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福儿先在自己的屋场上盖了一座三层楼。新楼耸立在西河镇一片瓦脊之上,比他爷爷当年占据的炮楼还要气派。
我在赵老师班里读初二时,坐在教室里都能听到五驼子的叫骂声。
五驼子有事没事都将屠刀剁得肉案咚咚响,他实在不甘心全镇的威风都叫金福儿一个人占尽了。
那天他心焦,剁肉时少了份心思,短了人家的斤两。
偏偏来买肉的是王国汉,他是金福儿从乡下聘来筹划栖凤酒楼的。王国汉像金福儿一样贼精,当时并不说话,转身就进了工商所。赶上县里的一个检查组下来抓典型,一行人当即就来肉铺里进行落实。
五驼子从来不吃这一套,坚决不认错。
放了学的赵老师路过这儿,见闹得都下不了台,就在圈外说了句,五师傅卖肉从来都很公平,这一回怕是失手了,不是有意的。
五驼子顿时跳脚大骂,狗都不日的赵长子,老子倒霉也比你走运强一百倍,用不着你来同情!上街卖柴,下街卖米,中间用不着你这瘦狗插嘴。
这时,王国汉说,你这肉铺难道是镇关西开的?
五驼子说,老子就是镇关西,你又能咬着我的卵子甩三甩!
说着,五驼子用一撮猪毛蘸上猪血,在肉铺墙壁上写了“镇关西内(肉)铺”几个字。
赵老师见了,说,肉字写错了,写成内字了,里面还应该有个人字。
五驼子说,老子是卖猪肉,不是卖人肉,要人干吗!
他随手将血淋淋的猪毛甩在赵老师的脸上,并说,活该。
五驼子这架势让检查组有些软了,他们叫他补上短的斤两算了,不罚款也不处分。
五驼子割了一坨肉扔给王国汉。
王国汉不要,说,我买的是瘦肉。
五驼子说,瘦肉卖完了。
王国汉说,我不管,我只要瘦肉。
五驼子说,你是真要还是假要?
王国汉说,真要假要横直是要。
五驼子说,那好,我给你瘦肉!
五驼子说着右手拿起屠刀,将自己的左手搁在肉案上,嘴里一声吼叫,震得人头皮发麻。
五驼子吼道,金福儿,我砍你的头!
话落刀落,一只小手指在肉案上蹦了几下。五驼子捡起来,扔给王国汉。
检查组的人吓得脸发白。
王国汉强作镇静地拎起来放在秤上称了一下,然后说,还差半两。
五驼子说,那我再补给你。
说着,他左手拿起屠刀,将右手放在肉案上,又大喊了一声。
五驼子说,金福儿,我砍你的颈!
随着肉案一震,又有一枚小手指蹦蹦跳跳起来。
五驼子说,还够不够?
王国汉这时也吓成了一只傻猴,连连说,够够够!
五驼子说,你没有称怎么晓得,还是你亲自称一下。
王国汉说,不,不用称了。
五驼子说,你怕了?那我来给你称。
五驼子拿起秤一称,那秤砣还在往秤尾溜。
五驼子放下秤说,不行,还差二钱,我得再补一点瘦肉给你。
见五驼子又要拿刀,王国汉提起肉就往肉铺外面跑,边跑边说,不差,不差,我再不要了。
五驼子吼了一声将他吼回来,拿起掉在肉案上的两只小手指说,自己掏钱买的东西怎么能扔下不要了,拿回去,炒给金福儿下酒。
五驼子又吼了一声,还有事没有,没事都给我滚,别耽误老子的生意。
别人都走了后,五驼子提上一块肥肉,找爷爷换了一颗三八步枪子弹,化成水喝了,又从墙上抠了些陈砖土敷在断指上,回头去裁缝铺里要了两块白布缠着。
五驼子在街上走着,那样子,比从老山前线下来的伤兵还神气。
他边走边喊,我怕的人还没出世呢!
他又喊,能杀我的威风的人都死绝了呢!
这时,晴空很亮,很像五驼子扬眉吐气的脸色。那两刀砍得西河镇的筋骨纵然没断,也伤得差不多了,人人见他都露出些畏怯神色。
五驼子很高兴,逢人就说,树争一层皮,人争一口气。
我们一群放了学的少年,在后面紧随着他看稀奇。
镇上只有三个人的表情不一般。
金福儿是冷笑。
爷爷是漠然。
赵老师则极为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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