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嫌疑犯人

红菱公园是一座开放式的生态森林公园,园内休憩游玩的大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案发现场在公园深处一座假山后的树丛里,是一位遛弯的大爷因尿急钻进树丛里方便才发现了死者,随后拨打了报警电话。

“死者,男性,死亡时间大致在昨日(7月26日)19点到20点之间。腹部右侧和肝脏部位有两处锐器创伤,不出意外应该是被人用刀具捅死的。从周围血迹分布和尸斑上看,这里就是第一作案现场。”法医林欢照惯例大致说了下现场尸体初检结果。

程巍然皱了皱眉,有点像自言自语地说:“凶手是左撇子。”

“正面伤人,创伤集中在死者身体右侧,应该是左手持刀造成的。”徐天成从树丛里钻出来,戴着白手套的手中举着一个黑色皮夹子,说,“钱包扔在尸体旁边,里面就剩下一张死者本人身份证。脖子上有戴过项链的痕迹,但项链不见了,也没发现其手机,估计是抢劫杀人。”

“说不定他也跟那大爷似的,想到树丛里方便,结果被人盯上了。”紧跟着从树丛里钻出来的方宇接下话,随即又从徐天成手里拿过死者钱包,抽出身份证,放在眼前,“这哥们叫郝卫东,32岁,家庭住址是红菱区东纬路125号2单元601室。”

“住得不远,老徐你去趟他家里看看。”冲徐天成说完,程巍然转而又冲方宇吩咐道,“小方留下,四处问问,找找潜在目击者。”

“好。”徐、方二人齐声应道。

夜里10点多,支队长办公室里还亮着灯。程巍然抱着膀子怔怔地坐在大班椅上,身前桌上依次摆着三盒泡面。

不多时,徐天成和方宇脚前脚后走进来。前者一屁股坐到侧边会客沙发上,后者手脚麻利地把泡面捧到饮水机旁,接入热水,开始泡面。看起来这样的晚餐场景,是三个人深夜工作时的常态。

很快,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哧溜”“哧溜”的吃面声,方宇边吃边汇报:“在公园里问了一大圈,反正能问到的都问了,都说昨晚没注意到公园里有形迹可疑的人。”

“郝卫东是一名出租车替班司机,主要开白班,昨天晚饭后出去遛弯便再也没回家。他媳妇今天上午已经报警了,派出所让她自己先找找再说。”徐天成接着说道。

“出租车车主见了吗?”程巍然问。

“见了,据他说郝卫东昨天下午三点半交的班,之后两人再没联系过。”徐天成捧起泡面盒喝了口汤,然后说,“车主还反映郝卫东有赌博的毛病,在外面欠了不少的赌债,他觉得郝卫东的死有可能跟赌债有关系。对了,昨天他们交接班时,车主看郝卫东手里拿了两部手机,便问他多了部手机哪来的。郝卫东说是捡的。车主看那手机就是普通的国产手机,便也没再多问。”

“债主信息有吗?”程巍然问。

“他媳妇压根儿就不知道这档子事,车主只知道经常跟他在一起赌的有两个也是开出租车的,其余的他就不清楚了。”徐天成说。

“嗯。”程巍然沉吟了一会儿,说,“李春丽的案子线索找得怎么样?”

“具体线索还没有,不过她丈夫郑源给了我们一个假的不在现场的说法。”方宇说。

“他说案发时间段他待在一家咖啡店里,事实上那家咖啡店当天根本没营业。”徐天成进一步解释道。

“他干吗要扯这个谎?”程巍然一脸纳闷地说,“如果是他雇佣杀人,案发时他更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单位给自己制造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据。他一大公司高管,总不至于连这点头脑都没有吧?”

“他会不会亲自去给杀手指路了?”方宇说。

“看来得深挖一下他的背景信息,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雇佣杀人的动机。”徐天成说。

“干脆直接传唤他,反正咱也有由头。”方宇提议道。

“行,明早把他带回来审审。”程巍然思索片刻道,“这样,你们俩还是主抓这个案子,红菱公园的案子我让二大队接手。”

徐天成点下头,紧跟着问:“老马那边排查得怎么样了?”

“目前还没消息。”程巍然说。

次日上午,郑源被带到刑警支队的审讯室。程巍然接到消息准备前去观摩,刚走出办公室,便看到戚宁正从楼梯走上来。他并未停止脚步,装作没注意到戚宁的存在,目不斜视地迈着沉稳的步子从戚宁身边走过。戚宁知道他这是在装相,使劲跺了下脚,一赌气转身跟了上去。

二号审讯室,灯光昏黄。郑源面无表情地坐在属于犯罪嫌疑人的椅子上,对面审讯桌后面坐着神情严肃的徐天成和方宇。

徐天成先开口问道:“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到这来吗?”

“不知道,我还正纳闷呢。”郑源故作坦然地答道。

“还是那个问题,7月26号下午1点到2点之间你在哪儿?在做什么?”徐天成说。

“就为这个?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在外面喝咖啡。”郑源将手指搭在眉骨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扬着声音说,“我今天有非常重要的客户要见,你们这不是瞎耽误我工夫吗?”

“你撒谎!我们已经核实过,你说的那家咖啡店那天根本没营业!”方宇也提高音量,压住郑源的声音说。

“什么?我……”郑源被呛住,一时语塞,愣了会儿,便低下头默不作声了。

“怎么了?说话啊!老实交代,那天你到底干吗去了?”徐天成逼视道。

此时郑源脑子里很乱,先前还暗自庆幸,正好早前约过一个客户在经典咖啡店会面,接受讯问时,便急中生智利用此编了个不在场证据。虽然有些牵强,但警察反驳不了,也就不能拿他怎样。可怎么也没料到咖啡店偏偏在那天歇业。

要不,跟他们说实话?郑源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但随即又坚决地否定了。不行,不能把王燕牵扯进来!如果自己和她的关系曝了光,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不能说,一定不能说!反正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自己和她的关系,这一点他很有信心。

看他低着头不说话,老徐准备施加点压力,说:“我想你爱人李春丽一定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人杀她。”

“胡说,一派胡言!”郑源激动地吼了一句,随即眨了眨眼睛,又语气软软地说,“对不起,我确实没讲实话。那天下午,我其实……”郑源又停住话,表情显得犹豫不决,好像在思考该怎么说下去,末了,又好像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那天下午我做的事情,属于我的隐私,我敢保证和你们要查的案子无关。”

“我们现在调查的是一件谋杀案,你要做的是把真实情况说出来,由我们来界定其中的利害关系。”方宇也决定刺激他一下,说,“再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表现,你爱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好吧,那天下午我就是心里觉得闷得慌,一个人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你们要是觉得我做了犯法的事儿,那就拿出证据来,我现在请求见我的律师!”郑源的语气竟蛮横起来,随便找了个托词,一副爱谁谁的姿态。

“行啊,你还狂上了,你以为你那点儿破事我们真的查不出来?”徐天成使劲拍了下桌子,弄出很大的声响。

郑源身子一缩,好像被惊着了,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腕上的手表。

隔着专用的单向玻璃窗,程巍然站在隔壁观察室里,默默注视着这场审讯。戚宁不请自来地跟在他身边。

目睹了郑源刚刚的细微反应,戚宁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笑容,情不自禁地道:“渣男,出轨了还这么嘴硬!”

程巍然听到声音,转了下头,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戚宁并不退让,迎着他的目光,挑衅地说:“咱们赌一下,我认为里面的渣男跟案子无关,他就是怕出轨的行径被揭穿而已。如果我说对了,你得答应我接受心理辅导,怎么样?”

“错了呢?”程巍然轻声道。

“我从此在你眼前消失。”戚宁毫不退缩地说。

程巍然眼睛继续盯向审讯室中,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我要听理由。”

“没问题。”戚宁清了清嗓子,信心满满地说道,“郑源一开始接受讯问,有个手指搭在眉骨上,眼睛向下瞄的动作,看似很不耐烦的样子,其实从行为心理学的角度解读,这是一个表现内心‘羞愧’的行为。紧接着他又用出乎意料的声响,表达自己对传唤的恼火和埋怨,同样从心理学层面解读,当一个人内心处于恐惧不知所措时,便会转而用愤怒的情绪来获取安全感。郑源对于他在案发时间行踪的提问,第一反应是羞愧,接着才是恐惧,这与真正犯罪人的情绪反应正好是相反的。那么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呢?又是什么事情会让这个年近50岁的成功男人在一瞬间感到羞愧而又恐惧呢?

“我想,你作为男人不难想象,估计也就是跟女人有干系的事情。当然,以他随后表现出不惧怕咱们警方的姿态,可以排除与女性有关的违法勾当。那就基本上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他在和一个女人约会,并且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极度’见不得光的。

“咱们可以稍微总结一下:郑源前后接受过两次讯问,当中的利害关系他已经很清楚了,而且徐哥和方宇把他爱人李春丽搬出来对他心理进行施压,他仍然死活不说案发当时他到底干吗去了,甚至还摆出一副完全豁出去的架势与咱们对抗,所以我用‘极度’这个词来形容绝不过分。

“至于出轨对象是有夫之妇自不必说,关键就在于对方的身份,或者说对方丈夫的身份。我倾向于对方丈夫有一定的权势背景,可以左右郑源人生的某个方面,所以他才极度惧怕出轨的事实被曝光。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他与出轨对象有很大的年龄差距。你看他上身穿的是一件粉色T恤衫,下身穿的是一条浅色牛仔裤,看起来是不是与他的年龄和地位很不相符?通常一个人的穿着与年龄反差过大的话,就会让人觉得是在刻意追求年轻化。用年轻的心态来弥补年龄上的差距,这在社会上的老夫少妻组合中是很常见的事情。

“最后要说他戴的那块名牌手表。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在压力下做出一些下意识的行为,往往是出于一种对自我进行保护的本能。我刚刚注意到他在接受讯问时,尤其是后半段,他会不自觉地摩挲那块表。意味着在那个当下,那块手表对他来说很重要,他为此感到焦虑。再联系到前面的推论,显然手表和出轨对象是有关联的。”

“一定是女的?”程巍然又是没头没尾地问。

好在戚宁已基本适应他说话的方式,明白他问话的意思,凝了下神,说:“‘同性’出轨倒也不是没可能,如果是真的,当然也会令他背负相当重的心理负担。不过目前还没有一种心理学能界定同性恋者的行为特征,所以,这一点我给不了你科学的鉴别意见。但就郑源来说,他不配合审问更多的是在保护他自己,加上他这种对抗情绪和蛮横的劲头,可以看出他有很强烈的自我认同感,也具有一定的大男子主义倾向。这与同性恋者对于自我身份认同的茫然,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甚至可以说这两者之间是相当憎恶的。所以我个人还是坚持我刚刚的判断,出轨女性的概率更大。”

程巍然点点头,陷入一阵思索。沉默片刻,抬手敲了几下玻璃窗。审讯室里面的徐天成心领神会,冲方宇使了个眼色。方宇立马起身出了审讯室,转进观察室。

程巍然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歪着脑袋在他耳边轻声交代了一番。

方宇回到审讯室座位上,稳了稳情绪,说:“郑源,你把头抬起来。跟我说说,既然你说案子和你无关,你为什么感到羞愧?”

郑源猛地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方宇。老徐也侧过身子看着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宇冷哼一声,继续说:“是因为一个女人吧?你的情人吗?”

郑源像触电了似的,身子一震,但嘴上还硬撑着:“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什么情人。”

方宇笑了笑,好像早料到他会如此作答,饶有深意地盯了他片刻,突然一连串地说道:“她是有夫之妇,至少比你年轻5岁,而且她是你上司的老婆,对吗?”方宇指了指郑源的左手,“你手腕上戴的那块价值不菲的名牌手表,也是她送的吧?”

郑源费力地咽了一下口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眼睛死死盯着方宇,想从他脸上窥视出点儿什么来。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警察出去一趟,怎么突然间茅塞顿开了?

方宇见火候差不多了,继续施压道:“你还是可以保留沉默的权利,我们自己能查,无非是浪费一些时间罢了。不过到时候就不会这么低调了,有可能会闹得满城风雨。”

“不,不,我说,我说!”郑源终于缴械投降,随即一股脑地交代道,“你说的都对,我确实有个情人。她叫王燕,在利民小学当老师,今年30岁,我们保持情人关系有两年了。前天是周三,下午她学校没课,我们在华美酒店开了房……我们彼此,彼此真的非常相爱。只是她,她是我们公司总经理的第二任妻子……”

“怎么样,我赢了,你不想说点什么吗?”观察室里,戚宁昂着头,把脸逼近程巍然说。

程巍然用余光瞥了她一眼,不急不缓应道:“我们现在的调查方向是以雇佣杀人为前提,郑源刚刚的供认实质上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作案动机,而且还让我们多了一个调查对象——王燕。你说他跟案子有没有关联?”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戚宁心说明明是自己赢了,不过程巍然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便涨红着脸一时想不出该如何争辩。

程巍然这时又扭头,用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戚宁一番,不咸不淡地说:“再说,我答应和你赌了吗?”

说罢,程巍然转回头,微微翘了翘嘴角,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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