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崇见小孩儿们这般,连忙放声大吼道:“快走!”自己一振身形,左手格挡那人手中快刀,右手握拳,带着断裂的腕刃朝着那人胸腹刺去。
那人被小孩儿的石子打中,又见有人捡了牛羊粪便丢来,一时也是失神,竟真被陈风崇一拳打中胸口,断开的腕刃浅浅刺开了胸口皮肤。
众小孩儿听陈风崇一喊,终于反应过来,这下才觉得怕得要命,个个舍了牛羊牲口不要,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跑远了。
那人被陈风崇一招打在胸口,也是一愣,却依旧纹丝不动,低头看着因胸腹伤口失血过多而弯下腰去的陈风崇,眼里也是有了些敬意。只见他抬起那只铁手握住陈风崇右肘,轻轻一捏,便听见骨骼碎裂声响起,陈风崇一阵剧痛冲脑,又是怒吼而出,却被那人一掌打在胸口,整个人横飞了出去。
那人击退陈风崇,也不紧逼,又说道:“陈风崇,快把那东西给我,保你一条性命!”
陈风崇依旧不说话,摇晃了几下站直身子,运起玄功,胸腹肌肉在内劲带动之下缓缓蠕动,将那道刀口堵住不再流血,自己试着活动了下右手,只觉得剧痛无比,动弹不得。
那人见陈风崇这般,叹了口气,说道:“我敬你英雄,有意渡你,你却不识。你若再不将那东西给我,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陈风崇依旧充耳不闻,只将仅剩的左手抬起,亮出腕刃,脚步发力便要再攻。那人长叹一声,眼中闪过慈悲,随即化为无尽冰冷之意,身子一动,便定在了陈风崇身前。
陈风崇瞪大了眼睛,只觉脖颈处一阵冰冷温热,竟是没看清那人动作,便被他一刀割开了喉咙。他再想动作,却觉得周身气血都从脖颈处那倒刀口流出,脑中更是逐渐混沌失神,一口气已经喘不上来,眼看就要倒毙。
陈风崇自持玄功,知道只要那人不将自己头颅割下,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只是现在失了反抗之力,却是太低估了对手,不曾想到他不仅轻功与自己相当,其他手段更是远远胜过自己。
那人一招得手,再不抢攻,心知陈风崇在这一刀之下一时十死无生,眼下只是生机断绝之前的垂死挣扎,便收刀换鞘,用没带手套那手捏起陈风崇的下巴,看着他五官都流出血来的面庞,轻声说道:“可惜了。”
陈风崇闻言神志恢复些许,又想起自己身负锦盒绣帛,万不能落在这人手里。他当下鼓足了力气,脖颈处更是血喷出老远,自己脚下蹬,腰眼一扭,竟是从那人手中挣脱,整具身子就如坏掉的木偶一般,毫无动作地朝着一旁的山边滚落,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那人一惊,抢前几步去看,却见陈风崇滚落处乃是两山间的山涧,最是陡峭无比,下面一条湍急大河,看样子是流向太湖的。陈风崇蓄力之下,劲道自是极大,那人一看之时,只见陡峭山坡上散落了鲜红血迹,山涧那河不知多深,也腾起了无尽血水,又被溪流冲散,转眼便没了踪迹。
那人愣了许久,又自长叹,忽听得耳边传来哭声,看去却是那群牧童回来寻自家的牛羊,正在远处山坡上看着这边,正好目睹了陈风崇带着一身血滚进河水,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那人看着小孩儿们大哭,一时也是无言,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脚步,朝着小孩儿们走去。
小孩们见他过来,又是害怕想跑,又想起他杀死陈风崇的情景,一时怕到极处,生出无尽愤怒,直不断捡起石子丢他。那人任凭石子不痛不痒地落在自己身上,也不运动抵挡,直几步走到了最靠前的一个小孩面前,蹲下身抱住那个小孩儿。
那小孩早被吓软了脚,两腿间都有黄尿流出,只呆作一个,浑身发抖。
许久,那人才放开小孩儿,一脸微笑地看着他,轻声问道:“你们看见了?”
那小孩愣愣点头,一时方才情景又在脑中闪现,一时涕泪又是流出,甩着鼻涕眼泪,握起拳头,狠狠打在那人身上,却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嘴里直用土话叫到:“你害死了他!他是好人,你是坏人!”
周围小孩受了感染,一时都是激愤,纷纷捡石子丢过来,起身喊道:“打坏人!打坏人!”
那人运起内劲,周身产生一道气墙,将飞来的石子挡开,护住身前的小孩,轻声说道:“没错,他是好人。你们回去吧,跟家里人说说今天的事儿,叫他们准备些冥钱香烛,谢谢那个救了你们的好人罢!”
说着,他轻轻将小孩儿放在地上,在不管身后那些小孩儿,自己移步转身,便如山间鬼魅一般地,几步便不见了踪影。
小孩儿们都是愣住,眼看着这般情景反应不过来,许久才跑过来安慰那个最前的小孩儿,拉起他的手去追自家的牲口,好赶回家跟大人说了此事。那小孩儿却站定不动,愣愣地说道:“那人……他哭了……”
徐方旭带着孙向景,一路运着轻功,却奈何两人轻功实在有限,孙向景又老叫苦叫类,时常不得以停下休息,三日时间也只走了百余里路,这日才到了太湖边上。
孙向景不是第一次看太湖,又想起之前海市之上就是太湖船帮的一众人勾结太玄教害了自己与师兄,一时也无心观赏。两人在太湖边交了艘小船,打算从太湖起走水路去杭州,既方便快捷,也省了一路辛苦。
只是两人乘船到得太湖中心时,却见许多小船停靠在那边,船上挂了白绫纸帆,船头跪了分别跪着些穿白戴孝的小孩儿,旁边还有人不住撒着纸钱,往湖里沉些各色粽子。
孙向景路过太湖多次,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便问船老大说:“船家,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是给家里人做法事么?”
那船老大一边摇船,一边叹气说道:“的确是做法事,不过不是给家里人,而是给一位救了一群小孩儿的英雄啊!”
徐方旭也被勾起了兴趣,连忙追问道:“不知是什么英雄人物?”
那船老大也是个上岁数的人,对这些事情颇为感慨,见眼前的年轻人感兴趣,也就将那日众小孩儿回家后说的事情转述了一番。只是那些小孩儿实在年幼,又受了惊吓,整件事情说得支离破碎。还好他们人多,这个没说清楚的那个补上几句,大人们听了半天,好歹拼凑了个大概出来,又是后怕,又是感激,一时整个村子也是将此事传成一片,老人们都暗自抹着眼泪。
因着那位英雄大侠最后跌落的山谷河流是通往太湖的,村子里便也带了小孩儿们来太湖祭拜些许,聊表心意,感念那位大侠的恩德。村民们又是准备了一应的点心祭品,又拿了许多好酒,宰了三牲,做了许多粽子,便如祭奠那屈原先师一般,祈求太湖中的鱼儿莫要损坏了那位大侠的身躯。
徐方旭听得感慨,暗想果然苏杭一带民风淳朴,村民们真是知恩图报的,也舍得做这般法事来感谢那位救人的大侠。虽然听整件事情,那个大恶人也是追着那位大侠,才遇见的一众小孩儿,但村民们却毫不介怀,只记得大侠救人的好处。
孙向景更是听得心驰神往,却不知话本中大侠行侠仗义的故事也真能在现实中发生,自己还亲眼看到了大家报恩的景象。他愈发神往,连忙追着船老大问些细节,叫他说详细些,自己到了杭州好于师兄师姐说起此事,说不定还能请师姐发动一场水陆法事,超度这位落水的大侠。
只是清平夫人若是知道,恐怕就不止一场水陆法事了。
依旧是那个不知所在何处的大殿中。
泥塑神像之下,那个面目模糊之人依旧静静坐在那里,看着面前跪拜在地,哭成一个的中年人。
许久,那面目模糊之人才开口问道:“你说,陈风崇真的死了?”
那人不住哽咽,满脸都是泪水,一张嘴便有苦涩泪水顺着嘴唇流入口中。他强自咽了一口眼泪,抽泣着说道:“弟子……弟子亲手隔开了他的喉咙,又……又眼见着他落入山涧激流之中,他……他落水前已是不治的死伤,必是……必是死了……”说话间,他哭得更是哀恸,忍不住发出声来。
坐着那人闻言又是沉默半晌,忽然起身,仰天长笑道:“陈风崇死了……陈风崇死了!那个号称不死之身的陈风崇,死了!哈哈哈哈……”大笑间,他竟一脚将座下的软凳踹开,自己手舞足蹈地,围着跪着那人绕圈跳了起来。
片刻之后,笑声减弱,只见他一时跪倒在那人面前,脸上虽还带着笑意,却也是满脸的泪水,喉头不住**,发出哽咽之声:“陈风崇,你怎么死了……”
两人相对跪着,一时流泪无言。许久,那面目模糊之人才端起中年人的下巴,轻声问道:“他死了,你哭什么?”
那人依旧哽咽抽泣,却也被面前这般景象吓住。他虽知道这位喜怒无常,却不想他竟然无常到了这个地步,一时也是有些发愣,好半天才说道:“弟子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了……”
面目模糊那人闻言沉默良久,才伸出双手抱着那人的脸庞,轻轻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贴近他的耳边说:“我佛知道,你没错。”
说完,这人又自起身,疯狂跳动,时而朗声欢笑,时而哀痛哭泣,大殿内一时弥漫着一种诡异难言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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