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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村民奉命外坑掩埋尸体。袁乃东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应有的悲戚,反而从一个村民嘴里听到一句让他震惊不已的话。“又少了几个吃饭的。”那个村民举起锄头的时候,这样说道,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欣喜。旁边听见这话的村民,会心一笑,都庆幸自己活着,都不相信下一个死的,会是自己。
袁乃东相信,如果把那些尸块刨出来,烤熟了让他们吃,他们一定会吃得津津有味。他不由得感叹:我怎么会同意来地球呢?我应该去金星,正面对抗铁族舰队的进攻;我应该在火星,与碳族事务部的特别调查员展开生死搏杀;我应该在木星,偷袭铁族的采矿场和生产线……而不是在这里,跟一帮拿着镰刀、竹枪和长矛的农民打群架,把弓箭也看成是了不起的高科技武器!还要听他们愚蠢至极的话!
另一边,何牧师强忍着失去孙子的痛苦,领着五十多名信众,围成一个圈,顺时针转三圈,又逆时针转三圈,边转边诵念《神之书》中关于丧葬的语句:“生死无常,唯死永生。安心上路,极乐共享。死不是生,生不是死,是为人间。黑不是白,白不是黑,是为天堂。”
圈子中间,码放着狼蜥兽的残骸。袁乃东不知道他们安抚的是狼蜥兽,还是死于狼蜥兽的村民。他看见牧师疲惫不堪,老态尽显,好几次险些跌倒,但又不得不咬牙坚持,以显示对安魂仪式的敬重。
仪式完毕,狼蜥兽的残骸被扔到了旁边的山谷。
忙碌的一夜终于过去。
回到古老寨,天已经亮了。东边乌云堆积如坚实的城墙,太阳迟迟没有现身,说明今天会是一个令人心情抑郁的阴天。
何敏萱在路边等袁乃东。“我去看过三哥了。”她说,“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这才是作为人面对死亡该有的反应。袁乃东说:“带我去看。”
何敏萱站着没有动。“你什么时候会走?”她问,“袁大哥。”
袁乃东注意到她喊得非常庄重:“不知道。大概村长派去送信的人回来的时候。”
“不能留下来吗?”
袁乃东有些错愕:“狼蜥兽已经消灭了。”
“我知道,你人在这里,可你的心,从来没有在这里。”何敏萱说,脸色凝重,“是的,古老寨对我来说,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然而,对你来说,古老寨不过是匆匆路过的一个景点。就在与我说话的时候,你已经不知道抬头望了多少次天。你是从那里来的,那里有你渴望的东西,我知道,你迟早要回到那里。”
“我来地球,是有任务的。”袁乃东辩解道,“事关重大。”
何敏萱努力笑了一笑,就像想从冰原里开出一朵圣洁的雪莲花:“在人群里,你也笑,你也怒,但你从来就没有真正融入这里,因为你随时可以离开。”
袁乃东看着何敏萱,少女晶晶亮的眸子里闪着清纯而野性的光,令他的心跳多了几个嘀嗒。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在金星呢。
一个正在值班的村民拖着长矛,慌慌张张地向村长家跑。何敏萱转过身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来……来了一队堕落者!”他喘着粗气回答,然后两个人身边跑过去。
“堕落者来干什么?”袁乃东问。
“去看看就知道了。”何敏萱建议。
两人跑向古老寨的寨门。
堕落者,又叫神之战士,是重生教的武装组织,集警察与军队的职能于一身,兼有情报、安保、行刑等工作。为了专心侍奉乌胡鲁,他们,无论之前是男是女,一律以手术抹去性别特征,变成无性之人。“这是全身心的奉献。”《神之书》如是说。因为重生教禁绝科技,使用违禁科技被视为堕落,而手术本身就涉及科技,再加上他们在执行各项任务时,不得不使用热熔枪、电弧枪等科技产品,于是称他们为堕落者。
爬上寨墙,袁乃东看见十七个堕落者排着整齐的队伍,刚好转过山坳,向这边走过来。
堕落者穿着鞣制皮革制成的皮甲,结构非常简单,就是前后两大块,中间用丝线缝上。前面一块是黑色,后面一块是白色。胸前装饰着白色线条勾勒的十字架,身后则是黑色十字架。腰间悬挂着绳索和钉锤,随着步履移动,摇摇晃晃,叮当作响。跟他们去金星和火星的伙伴相比,这一身装备,显得非常寒碜。
为首之人须发皆无,连眉毛也剃了个干干净净。他头型甚是圆润,肤色甚是白皙,整个脑袋好比是新剥的鸡蛋,看上去颇为清秀,竟有一种特别的美感。他身后的堕落者,脑袋也是光秃无毛的,可惜这儿凹一块,那儿凸一块,尤其牙齿生得凌乱,叫人看了心里不舒服。
堕落者甫一出场,何敏萱就盯着他们看,良久,吐出两个字来:“大哥?”下一秒,她已经马驹一样奔下寨墙:“大哥!大哥!”冲出寨门,直奔堕落者的队伍而去,却被两个堕落者用钉锤给拦住了。“大哥,大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何敏萱,何敏萱,你的幺妹儿呀!”她兀自叫着,想要突破钉锤的阻拦。
为首者挥手,示意两名堕落者退下。“我现在是堕落者的一员神将,你不可再称呼我在人世间的名讳。”他说,声音平静。
“大哥?”
“叫我荣神将。”
何敏萱咂咂舌头,却没有吐出什么字来。
这时,村长何福厚已经风尘仆仆地出来了。堕落者在重生教中的地位很高,他出寨门迎接是理所应当的。袁乃东站在寨墙上,看他们父子见面。距离很远,他依然听得清楚。
何福厚还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在认出为首的神将是大儿子何子荣后,也还是大惊失色:“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你不是去朝圣了吗?”
荣神将回答:“我确实是去朝圣了。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终于走到了神圣的乞力马扎罗山。同行之人,一半放弃,另一半死在路上。”
“你辛苦了。”
“最终只有我,登上了乞力马扎罗山,进到乌胡鲁神殿,在重生宫觐见了至尊至高的我神乌胡鲁。”
“恭喜恭喜,大愿得尝。去朝圣,觐见我神乌胡鲁一直是你的梦想。”
“觐见之后,我决意成为一名堕落者。”
“堕落者。”何福厚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威严,颤声道:“我还等着你回来继承我的村长之位呢。”
“何村长,何牧师,是您告诉我,要忠于重生教。”
“是文长老的命令?”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听从了内心的召唤。从小到大,我都唯您马首是瞻,一切都听您的安排。这一次,我自行作主,还请村长大人宽宥则个。查尔斯长老,堕落者的领导人,他亲自为我转化。此后,您是村长兼牧师,我是重生教堕落者神将,我们各自努力,为重生教的繁荣昌盛,千秋万代,做出卓越贡献。”
何福厚连说两个好字,舌头却僵直而苦涩。
荣神将又说:“此次到古老寨,本来只有两件要紧的事情。第一件方才已经说了,我已是神将,人世间的事情再与我没有任何瓜葛。第二件是要通知牧师,据闻,‘春节运动’匪首崔玺晶在这附近现身,还请牧师训导信众,密切留意此人。一旦发现,立即抓捕,活捉最好,倘若反抗,击毙也行。”
“我记下了。”
“尚有新增的一件事。我在来的途中,碰巧遇见何牧师派去找文长老的村民。他告诉我,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人,掉在了古老寨。他给我看了那件特别的衣服。此事异常,其中定有蹊跷,我必须亲自来一趟,带这个人走。”
“我!”袁乃东朗声说道,声音清越,在古老寨前后回**:“你说的是我,我跟你走,去见文庆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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