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气氛不算融洽，

在同个屋檐下，

你渐渐感到心在变化～”

尽管被淋成了落汤鸡，冯宽觉得，自己离开的背影应该还是潇洒的。

此情此景，脑海中忽然冒出了几句歌词，可他实在没有唱出来的心情，只是面向前方，对出了无声的口型。

一路遭遇，加上突降风雨，冯宽用竹条盘扎好的头发早已散乱不堪，远远看去，像个默默念叨着古怪咒语的巫医术士一样。

前方不少正等着进城的人见了，顾不得风吹雨淋，纷纷躲闪开，往东边的定鼎门去了。

冯宽苦笑几声，一边怀念那个世界的美好，一边走过吊桥，之后，在那家熟悉的成记羊汤店前停下脚步。

店家伙计忙活了大半天，直到店门前的人作鸟兽散，才刚好有空，坐在门口的座位上赶着扒饭填肚子。

“阿叔，又有客人来了。”伙计面对门外，端着饭碗，正好看见了冯宽。

店家转身瞟了一眼，“讨饭的叫花子而已，拿个馒头给他，这半碗羊汤也端过去。”

“好的阿叔。”

伙计一瘸一拐地拿着东西出来，正要递给冯宽时，店家忽然想到什么：

“成三！不对不对，回来！京城已经好久都没有乞丐了，不可能突然又有讨饭的。

别让城门口的那些兵大爷看见了，到时又惹一堆麻烦！东西拿回来，赶他走吧。”

“哦……”

成三身一震，忙将馒头汤碗放到门边，“不好意思啊，你快走吧，最好不要进城去了，会被官军抓起来的！”

将脸上头发往旁边撩开，冯宽哭笑不得：

“我不是讨饭的叫花子，我可是你们羊汤店的老顾客了……嘶……哎，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呢？”

说着，冯宽往前又走一步，成三这会也看清了他的模样，浑身一震：

“冯……冯子虚……是你！”

听到成三念出的名字，店家手一颤，筷子跌落在地上。

咽了咽口水，店家连忙又转过身来，神色慌张地看着冯宽，“冯……冯仙人，刚才多有得罪……那位……是我侄儿，还请……放，放过他吧。”

“冯小公子，真的是你！你果然还活着！”

成三喃喃几句，忽又猛地一拍门框，恨铁不成钢道：

“你是不是被青石村的水泡过，脑子也变坏了？这才几年啊，怎么就成了这个鬼样子，还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三儿，回来！”店家有些懵，随即又惊恐无比道，“他……他不是普通人……”

冯宽脑袋一阵胀痛，青石山的很多画面开始不断地浮现出来，最后定格在洪水雨夜、凤来客栈后院楼顶的那一幕。

好半天缓过神，冯宽一脸歉意地朝成三鞠了个躬：

“原来是成大哥，抱歉。我这个身体……确实是做过坏事。

可他们说的那些，我敢对天发誓，是别人嫁祸于我。请您放心，我会努力做回一个好人的！那些无端的罪名，我也会想办法，尽快洗刷干净！！”

“唉，你这个娃啊，有这个态度……还是不差。那么多人不了解你，说你这样那样的，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也比他们看得明白一点。

就算这几年你长大了些，性子会变化一点，也绝不可能变成那样的人。”

说完，成三又走回到屋里去，拿了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并用干净的大碗装了新鲜的羊汤，一并用食盒装了递给他：

“冯小公子，这里是我叔的店，我……我做不了太多主。总之……不管做什么，不要把身子骨弄坏了。

这个……你拿着吧，早点进城去，一会天要黑了。”

“冯……冯仙人，以后……要是在城里没地方……我这里……每天晚上都给您准备一份吃的。”

店家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纠结一会，小心翼翼地冲他笑了笑。

“多谢！”

冯宽会心一笑，掏出郭意送给他的那两枚铜钱，递给成三，“成大哥，我身上就只有这么多，剩余的……就当我先欠你，等我从京城再出来的那天，我一定会还给你！”

店家忽然急道：“这些不值什么钱，冯仙人也太客气了，您能来这里……就已经……”

“好！我等着那天！”

成三打断了店家的话，接过铜钱，神色激动道，“除了那几文钱，冯小公子，肯定还会带着笑过来的，就像……在青石村的那个时候一样。”

冯宽眼睛忽然湿润了，连忙往后退到风雨当中，朝成三挥了挥手，进城去了。

等他走远，成三连连叹息道：

“冯小公子很可怜的，刚出生母亲就去世了。他爹好不容易拉扯他长大一些，后来也生病走了。

几年前的洪水，和他青梅竹马的芸儿……唉，现在看来，应该和我老母亲一样，都不在人世了。

他们两个心地善良，经常照顾我们……幸好老天爷终于开了眼，最后让冯小公子活了下来……”

店家拍了拍成三肩膀，“古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想，说的，应该就是……冯仙人这种人吧。”

城门口的守军不知何时也没了踪影，冯宽提着食盒刚进城，只见王守约领着一队官军从城楼上下来，直接拦在他面前。

紧接着，身后的城门也合上了，冯宽心道，这些人果然不会让自己如此舒服顺利地进来。

眼见风雨不停，前面那些人也不说话，冯宽也不理他，索性在城门洞里找了块干爽的角落坐下。

打开食盒，一边喝着热乎乎的羊汤，一边嚼起香喷喷的白面馒头来。

王守约在雨中站了一会，带着三分火气道：

“冯子虚，你小子如今能耐了，看不起人了是吧？见了我招呼也不打，难道认不出我是谁？”

“王大人把我挡在这里，是在等其他人一起过来，还是跟之前那些人一样，准备把那些话再说一遍？”冯宽专心对付着眼前的美食，也不看他，反问一句。

“都不是。”

王守约走近门洞，朝外招呼那些官军进来，“你们都好好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人，和上次那位，是不是有区别！”

“是！”

官军纷纷点上火把，向冯宽凑得更近一些，把冯宽都看傻了，

一会才注意到，他们当中的不少人，让自己感觉到熟悉。

“大人……这个感觉才是真的冯公子，跟上次那个不一样。”

“模样差别不多……可是眼神、表情……吃饭的动作，还是有明显差别的。”

“还有……那人的头发，明显要比冯公子的长不少。”

……

在一群人或直言不讳、或交头接耳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之后，王守约让他们先行离开，随后看着冯宽，说道：

“这是京城几十万军民之中……仅剩的那些，相信你所说的话、并有勇气过来这里的人了。

即便如此，等他们回去之后，最多也只会将这个想法埋藏在心里。

还有，刚才那几个孩子的爹娘，等他们回家之后，也是如此……

时间一长，他们都会变得跟大部分人一样。想要改变这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一个人！”

“陛下让你来的吧？”

冯宽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有这些人在，我就感觉很开心了。放心，我不会牵连这些可爱的无辜人。”

“很好，不过我的意思是，即便你人在京城，在没有特殊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再光明正大出现。

另外，陛下的意思是，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忍受黑暗，那就试试看，能不能坐到他那个位子。给你考虑的时间，从今天算起，一共十天。”

冯宽愣了一下，几口将剩余的馒头吞下，羊汤也喝了个底朝天，起身露出奇怪的表情：

“夏国的神主，莫非会比宋国的皇帝差很多？”

王守约沉默不语，望着冯宽负手向自己这边，并没在自己身旁停顿分毫，又继续往前走。

等他快要走出城门洞时，王守约终于忍不住说了句：

“我家人都已不在京城，如今，我在这里无牵无挂，我会时时刻刻监督你的行为！”

“为何没在提刑司了？”

冯宽停下脚步，伸手接捧雨水，洗了洗自己有些油腻的嘴脸，问道，“据我所知，那个人，应该没怎么伤害到你吧？”

“去年你立了大功，从西夏回来之后，上面要论功行赏，你把功劳都让给了我们，我便一跃成了步军司都虞侯，统管京城出入、巡防。

呵呵，原本我只想混混日子聊度余生的，可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发现，已经越来越难了。”

“哦，恭喜恭喜，如此看来，那个人也并不是一无是处。陛下派你来……不会以为，你跟我是一伙的吧？”

王守约干笑两声，“陛下怎么想我不敢揣测，我反正是想开了，即便我不情愿，也只能往你这边靠。”

冯宽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大笑几声，“头儿，晚上我去你那里住，没问题吧？”

“咳咳……我不建议你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去。”

说完，王守约拿出来一张人皮面具，“这是我花大价钱弄来的，你戴上试试。

以后万一要出去，你就叫关二，是我的一名远房亲戚，祖籍解州解县人，早年以卖枣为生。后因两国交战，逃到京城，因为力气大，长得魁梧，便被我看中，收为亲卫。”

“呃……是不是还给我准备了一柄大刀？”

冯宽戴上面具，蹲下身对着一滩水洼看了半天，咽了咽口水。

“那个也太明显了，回头给你佩把刀。”看着他变成一副红脸长髯的模样，王守约忍不住笑了笑。

“头儿，你就不怕万一消息泄露出去，被那些人生吞活剥了？还有，陛下支持你这样干吗？”

“这十天内……陛下肯定是不反对。至于消息泄露，你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会犯这种错误？

就拿这回来说，我觉得，不应该会有第三个人看到咱们，或者听到咱们的话。”

冯宽抚了抚长髯，围着王守约转了一圈，最后笑道：

“头儿，你他娘真是个人才！”

“呃……你这话说的……我很开心！一会晚上喝酒的时候，你的这什么法术，还管用吧？”

“必须管用！我你还不清楚，千杯不醉好么？走走走……呃……不对不对，咳咳，大人，您请！”

“走！哈哈哈哈～”