才感觉到了久违的清静。对着坊门上巨幅画像上的陈希夷、藏天两人看了一会,正神游天际时,守门军士不由分说地过来,抓着司马沉沉直接进了门里面。
“这傻小子,适应得还挺快嘛!要不是看你面生,说不得早些安排你下去喽!”
司马沉沉冲他俩傻笑一声,进去后骇然发现,里面原本宽阔的大街两旁,站着、坐着、躺着一大堆面容枯槁、神色紧张的京城百姓。在两边幽亮灯笼照耀下,像一具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咽了咽口水,往前走了几步,越看越让他困惑心惊。
“你们这是……”
“你小子干嘛?到后面去,休想插队!”
司马沉沉忍不住想凑上去搭话,一位刚才还病恹恹的中年男子,蓦地弹起身来,恶狠狠地冲他吼了一嗓子。
随后,他前后周围的所有人,仿佛是打了鸡血一样,同样都恶狠狠地看着他。
“说你呢!别以为你年轻、块头大、长的漂亮就可以坏规矩,到后面排队去!!”
司马沉沉吓得一哆嗦,心下一慌,赶紧灰溜溜地跑回到坊门处,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队伍最后面。
“这不挺精神的嘛,怎么刚才看上去,一个个像……”
正暗自嘀咕,前面的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公子也准备到地下去?”
“花……花姑娘!”
“哟,原来是老熟人啊!”
花喜人忽然来了精神,身子往后一倒,司马沉沉下意识地接住后,她便熟练地两手向后勾住他脖子,用早已没了血色的朱唇在他面颊上点了一下。
司马沉沉身子一**,赶紧往后一退,花喜人避之不及,一屁股跌在地上,不怨也不闹,轻笑两声后坐起来问:
“怎地,都要去地下了,公子还嫌弃我这身子呢?没听说过,那地方人人平等么?”
“花姑娘言重了,我只是……打酱油的。”司马沉沉拿袖子擦了擦脸,轻咳一声。
“哦?有点意思,呵呵,公子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好像……对你没印象呢?”
队伍难得往前挪了一点,花喜人就地打了个滚,转过身来,仍坐在地上看着他。
“呃……我叫凌沉沉,之前和朋友一起去秦楼喝酒,有幸见过姑娘一面。”
“哦。”花喜人顿时失了兴趣,闭眼歪躺下去。
司马沉沉莫名地心一痛,“姑娘,我只是过来看看情况的,这地下……就真有那么好吗?听说到了下面……时间一长都会变成活死人……”
话说完,前面、旁边的好几个人纷纷转头、侧目看过来,皆眼神古怪。
花喜人有气无力地笑道:
“活死人,那也比死人强啊!没听说么,万鬼之王、地尊大人降临京城,这上面,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
“圣庙那帮人的话,你们难道都……”
司马沉沉话刚说出口,所有人如躲避瘟神一样赶紧缩了缩身子,再不敢看他。
花喜人更是惊坐起身,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后,也像见了鬼一样地拼命往前挤。
“嘿嘿,花姑娘这时候不嫌弃俺身上臭啦?”
“怎么可能!人人平等,大家都是圣君大人的孩子,分什么彼此嘛~”
望着身前恶心又魔幻的画面,司马沉沉这才意识到,自己要做的事,绝不止那一两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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