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春野被于鸿运叫去办公室的时候，满脸写着莫名其妙。杜唯从前桌转过身问她：“你该不会又惹事了吧？”

“没有。”她答得斩钉截铁。

自从正牌班主任董老师休产假回来，于老师和她的交集就减少了。她来到走廊，心中暗自盘算——最近语文作业没有漏交，上次模拟考的成绩排在全班十几名，虽然不够优秀，但也不算太糟。她想了一圈，也想不出为什么自己会被点名。只能硬着头皮推开教职工办公室的门。

熟悉的盆栽对面，是于老师的笑脸：“春野，你来啦，进来坐。”

乔春野的目光扫了一圈，正值晚自习前夕，高三所有老师都在办公室，而学生只有她一个。她走到于鸿运对面，问道：“老师找我有事吗？”

“你还记得论文大赛吗？”

“当然。”

“这次比赛的负责人是我，关于你的作品，我想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啊。”听到论文大赛，乔春野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经过几天繁忙的备考，她早已把这次失败的尝试抛在脑后，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她问，“我是被淘汰了吗？”

于鸿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翻开手边的笔记本：“第三章第二节讲到高端医疗设备，能不能简述一下这部分内容的主旨。”

她点点头：“这部分主要是讲了高端医疗设备的成本和定价关系。很多顾客都觉得宠物医院的诊疗设备收费高昂，但实际上这是由持有成本和使用率决定的，越是高端的设备，使用率就越低，但采购和维护的成本却很高。医院为了追求效益，只能把成本转嫁给病患，但如果定价太高，反而会劝退顾客，使双方都陷入困境。我想找到其中的平衡点，所以列了一些计算公式和曲线，都是从资料里查来的。”

“很不错，”于鸿运继续翻看笔记，“第五章主要讲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应该是和义务救助相关的内容，很多流浪动物救助站都和宠物医院有合作关系，双方可以通过一些方式互相促进，达到共赢，我主要是举了几个成功的例子……”乔春野一边回忆曾煦说过的话，一边组织语言，把自己写进论文的内容阐述出来。

她并不擅长公开演讲，过程磕磕绊绊，但于鸿运听得很认真，待她说完后，才问：“你的结语也写了很长，还记得有哪些重点吗？”

“结语算是我个人的一些思考吧，讲得不一定对……”

“没关系，你尽管讲。”

“我主要是想表达，宠物医疗并不是纯粹的服务业，为了营造良好的环境，仅靠医生的努力是不够的，顾客也要负起责任。还有就是对于行业发展中的畸形现象，比如对宠物的遗弃、虐待等等，也要依靠法律的进步来纠正……大概就是这些内容。”

“非常好。”于鸿运回头给曹老师使了一个脸色，后者也耸耸肩膀，露出释然的目光。

乔春野这才注意到办公室的异状，尽管老师们都装作埋头忙碌，但他们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飘向她。她终于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野，恭喜你。”于鸿运变戏法似拿出一张红彤彤的奖状，双手递给她。

乔春野看到自己的名字用毛笔字迹写奖状上，当场站了起来：“不会是真的吧？”

于鸿运笑出声：“当然是真的，这么严肃的事，于老师还能骗你么？”

“但……为什么……”

“你的论文里资料很详实，思考得也很到位，老师看了很欣慰。不过也有不足之处，刚才听你讲述的时候，我也有一些修改的思路，回头我发给你参考。咱们再好好准备一下，争取决赛答辩有更好的表现。”

乔春野一脸茫然：“决赛答辩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

她只是听周楚楠提到论文大赛，急吼吼地报了名，根本没有在意章程，她说：“时间太紧，我没仔细看。”

“这个比赛本来是全国范围的大赛，你的奖状是分赛区颁发的，所有分赛区的一等奖，都有资格去B市参加总决赛，以现场答辩的形式，展示自己的成果，”他见乔春野面露难色，又说，“你放心吧，车费和食宿都由组委会安排，不用你自己负担，不过你要跟学校老师一起外出，得有家长签字许可，你就交给你姑姑签吧。”

“好的，我回去找她。”乔春野仍是一脸如梦初醒状。

于鸿运把文件拿给她，交代了一些签字的细节，乔春野沉浸在获奖的惊喜里，只听进去一半。末了，于鸿运低声问道：“你姑姑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乔春野怔了一下，摇头说：“她不做宠物医生了。”

于鸿运脸色一僵：“为什么？”

“受到上次事故的影响，瑞德把她辞退了，其他医院也不肯雇她，所以她最近正考虑转行。”

“怎么会这样……太可惜了……”

乔春野看到于鸿运痛心疾首的样子，不禁有些诧异，问道：“她弄丢了你的猫，你不怪她？”

于鸿运摇摇头：“本来就不是她的错，我从来没有怪过她。只是……她总是躲着我，我也照实没有办法……”

乔春野听了这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她没有躲着你，她还在找你的猫……”

但于鸿运已经站起身，拿起课本夹在手肘里：“好了，我该去上课了。大人的事你不用操心太多，认真准备答辩，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嗯。”

乔春野还想说下去，但于鸿运已经快步离开办公室。

*

周末便是决赛答辩的日子，周六一大清早，乔春野便来到高铁站，准备动身前往B市。

火车一路向北，午后时分终于滑进车站，春寒料峭，她刚下车就感到寒风铺面，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跟你说了这边冷，多穿点，怎么不听。”周楚楠把围巾解下来，挂在她脖子上，“给你戴吧。”

这次出征决赛，市一中的参赛代表只有他们两个，于鸿运作为领队和两人同行。决赛地点位于一处大学讲堂，选手的住处便设在校办招待所。虽然不比高级宾馆，但房间干净宽敞，环境安静舒适，令乔春野倍感惊喜：“不愧是全国比赛，级别就是高。”

于鸿运带着两人办好入住手续，把行李箱拖进房间，外面天色还很亮，他回过头问：“难得来一趟，你们想不想出去走走？”

乔春野面露诧色：“明天就比赛了，我们不用复习吗？”

“反正你们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与其临时抱佛脚，还不如休息一下，放松心情，明天才能发挥得好。”

“也对，”乔春野点头表示同意，“那咱们去哪儿呢？”

周楚楠指着手机地图说道：“附近正好有个画展，我想去看看。”

“可以啊，”于鸿运点头，“春野呢，感兴趣吗？”

“感兴趣。”她立刻点头。

话虽如此，她其实从来没看过画展，对艺术更是一无所知，只能装出一副从容的样子，亦步亦趋跟随周楚楠，来到美术馆外。

这是一间现代风格的建筑，占地面积不大，墙壁是冷灰色调，落地玻璃前方的喷水池呈现长方形，四周散落着一些金属雕塑，布局考究。门口摆着一张海报，光滑的纸面上用烫金字体印着一个很长的英文名。

乔春野小声问周楚楠：“这人是谁呀？”

“你不知道吗？”周楚楠面露诧色，“是很有名的现代艺术家，建筑设计师，世界几座著名的剧院都出自他手。”

“哦，好像在哪儿听过……”

“不认识也没关系，待会儿看过展览就知道了。”

“嗯，你说得对。”

时值周末，参观美术馆的人很多，售票处排起一条队伍，大约有十来人，于鸿运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回头叮嘱道：“我去买票，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别乱走。”

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于老师！”

三人一齐回过头，于鸿运瞪大眼睛望着来人：“小刘！”

来人正是魏老师的独生女刘芷萍，突然在外地遇到熟人，口吻有些激动：“我没看错吧，真的是于老师？”

“没错没错，如假包换，倒是你怎么也来B市了？”

“出差跑业务呗，正好周末有一天空闲，索性来看个展，于老师呢，度假？”

“不是，我带我的学生来参加比赛，”于鸿运转向身后，“我们年级的两位优秀代表，周楚楠同学和乔春野同学。”

“您好。”两个人忙不迭打招呼。

刘芷萍扬起嘴角，露出笑容：“周楚楠我认得，经常听老妈夸你，模范生呢！另一位倒是第一次见，你们好呀。”

乔春野嘴上赔笑，心里却暗自嘀咕——魏老师把女儿介绍给于老师的八卦，早就在班里传开了，原来眼前这位就是相亲的当事人。

平心而论，刘芷萍比乔冰珊漂亮得多，长发披肩，身材高挑，脸上画了淡妆，身穿毛呢质地的鱼尾裙，黑色毛衣领口挂着珍珠项链，造型和美术馆很是相配。

这样一位美女，目光竟不住地往于鸿运身上飘。

于鸿运拍拍脑袋：“哎呀，说着说着就忘了，我们还没买票呢，我先去排队吧。”

“我也还没买。”

“那我一起买了吧，麻烦你在这等一会儿。”

“我陪你一起去吧，”刘芷萍抢话，见于鸿运面露迟疑，又补充说，“好容易见个面，顺便聊聊天嘛。”

于鸿运点头说：“也好，那辛苦你了。”

“哪里辛苦，于老师也太见外了。”

两人有说有笑，边聊边走，悠闲地排在队伍末尾。周楚楠转过头，压低声音对乔春野说：“要不我们和他们分开逛吧。”

乔春野一怔：“为什么啊？”

“你难道看不出来嘛？人家是一对，我们是电灯泡。”

“谁说他们是一对了，”乔春野立刻反驳，想到姑姑还在寻找于老师的猫，她便觉得浑身不爽，“于老师说了，要给我们讲解里面的展品呢。”

“我可以给你讲。”

“但我们还是未成年，人生地不熟，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离住的地方就隔了一条街，怎么可能走丢。”

“但是……”

乔春野绞尽脑汁拼凑借口，正犯难的时候，听到一串脚步声接近，于鸿运已经拿着票回来了，刘芷萍走在他身边，眼睛笑成月牙。她灵机一动，抢在周楚楠之前开口：“于老师，我我我……我不小心把学生证落在酒店了。”

于鸿运怔了片刻，说：“没关系，我买的都是成人票。”

“但我既没有身份证，也没有学生证，人家会不会不让我进门？”

“别担心，老师带你进去，我带了教师证，工作人员应该不会为难我们。”

“谢谢于老师！”

“不用客气。”

乔春野一个健步窜到于鸿运身边，刘芷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脸色似乎有些焦急，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跟随三人一同步入展厅。

展厅里灯光柔和，展品布置得很满，参观路径弯弯绕绕，加上周末人多，逛起来颇为缓慢。乔春野一路都没闲着，缠着于老师问东问西，每一幅画，每一件雕塑，都能引申出一堆疑问。于鸿运一一作答，很快便口干舌燥，顾不得聊天。

大约一个小时，队伍终于挪到展厅另一侧，出口附近有一块小广场，四人来到广场上，西边的天色已经浮起红霞，刘芷萍面露疲惫，周楚楠也一言不发，只有乔春野兴致高昂，举起手说：“你们渴不渴，前面有便利店，我去买几瓶水吧。”

“还是我去吧，”于鸿运说，“你们三个在这里等等。”话毕，便快步往便利店走去。

刘芷萍望着他的背影进门，转身问道：“你们晚上要去哪里吃饭？”

没等周楚楠开口，乔春野又抢着说：“于老师要带我们去吃当地特色！我已经饿得不行了，对了，刘老师要不要一起啊。”

“不用叫我老师。”刘芷萍的口吻有些僵硬。

乔春野接着说：“你知道吗？于老师特别喜欢吃甜食。以前经常找我姑姑一起吃饭。”

“你姑姑？”

“对啊，我姑姑宠物医生，经常给他的猫看病。咦，你不知道吗？他居然没告诉你？”

刘芷萍的脸色更是难看，拿起手机摆弄了一会儿，刚好于鸿运回来，怀里抱着几只瓶子，“我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喝什么，总之先买了几瓶热奶茶，来暖暖身子吧。”

刘芷萍却退后一步：“不好意思，于老师，我晚上还有饭局，先走一步啦。”

“至少把奶茶拿上吧。”于鸿运追了几步，把饮料塞进她怀里，但后者并没有留步的意思，简单道过谢，便转身走了。

乔春野望着她的身影汇入人群，心下暗自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